她的手被松开,接着一个信封穿过栏杆递到她身前。萧蕴龄犹疑地接过,信封已经被人打开,她从里面摸出了一张颜色陈旧的帕子。
竹子与鸳鸯图案映入眼帘,萧蕴龄呼吸一滞,寒气从脚底直接升至心脏。
“里面还有东西。”沈策冷冷地提醒她。
她立即就认出那是谁的字迹。
“只是从前在王府送给哥哥姐姐们的帕子。”她的声音抖动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但强撑着继续解释,“至于这封信,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策被她的说法逗笑,在萧蕴龄眼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蠢货,“你当我不知道鸳鸯的含义吗?”
她有倚仗的理由:“只是练习女工时随意绣绣的,况且、况且我们怎么可能有不伦的想法,你是在污蔑我。”
沈策将她手中抖动不止的帕子的信件拿回,他低头将两件东西装回信封。
“你和他有过什么过去已经不重要了。”他抬头仰望这座璀璨的鸟笼,心情平和满足,“以后我不再需要怀疑你的言语,也不需要担忧你的背叛。”
背叛是他无法躲避的诅咒,从他儿时开始便像鬼魅一般纠缠他。
他不会再经历一次背叛,也不用再承受痛苦。
只有将萧蕴龄关起来,折断她不安分的翅膀,他才能彻底拥有这只有着漂亮羽毛的鸟雀。
萧蕴龄被他阴鸷的目光吓得退后几步,他不在乎她的解释,这让她很不习惯。
“河盗是你的手笔?”她说着问题,实则已经有答案,“勾结河盗,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我不过是告诉他们哪里有财富,谁能落实所谓‘勾结河盗’的罪名。”沈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他愉悦地看着笼子里虚张声势的金丝雀,“只有你知道,可是你无法离开我的身边。”
萧蕴龄感到难以置信:“你要关着我?”
“过来。”沈策隔着笼子道,语气理所当然。
笼中的女郎听到他的话反而又往后避开,残余的药性令她没有太多精力与他争吵,但是怒火依旧一重接着一重烧起。
“放我出去,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未来的妻子。”
回答她的是远去的脚步声。
门打开时,她看到了熟悉的书房,透过敞开的窗户,桃子随风摇晃,从枝头坠落时,门便关上。
一墙之隔,暗室中器物被砸的声音断续传来,经过墙壁的阻挡,传到耳朵里只剩下微弱的细响。
沈策将信封点燃,他凝望着香炉中橙黄的火焰。
现在的心情,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到了。在生父叛敌后,无论是收集金钱、驰骋沙场,或是升官进爵,都不会让他感受“得到”的快乐。
萧蕴龄将笼子的首饰珍宝砸在地上,满地的狼藉中,她疲惫地蜷缩在床上。
细碎的哭声从被褥中响起,她满腔恨意地流泪,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汤州把萧敛竹杀死。他既然已经抛弃她,为何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恶心模样来打搅她的生活。
她又为沈策的疯子行径感到害怕。她自负自己在感情上的理智,从不担忧自己会和姨娘一般迷失。而且她比姨娘多了其他选择,所以她才敢和沈策争吵,她也舍得停止这段感情。
可是她低估了沈策的疯病。
他竟然胆大至此,也对她狠心如斯。
-
萧蕴龄冷漠地看着侍女给她送来吃食,她简单地吃了点。半个时辰后,又有侍女服侍她沐浴。
这几个侍女都不说话,萧蕴龄不再试图从她们嘴里打听外面的事情。
她已经失踪三天了,不知道外面的人还有没有继续找她,不知道长公主还会不会记得她。
或许她们以为她已经葬身鱼腹了。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只有她被关在这个鬼地方。
身后的侍女无声退下,萧蕴龄低头看着水面,泛起涟漪的水面上,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抬起她的下巴,擦去她的眼泪,又将新的礼物递到她眼前。
第78章
萧蕴龄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对镶金手镯,沈策很喜欢送给她镯子。
她安静地看着那对镯子套入她的手腕。
“如果这对镯子用一根链条连接,就和手铐无异了。”她神情哀伤, 叹息自己如今的遭遇, “我现在也与囚徒一般, 无非就是吃穿比他们好, 可是死刑犯还知道自己受刑的日子, 我却没有盼望。”
她看着实在太过可怜, 泪汪汪的眼睛里渐渐失了光彩。
第一天她将屋内的东西都摔毁撕碎,又以绝食抗争,今晨终于受不了身体的虚弱,开始进食。
萧蕴龄逐渐意识到,她拿自己的健康与沈策谈判, 只会伤了自己,她不能在摆脱沈策之前,先失了力气和意志。
沈策冷眼旁观她的行为,他现在对萧蕴龄的认知越发清晰,在永州时她宁愿顶着狼藉的名声生存,也不接受萧敛竹改名换姓的建议。她对别人狠得下心,对自己却十分爱惜。
“你也不会总待在这里。”沈策接替了侍女的位置,舀水浇在她的肩膀上。
萧蕴龄听出了一些希望:“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呢?”
