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他带在身边, 以她那时的性子,接纳他只是早晚的事,欺骗与利用不会发生。
可是在他将簪子递给萧蕴龄,让她独自面对王万利后,她不再祈求他的保护,她成了能够独自狩猎的猛兽。
林中的猛兽只能有一只,她在他面前藏起利爪,等待能将他取而代之的机会。
她叩响了他的门,带着被亲人背叛的满身狼狈,那个时刻她决心不再给别人抛弃她的机会,也是他自认为拥有她的时刻。
沈策没有回答她,他走向了对面的书房。
萧蕴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经过桃树时,她脚步没有停下,浑然忘记了自己以前怎么照料它。
树上早已没有了果实,枯黄的树叶每时每刻都在飘落。
不管她是不是伪装,沈策都不喜欢她这副模样。
像个听话的傀儡。
“只要不出这个院子,你做什么都不必问我。”
萧蕴龄听到他的话,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神情受宠若惊。
但她只是问他能不能帮忙搬一张藤椅在院子。许是常常待在屋子里,她最近很嗜睡。
“怎么没有见到吴管家?”萧蕴龄躺在藤椅上,披着毛毯,眼睛望着头顶飘忽不定的云朵。
在永州的时候,吴百山总跟随在沈策身边,刚来到京城时,他还照顾沈策的起居,管理山居大大小小的事,但后来她越来越少见到他,反而是沈策身边的仆人多了些生面孔。
藤椅在窗户下,声音穿过敞开的门窗进入书房。
沈策总要定期看她一眼,但整个午后她都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异常。
“从秋天开始,他落下的病根便开始发作,我让他养伤去了。”
萧蕴龄便不再问了,她之前以为吴百山是来监视沈策的,可是她见他们主仆情谊好像不错。
可怜她的青莲,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找到她行踪的线索。
厚重洁白的云彩在秋风的吹拂下散开,成了飘渺如烟的轻纱,阳光不如一个时辰前温暖,在她身旁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
萧蕴龄渐渐感到冷意,她抱着毛毯起身,穿上鞋履正要回到屋内时,院子的门被叩响。
她一只脚还踩在鞋面上,听到声音时像受惊的猫,杏眼瞪大了无措地看向沈策。
她还记得沈策让她不要试图联系他人的警告。
沈策走了出来,他蹲在她面前,手掌握着她的脚踝将另一只鞋套到她脚上。
他落下“进去”两字,而后走向院门。
下人基本都换了,新来的人都知道不能擅自靠近主子居住的院子。
侍女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到院门打开,她也只是垂首盯着眼前的一小方地:“主子,许家小姐和公子到访,此时在会客厅。”
萧蕴龄还纠结地坐在藤椅上,沈策忽然转过头,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中。
一瞬间阴沉的情绪充斥沈策的心脏,他既不喜欢萧蕴龄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也不喜欢她是个不听话的活人。
萧蕴龄低头等着他,她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沈策的心情,见他走近了便向他伸长了手臂,笑容娇憨地撒娇道:“抱我进去。”
沈策没有动作,她便拉着他的一片衣袂,仰头可怜地祈求他:“我腿脚麻了。”
“不要有其他心思。”他再次警告她,声音像浸了寒冰,抱她的力气也不温柔。
他单手转动机关,通往黑暗的道路在墙板挪动声中开启,听到轰隆声时,怀中的人身子微微颤抖,眼睛渐渐溢出泪水。
他不被萧蕴龄这种小把戏影响,她胆子大得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谋杀太后,一间暗室哪里会让她害怕至此。
萧蕴龄被放在床上时,手臂仍然紧紧环抱着沈策的脖颈,甚至在察觉沈策想要掰开她手指时,指甲不小心划伤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鲜红的血液流了下来,蜿蜒经过脖子一侧,再消失在领口中,这让她的唇色更加苍白,手臂无力地垂下。
“我不是故意的……”
沈策转身离开她时,听到了身后压抑的哭声,一声声像碎裂的瓷片在角落跳动。
他脚步停顿下来,接着走向四角点燃烛台。待他回到萧蕴龄身边,她已经哭得要晕厥过去了。
沈策将她抱在怀中,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安抚,她趴在他的臂弯,像搁浅的鱼重回水中一般艰难地喘着气,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在害怕什么?”沈策问道。
萧蕴龄扑入他怀中,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响起,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我不喜欢她,你不要去见她。”
“他?”
“许家小姐喜欢你。”萧蕴龄抬起一双红肿的眼,她此时没有半分安全感,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惶然,“她以为我死了,所以她来找你。”
“你没有死,她也不会越礼。”
“可是在其他人眼里,我和死人无异,你现在身上没有婚约,她喜欢你不算逾越礼制。”她的指尖触碰自己的脸颊,还带着屋外的凉意,“我会不会已经死了?我死在河流中,魂魄留在这里不愿意去投胎?”
