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安抚道:“你先下去吧,我会和主子说的。”
侍女总算松了一口气,有青莲帮忙劝着,主子总能听进去几句。
青莲提着晚膳进屋,她往桌边看了一眼,主子正睡眼惺忪地醒来,书卷从她身上掉在地上,发出明显的一声。
“主子,该用膳了。”
萧蕴龄这才清醒了一些,她弯腰将地上摊开的书本捡起,又将蜷缩在椅子上的双腿放下,穿了鞋子到一旁的洗手架清洗手掌。
她用餐时不需要人在一旁伺候,但今天青莲仍然没有离去,她抬头看了一眼,语气不满道:“有话直说。”
青莲看得出来萧蕴龄心头窝着一团火,她温声道:“沈将军看来是要一直等下去了。”
“他要挟我。”萧蕴龄将筷子搁下,维持了许久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纹。
青莲柔柔笑开,萧蕴龄瞥见她脸上的笑容,被怒火糊了的脑子渐渐恢复清明。
要挟这一手段,若是她毫不在乎,他谈何要挟。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青莲劝说着。
青莲说得有道理,他们这件事拖了太久,她本以为在沈策离京打仗时便已经了结,后来她等待死亡将一切带走,拖拖拉拉的,竟然今日还在乱成一团的线条中打转。
萧蕴龄重新拿起筷子,她吃东西的速度不快,细嚼慢咽,用完一餐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细密的雨丝绵绵不断。
青莲进来收拾碗筷,这不是她的工作,但是萧蕴龄见到她不觉得奇怪。
“还在吗?”她状若无意地问起。
这个问题问得含糊,但她们都知道她值的是谁。
萧蕴龄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尚未理清想要听到什么答案,青莲已经答道:“还在呢。”
屋内安静下来,青莲收拾的速度放得缓慢,在她终于要抬脚出去时,萧蕴龄叫住她。
“陪我出去一趟。”
沉重的大门从里打开,门边早已挂上照明的灯笼,萧蕴龄不急不慢地走出门,身旁是提着灯笼的青莲,她仰头看着门口那辆不容忽视的马车,车窗与车门关得严实,让人窥探不到车内的半分情况。
听到开门声,车内响起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响,萧蕴龄刚迈出门槛,车门也应声打开,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见到沈策。
他正从车内探身出来,清辉月色落在他身上,但月亮很快又被乌云遮挡,他的面容便也隐于黑暗中,只有朦胧灯光照出他的轮廓。
可是萧蕴龄还是在那一刹那看清了他的脸,他惊喜她的出现,她有些讶然,如果她一直晾着沈策,难道他会一直等下去吗?
萧蕴龄走近马车,她仰头看着坐在车内的男子,车内没有点灯,她看不见沈策的神情,因此她也能装作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到府内一叙?”
在门口说,她担心被旁人胡乱编排。
沈策知道自己反复无常,萧蕴龄对他的耐心总被消磨,现下她想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去一趟山上吧,我们从前的住处。”他话音刚落。
萧蕴龄脸上的警惕不再隐藏,她简直气笑了:“同样的招数用在我身上两次,沈将军不觉得荒谬吗?”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们之间的事总要一一理清,才好结束。”他伸手试图抚摸她的脸颊,但萧蕴龄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让五脏六腑都酸涩难言。
萧蕴龄退开之后感到后悔,她应该将沈策的手拂去,而不是一副害怕他动手的模样,让自己落了下风。
近日总是围绕她的烦躁又从心底冒出,她厌恶这种感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而让她觉得自己处于下风,在她悲伤犹豫时,沈策总有其他行为让她感觉自己隐约是位于上风的,位卑时烦忧,位高时怀疑。她看不懂沈策,也看不清自己在这段感情的位置,这让她无法做出相应的举措应对。
她就不应该出来这一趟,一见到沈策,所有被尽力压下的情绪便又冒出来,他根本不想和她解决问题,只是不愿意让她好过。
萧蕴龄下了决心,她转身欲走,但是那只没有摸到她脸颊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挣扎时仍不愿意放开。
女子的耳晃动不止,牵着车厢的马儿不安地踢踏地面,沈策的这场苦肉计让他伤了身体,至今不太能使上力气,他勉强不让萧蕴龄离开,在她挣脱前将一物塞入她手心。
萧蕴龄下意识握住,坚硬的外壳,指甲摩擦雕刻其上的花纹发出刺耳声响,她敲了敲,对它的手感不陌生。
这是一把短匕,刀刃被刀鞘容纳。
沈策拉住她,只是想把这把刀递到她手上。听到她挣扎动静上前的护卫守在她周围,萧蕴龄将匕首拔出,刀面折射灯笼的光芒,她看了一眼,是已经开刃了的。
“给你防身。”沈策靠在车壁上,他垂眸看着站在车下的萧蕴龄,在见到她凌乱的发髻时笑了一声,“不够的话你还可以将身边这群人带上,我不会伤害你,也伤不了你。”
萧蕴龄握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她虽然不懂沈策非要她去山居的原因,但是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带一队人跟在车后。”萧蕴龄吩咐青莲,她没有避着沈策,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从前任由摆布的弱者。
雨后山间的青草气味弥漫在身边,但是车内的药味很浓,将这股气味冲淡了许多。