她的身体沉在浴桶温热的水中, 水面的一层花瓣随着涟漪飘荡, 与长发纠缠, 水面下的风景若隐若现。
热气将她的脸颊熏得红润,沈策将沾在她脖子上的一片花瓣拿下。
“等你安分了。”
带着熏香的宽大布巾将她整个人包住, 她被安稳地放在床上,接着是入侵的亲吻。
萧蕴龄总觉得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桃子的清甜香气, 她伸出手臂将他抱得更近些,那股味道就更加明显。
“你下次来,带颗桃子给我吧。”哪怕她带着几分虚情假意,这句话说完声音也哽咽起来,她盼着桃子成熟,现在吃颗桃还要和别人讨要。
“好。”
沈策说完,便又低头亲吻她挂着水珠的脖颈。急切的吻还想继续往下,萧蕴龄往后避开。
“姨娘故去不久,我没有心思。”
沈策目光沉沉地审视她的脸庞,他对萧蕴龄的话总半信半疑:“她与王万利合谋,你现在倒是与她感情深厚了?为了避开我,你连她都可以利用。”
她似乎被他的话语伤到,言辞也变得激烈:“难道你做了武安侯的儿子,就可以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吗?”
“姨娘后来对我不好,我也确实恨过她,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将我生下来,生养之恩岂是我能随意抛弃的。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我为她尽些孝心是我作为女儿的本分。”
她说起自己的生母,神情多了几分追忆,好像真的因为王霓的去世,所有爱憎一笔勾销。
可是只有萧蕴龄自己知道,她从来都没有放下对姨娘的怨憎,连带着她迁怒李嬷嬷的隐瞒,她恨她们,可是不妨碍她用她们为自己博取好名声。
世道要求她孝顺,因此她不远万里奔赴永州,为姨娘做好身后事。善待李嬷嬷这个忠仆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也不介意分出些钱财给这些只会效忠主子的人。
沈策希望她乖巧顺从,那么她也可以扮演好这个角色,他总会有松懈的时候,她不会一直受制于他。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生父的往事,沈策听到时不再像被触了逆鳞。他起身拿来新的衣物,仔细给她穿上,再将她的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绞干。
萧蕴龄柔顺地任由他摆布,沈策很享受掌控她的所有事情,这种控制偶尔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他珍贵的宝物,对他产生依赖。
“你真的不怨她吗?”
头皮上合适的力道令萧蕴龄昏昏欲睡,听到沈策的问题,她慵懒地靠在他身上,他问着她对王姨娘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在问她对他的感情。
“怨,可是我无法忽略他对我的好。”
所以忘记她的欺骗吧,只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她便会投桃报李,安安分分地将他视作唯一的丈夫。
过了一天,沈策经过院子时,低头看着树下的桃子。每天都有新成熟的果实,有时会砸在地上,在腐败前被下人清扫干净。
萧蕴龄照顾这颗桃树比任何人用心,以前总站在树下的人是她。有风吹过时,树上的桃花会落在她的发髻和肩膀上,随着她步入书房而飘落一地。
他伸手摘下一颗长得较好看的,捧着它转动梅瓶。
-
下朝后,萧华单独留下沈策。
“其他人都说萧蕴龄凶多吉少,你还有心思按时上朝。”
沈策站在大殿中央,他平时就一副冷肃的模样,因此他人无法据此分析他的心情。
每日常有宽慰他的人,他们叹息这对未婚夫妻的命途多舛,心中已经认定了萧蕴龄遇难。
“臣子的私事比不上国事。”
他的回答没有问题,萧华也知道他私底下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未婚妻失踪,最伤心的人莫过于他,可是萧华总觉得此事蹊跷。
“她虽然只是个小官,但她是本宫封的官,如果这件事是有人刻意为之,则是对本宫的挑衅。”
“臣定会查出事情真相。”沈策恭敬道。
沈策离开后,萧华陷入沉思。
宫女在一旁侍墨,长公主今日批奏折的速度慢了许多,宫女自然发现了:“殿下有烦心事?”
萧华索性放下手中的笔。
“妻子生死未知,丈夫怎么能够如常生活?”