在这间暗室里,华丽得不似人间的鸟笼中,她说的话带着难言的诡谲,让沈策不得不留下来陪她。
唯一的天窗被关上,这里不再有日夜之分,时间流逝缓慢。
沈策从梦中醒来时,萧蕴龄的手指还搭在他的身上,眼角的泪已经干涸,但是通过她残留红色的眼尾,不难想象她哭泣时的模样。
他做梦了。
梦里的萧蕴龄也在流泪,但她顾及他的心情,只有说话时泄露几丝哽咽,她看见了他身上被鞭打的伤痕,怜惜地为他上药,动作轻柔,一边轻轻地吹拂伤口。
在鸟鸣花香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在她为他上药,心疼他被父亲鞭打时,他亲吻她,脑子的想法是――
萧蕴龄是他的妻子。
梦里的宁静与现实的烦闷交织,他不算愚蠢,自然知道按照现在的轨迹发展,所得结果不是他期望的。
第80章
在先帝的时代, 吴百山的姑姑被赐婚给了二皇子,成了二皇子妃,人人都以为她会是第二个出自吴家的皇后。
家族煊赫一时, 族人对家族未来充满期盼, 吴百山出生在一团融融春色中。
可先帝最重视的二皇子私下行巫蛊之术, 在先帝生辰宴上败露, 帝王盛怒之下, 二皇子“畏罪自杀”。未等到秋天, 父亲和叔伯的血液已经渗入刑场的砖缝中。
他当时七岁,尚未知悉死亡的含义,就被带入宫中,与许多和他一样的人学着如何伺候人。
当时还是公主的萧华本是不会经过罪奴所在的地方,但是公主绮丽如烟霞的裙摆停在他面前。奴才不能直视公主面容, 但他闻到了馥郁的花香。
之后他跟随她去了公主府,她让人教他学习武艺。
他被长公主送给沈策时,心中并无意外,他的生活中只有一个公主,但是公主府会武功的宦官不止他一个。
从前沈策不在意他是否行监视之职,但这次回京后,他被疏远了。他对沈策的心思不难理解,一个对未来有规划的人, 不希望活在他人的控制下。
吴百山走在山间蜿蜒的小道上, 抬头望着熟悉的山居。
他到来时, 下人和他说主子已经离开,“主子让吴管家多劝劝她。”
下人不知道“她”是谁, 吴百山亦不知晓。
所以在看到萧蕴龄时,他才感到荒谬:“他的做法有违常理。”
鸟雀尚且崇尚山林自由, 更何况了开了灵智的人。
萧蕴龄掷出一支箭,箭杆穿过贯耳,发出沉闷声响。
她未梳发髻,满头青丝落在身上,遮挡飘浮华光的衣裙,层叠的裙摆随着她走动而摇曳,像冬日中还未枯萎的娇花。
她坐在藤椅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吴管家,找人帮我搭个秋千吧,就在这个院子里。”
吴百山应下,他担忧地看向她,关怀道:“无论如何,您不要过于思虑。”
萧蕴龄摇摇头:“我每日只能看见这四方的天,想要思虑也不知道该思索什么内容。”
头顶的白云不知疲倦地变幻形状,从早晨的轻纱凝聚成午后的白团子,再渐渐被染上颜色。
瞬息万变,却又亘古都是这个规律。
萧蕴龄道:“我想要一个花环,现在估计没有什么花开了,可是我想要一个,戴在头顶。”
吴百山仍然答应她:“奴才会带来的。”
之后她便安静下来了,待吴百山再唤她,发现她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平缓。
院子里架起了一座秋千,手腕宽的粗绳连接铜钩,将秋千挂在支起的木架上,秋千崭新,但萧蕴龄没有闻到桐油味,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工艺。
院子里的藤椅收了起来,她整日窝在秋千里,不是看书就是与自己对弈。在沈策回来时她便尽可能地缠在他身边,在他上朝时,她像是害怕父母远行的孩童,悲伤又懂事地不哭出声。
“这样的日子我总觉得很无趣。”萧蕴龄泡在雾气弥漫的浴桶里,脸颊被熏得通红,她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水珠从她浮出水面的肌肤向下滑动。
隔着彩色琉璃屏风,看到的场景影影绰绰,萧蕴龄看见沈策抬头看过来一眼,但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大概是眉眼淡漠。
“我从前也这么生活。”书籍翻页的声音接着他的话语,并不把她的牢骚当回事。
女郎不满他的回答,手臂拍打水面的声音接连响起,水珠溅落到屏风上,在地上留下四散的水迹。
沈策无法忍耐地皱起眉,出声提醒她:“萧蕴龄。”
“你现在已经开始敷衍我了。”她的声音闷闷不乐,透着难言的委屈。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她身边。
黄色的光线在雾气下显得朦胧,沈策从她的脸上开始打量,视线往下移动,扫过玲珑曲线,再停在湿漉漉的地上。
萧蕴龄抱住他,白皙手臂贴着他的腰,她的长发扫过他的脸颊,有些凉。
“你每天总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待着害怕。”萧蕴龄眷恋地贴着他带着暖意的衣袍,手指试探地勾着他的蹀躞带,沾水的手指将玉石颜色浸润。