灯笼横亘在二人之间,萧蕴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若不是他的手指不间断地敲击膝盖,她以为沈策已经睡着了。
一路无话,萧蕴龄原本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马车缓缓驶进大门,她从车窗观看这座熟悉的院落,草木更茂盛了。
里边的人早知道会有人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萧蕴龄跟在沈策身后下了车。
即使有心理准备,越靠近房屋,她脸上的血色消失得越多。
哪怕知道青莲就跟在她身后,哪怕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有护卫保护她。
她曾经在这里毫无尊严地伪装,祈求他能够放她离开。
博古架与白釉梅瓶的位置如故,在沈策要去转动梅瓶时,她顾不得身后的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策侧身看向她,她的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糕,杏眼中俱是惊恐。
沈策知道萧蕴龄在意,但不知道她害怕到这种地步,他大步走向她,在她没反应过来前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在他用力握住时才止住抖动。
“我该向你赔罪。”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让萧蕴龄误以为他在悲伤。
萧蕴龄神思恍惚,她委屈之前沈策对她的作为,又因为他这句难得的认错而伤心。
轻柔的触感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原来是想要听到沈策的道歉的。
良久,萧蕴龄从沈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止住哭泣,回头对着身后的人道:“你守在外面。”
青莲试图制止她,但萧蕴龄态度坚定。
青莲退出屋子,门扉在她眼前关上,她盯着那扇门,精神紧绷着,若是里面情况不对,她立即带入闯进去。
萧蕴龄将门轻轻阖上,她走向沈策,脸上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她不难想清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因此克制怒气与恐惧问道:“我总是无法理解你,你到现在还在算计我。你如果真的不想活了,何必将药渣留在蕙兰叶子上,你刻意让我知道你的病,又设计让我知道你不愿意喝药。现在呢?利用我急于断绝一切将我到来这肮脏地,然后故作惭愧羞辱我。”
她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你既然看不起我的虚荣,却又算准了我会心软。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报复我?嘲讽我?”
这一番话费了她许多精力,萧蕴龄无力地垂下头,泪水将要滴落,被她背过身擦去。
她实在太贪心了,在永州时蓄意高攀京城的贵人,在京城时贪图他的钱财,沈策早就看清了她,他鄙夷她,现在又带她来这里故意侮辱她。
她后知后觉自己走错了路,她应该早些收手,而不是贪得无厌,让沈策抓住把柄,一次次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将她的反应算得准确,在她最脆弱时说出要赔罪的话语。
如果没有发现他的破绽,她或许是会让事情翻篇的。
可凭什么她要按照他的设想?他高高在上,连道歉都像是施舍。
手中一直抓着的匕首怦然落地,萧蕴龄蹲下身子,才缓解了突然在眼前闪烁的黑暗。
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蹲在她身前,许是幻觉,她竟然看到了沈策焦急担忧的样子。
沈策想要将她扶起来,但是萧蕴龄不想被他触碰,他只能跟着蹲在她身前,衣摆在地砖散开。他的声音不稳,萧蕴龄第一遍有几个字没有听清,正在努力拼凑时,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祈求你的心软。”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甘心。”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卑微,原以为说出口会很艰难,但一旦开口,后面的话便顺利许多,“因为不甘心感情的不对等,所以才做下错事。”
“不对等?”萧蕴龄疑惑地重复道。
“我总想让你更喜欢我一些,因此想要你的生活只有我。”
他像一个赌徒,投入了便想要更多的回报,但是他看到了风险,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不得不强撑面子,不叫人看见他的失败。
他知道萧蕴龄看上他的地位和钱财才谋求他的爱慕,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的沦陷,如果她的目的达到了,他就失去价值。
沈策重新将匕首拿起,他拔去刀鞘,光滑的刀身映着萧蕴龄朦胧的眼,她的手指被拉着握住刀刃,随着呲的一声,尖锐的一端已经刺入沈策的胸膛。
他穿着黑衣,血迹不明显,但是滴落到地上仍然是明显的声音。
“我是真的想与你道歉,没有半分羞辱之意。”他像是察觉不到痛一样,甚至想要伸手将刀柄往里压。
萧蕴龄慌乱地将刀拔出来,他的血染到她的手上,她怔怔地看着沈策将她的手掌撑开,沾血的匕首被他放在地上,擦拭干净她的手后,又擦去刀刃上的血,沈策沉默地将刀鞘套回去,把匕首放回她的手中。