宫女从萧华还是公主时就跟在她身边,闻言回答道:“许是丈夫对妻子感情不深,或者是丈夫本就希望妻子出事。”
萧华立即联想到她从前的驸马,他自投罗网被处死时,她高兴了许久。
沈策对萧蕴龄的感情,自然和她对待驸马不一样。
沈策此人生性凉薄冷清,除了生父一事,他没有在乎的事物,家族荣辱与个人前途都无法诱惑他。
萧华需要他,但是无法一直控制他,因此她需要找到他的软肋。
萧蕴龄就是她留在身边的棋子,用来牵制沈策,让他能够忠心地为她办事。后来她对萧蕴龄这个人产生了兴趣,给了她上升的机会。
现在萧蕴龄无故失踪,若是沈策的缘故,那么他是存了什么心思?
“本宫送过沈策一个内侍,那人还在吗?”
“还在。”宫女记得那名罪奴,生得眉清目秀,与她一同在公主府呆过一段时日。
萧华手指敲着桌面,吩咐道:“和他联系,让他注意沈策是否有异常。”
-
所有声音经过两道墙壁的隔绝已经消去大半,无人到来的时候,她自己在笼子里,总觉得世间归于混沌的寂静。
沈策进来时,听到萧蕴龄在和自己说话。她独自扮演着话本里的各种人物,低落地念着对白。
他安静地走到她身边,拾起她手中的书籍翻看。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她正看到书生与小姐的婚礼,亲人为出嫁的新娘送上美好的祝愿。
“既是新婚,你为何念得哀伤?”沈策不解地问道。
萧蕴龄幽幽地叹息一声:“这类故事的套路,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婚礼了,再往后必定有情人分离,或是背信弃义,或是生死相隔。”
“你和萧敛竹,是仇人相恨,还是有情人相思?”
萧蕴龄感到诧异,时隔多日,他再次提起了她和萧敛竹的事情,之前她一直找不到机会解释。
“只是陌路人。”她起身环抱着沈策的腰,眷恋地贴在他身上,“他故意离间我们,可惜你相信了。”
沈策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碾过她殷红的唇瓣:“他吻过你吗?”
“没有。”萧蕴龄仰头亲吻他,声音随着不稳的呼吸而轻重不一,“这还是你教我的。”
他很快掌握了主动权,萧蕴龄被推倒在床榻上时,撑在她身上的人有着急促的呼吸和充斥欲望的双眼,他没有再继续,只紧紧抱着她,将滚烫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肩膀上。
他为她痴迷,也记得她说过自己没有心思。
看上去他真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忽略场景的话。
“你总在怀疑我,可是我对你的感情皆出自内心。”她的话总真真假假掺杂着,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否真实,“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害怕你知道我的过去,也害怕你发现我不如想象中单纯。最初的谎言需要不断修补,我对你的感情越深,不得不撒的谎就越多。你发现我的欺骗时,其实我感到解脱,我总是不情愿骗你。”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萧蕴龄盯着华丽的太阳鸟,它们静止在阳光下,翅膀却保持着翱翔的姿态。
她发现屋顶有机关让阳光照入,他在建造这间暗室时就决心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她忽然道:“今天本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沈策敛下眼帘,纠正道:“是后天,九月二十五日。”
她惊讶地坐起身子:“今天不是九月二十五吗?”
“不是。”
“我每天待在这里,总不见天日,连日子都记不清了。”她蹙眉抱怨道。
她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眼睛不如从前明亮,有时他说一句话,她都要再重复地问一遍。
他没有养好她。
哪怕怀疑萧蕴龄在故意引起他的怜悯,沈策依旧感到一阵荒诞。
第79章
或许是沈策发现了她总提不起精神, 休沐这天他将萧蕴龄带出了笼子。
萧蕴龄被他牵着走过那条黑暗的密道时,害怕地往他怀里靠近,鸟笼的地面铺满了毛毯,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走在砖石上, 坚硬的触感抵着足底, 让她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如果不是沈策注意她, 她差点崴了脚。
到了熟悉的寝屋, 她已有恍若隔世之感,看着每一个物什都觉得新鲜。
但她在触碰之前,总要询问沈策她能不能做。
杏眼在阳光下不含一丝纤尘,泛着琥珀一般澄澈的光彩,看向他的眼神讨好中透着害怕, 眸光如水摇晃。
这是从前她不曾有过的神情。
沈策的呼吸重了些,胸腔充斥着郁气。
他每日给她提供各种她最喜欢的玩物和食物,但是她却日复一日与他生疏。
鸟雀养久了还会停在他指尖歌唱,萧蕴龄却比以前更沉默了。
他背光站着,萧蕴龄看不清他的面容,见他停住脚步无声地注视她,她的睫毛更加不安地垂下,袖口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身上的衣物。
“我做错了吗?”她连忙保证道, “我不会乱碰的, 你晚点再让我回去吧。”
沈策在这个晴朗的立冬日, 第一次明白了他和萧蕴龄之间的阴差阳错。
或许他初见萧蕴龄时,就该将她圈禁在自己的地盘内, 那时候的她尚且憧憬英雄的保护,对婚姻还带着少女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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