“你不是在守孝吗?”他说着笑了起来,笑容在烛火照耀下显得刺眼,像是终于抓住了她的错漏一样,嘲弄她这段时间的伪装。
萧蕴龄很不解他言语的讽刺,她贴得他更加紧密,喉咙间涌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长发湿润地贴在后背肌肤,让她觉得有些冷。
“已经过去一个月,我为她尽的孝心足够了。”
从前这些事她只要提个开头,后面的事情不需要她多动手,所以她现在解他的腰带解得不顺利,这她愈发难过。
“难道你不想吗?”她仰头去亲吻他的双唇,他夜里在她身边做的事,她偶尔会被吵醒。
他的掌心隔着头发扶着她的腰,拇指摩挲她腰侧的肌肤,让她觉得有些痒,还有些酥麻。
她专注地描绘他薄唇的形状,藕节般的手臂将他勾得更靠近,她的神情称得上贪婪。
萧蕴龄离他很近,自然听到了他呼吸乱了。
哗啦的水声响起,萧蕴龄紧紧抱着沈策,才不至于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她身上的水流将他绯色的衣袍染得更深,她望着披在架子上的衣裙,提醒道:“给我披件衣裳。”
沈策垂眸看着她,她檀口微张,沾上一片湿润。
等萧蕴龄回看他时,发现他的视线并未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别开脸,小腿悬在空中,从脚踝到足尖,几乎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想在哪里?”他说着,在架子扯下一件衣服将她包住。
萧蕴龄一时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笼子里。”她轻声说道,便看见沈策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
没有点灯,那些飘浮的金色丝线又璀璨闪烁在萧蕴龄眼前,她伸手试图抓住它们,但还未触碰到,便被握着手腕压在头顶。
四处都是温暖柔软的毛毯,她有时无法辨析自己在哪里,偶尔她抓住了金线,在一片滚烫中,它是唯一的冰凉。
幽暗是隐秘与污秽的生长之地。
他正在做,他设计这个鸟笼时最想对萧蕴龄做的事。
那些从前他需要一边哄着她才能让她答应的事。
但是今天她很顺从,接受他的一切。
察觉沈策想要离开,萧蕴龄用力地抱紧他,他的头发丝丝缕缕地与她纠缠在一起,有些陌生的感受令她失神了许久。
沈策伸手按压着她的小腿,痉挛的疼痛得到缓解,萧蕴龄目光在腿上的指印停顿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沈策问她:“怎么愿意了?”
他说着,要抱她去沐浴,萧蕴龄压住他的手背,制止道:“再等等。”
她被抱得稍微坐起来,索性踩在沈策的手臂上,让自己的腰抬高些。
“我太无聊了,想生个孩子。”
她每天都在喝沈策送来的药,知道那药是用来调理身体,便于受孕的。
沈策既然让她喝药,说明他不排斥与她生儿育女,可是她说完这句话,却被他直接抱起,不等待她继续提高怀孕几率。
她置身于温水环绕的浴池时,终于看清了他沉凝的脸色,他周身萦绕阴鸷之气,吓到了她。
萧蕴龄不理解沈策的阴晴不定,但这一夜还是风平浪静地度过了。
沈策出门前,看到了桌子上的花环,他只看了一眼,对它没有兴趣的模样。
在他走后,萧蕴龄将花环拿在手中,她每天都要戴一个,最开始他还会接过来看一眼,之后便不再在意它。
冬日没有太多花朵盛开,但吴百山每日送给她的花环样式还是尽可能不同。
萧蕴龄将一些装饰用的花苞捋开,黄色的花粉沾在她指腹,掺杂在花粉中,还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第81章
寒风夹着细长的雨水刮在脸上和裸露的手背, 一人一马奔跑在山林中,背影迅疾,直至停在山腰一居所门口。
沈策跳下马, 等候的小厮忙上前接过缰绳, 再一抬头, 主子已经快步往里走去。
“这么冷的天, 主子怎么不坐马车?”小厮拉着马儿, 就站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 他已经觉得手脚冷得僵硬。
“可能骑马更快吧。”另一人猜测道。
有什么需要主子着急的事吗?小厮想不通。
沈策推开门扉,屋内烧着炭,扑面而来的温暖令他周身的寒意更甚,雨水的湿冷渗入骨头缝隙。
屋内灯火通明,蜡油缓慢流淌, 可是没有其他人在,他走过墙壁之后的密道,半边毯子从贵妃榻垂落在地,异域的繁复图案无休止地循环在布匹上。
笼子里也没有人。
他站在妆匣前,与铜镜中的男人对视,沈策看到了他眼中的后悔与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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