他解释自己做下错事的原因,又以伤口表示道歉的诚意,可他想要独占她,就能罔顾她的意愿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策没有回答,他只是承诺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托着萧蕴龄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着站起,绕过地上流淌的血液,她有些呆愣的跟随他走到梅瓶旁边。
萧蕴龄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怕再说下去,沈策又要拿刀刺向自己。
手中的刀柄残留湿意,她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分明已无血迹。
密道的门在一阵轰隆中打开,她看着那条通往鸟笼的路,沈策刚才说的话在脑海中重复。
他说祈求她的心软,可是做的事情总是在逼迫她心软,而他的方法决定了他要受的苦难不少。
沈策走入密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他没有回头看她,把选择权放回她手中。
他克制自己的情绪,恐再惊吓到她。
萧蕴龄凝望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她清楚往里面继续走,视线会越来越开阔,金碧辉煌的装饰不亚于皇宫,各种珍贵布料与宝石被堆砌在那个精妙绝伦的笼子里。
但是再华丽的笼子,本质仍是禁锢的,不能见天日的宝物,即使全部装饰在身上,也不能让她欢欣。
她不喜欢这里,甚至害怕这里。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那把刀,害怕来源于无能为力,她现在怕他什么,总不能留着一道不愈合的伤疤不管,挖去腐肉才能重生。
绣鞋踩在地上没有多大声音,但是在寂静之地的回响让沈策清楚地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暗室的烛台被点亮后,这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瞬间亮如白昼。
他站着笼子外,仰头看着顶上的太阳鸟,它们被工匠留下最美丽的姿态,黄金不腐不朽,不管过了多久它们依旧安分地停在这里。
清浅浮动的香气在他身边飘浮,沈策的余光里瞥见女子紧绷的脸色,她终究不喜欢这里,她是肉体凡胎,不是黄金和宝石铸造的太阳鸟,而世上只有这么一个萧蕴龄,不能失去。
萧蕴龄一直警惕,刀鞘在暗室外早已被拔出,锋芒随着烛火跳跃而晃动。
沈策转头看向她,又看到了她向着他的刀尖,只是她的手腕不稳,似乎没有狠下心。
他像是没有看到她手中的刀一样,向她靠近,于是她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是栀香的气味。
一把钥匙被递了过来,锯齿复杂,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她不止一次见过这把钥匙,沈策用它将她锁在这里。
现在它被递到她面前,萧蕴龄没有伸手,沈策今天的行为反常,她到现在都看不懂他的意思。
“拿着吧。”沈策将它向前更递近了几分,萧蕴龄迟疑地接下。
接着她看着沈策走进她的噩梦之地,栏杆造成的门被他从里关上,他云淡风轻地坐在笼子里,对她说:“你带来的人,可以接手这里了。”
这是他道歉的方式,他无法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缝,就只能经历一遍她在意的噩梦。
脑子里一片轰鸣,萧蕴龄的视线暗了又亮起,她撑着身子,忍受来自脑海深处的敲击。
待那阵疼痛消失后,她将钥匙扔在地上,她很用力,但那把钥匙材质坚硬,与地砖撞击在一起没有半分损失。
无尽的荒谬将她淹没,他们的地位竟然颠倒了,可是她没有半分喜悦和快意,她只是委屈,她难以维持自己的从容,语无伦次道:“那你在这里待一辈子!”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明亮的笼子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所以琐事都远去,只有她知道他的存在,只有她会记得他。
沈策阖上双眼,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青莲等到焦急时,就见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没见到萧蕴龄身上有什么伤口,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没有完全放下担忧,是因为萧蕴龄的脸色比进去前还要难看,分明很愤怒,但是眼中却盈满泪水。
“这里的管事在哪?”萧蕴龄将泪水擦去,冷着脸问道。
很快就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被带上来,他态度恭敬,对她和她身后的十几人没有露出半分惊讶,想必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回事。
沈策一切都吩咐了,她之前在笼子里怎么生存,管家就按照原先的方式对待他。
“你们守在这里。”萧蕴龄指了四个人,“不允许屋内的人出来。”
“是。”他们齐声应道。
事情诡异但顺利地完成了,夜已深了,萧蕴龄没有赶回城里,山居留有她的住处和一应用具,她适应得很快。
半夜被风雨吵醒时,她在枕边摸索,匕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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