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云雀便主动表忠心。段晚宁见她如此,也没多说什么,只交代她在坐在书桌前,又把油灯移到桌子内侧,让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在书桌前读书的影子。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书桌,懂吗?”段晚宁说着,朝阮怡挥挥手,“把门闩好。”
“小姐,你要去哪啊?”云雀怯生生地问。
“不该你知道的不要打听。”阮怡闩好门,从衣架上取了段晚宁的一件外衣给云雀披上,按着她坐下,“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也不要乱讲。”
云雀点头应是,看着段晚宁和阮怡转到屏风后再没出来,她有心想去屏风后看看,可想到刚才两人的话,到底还是压下好奇心,不再多想。
点苍派在上都的分舵在安和坊,明面上是一间普通的道馆道馆。
点苍派顾名思义,位于大理点苍山,以剑法称道于世,其内家功夫则讲究以柔克刚,其初代宗主自创一套风舞剑法,轻灵飘逸,难以捉摸。
不过近二十多年来,因西南部族内斗不断,点苍派渐趋保守,人才愈发凋零,在江湖上渐有隐去之势。
所以段晚宁先来点苍派找茬,其实也是挑了个软柿子捏。
刚刚入夜,道观里还未熄灯,前院里有几个人正坐在树下乘凉聊天,看穿着似乎就是主事的人,小道士们则脚步匆匆地在廊下来去。
段晚宁自院墙飞身跃上前院大厅房顶,居高临下俯视着院中的人,却并不言语。
树下一个年长些的道士最先有所察觉,转头望向房顶,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屋脊之上一人迎风而立,白色长衫迎风鼓荡,似是天神下凡一般俯视众生,而那人脸上却是一张黄金面具,将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老道士霍然起身,指着段晚宁高声喝道:“什么人!”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房顶上的段晚宁,俱都起身,站在老道士身旁,纷纷摆出御敌的架势。小道士们也闻声聚拢过来,一时间前院里站满了人。
段晚宁依旧站在房顶上,指了指那个老道士:“你是这里话事的吗?”
老道士不由皱眉,他身旁一个年轻的道士喝道:“出言不逊,你又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老道士拉了他一把,冲段晚宁拱手道:“这位朋友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段晚宁“嗯”了一声,道:“今日春意楼上都分舵遭袭。”
就这?几个道士面面相觑,这都不挨着,这人在说什么?
只是短暂的疑惑之后,终究是老道士见识多些,忽然抬头望着段晚宁:“阁下面带黄金面具,又提起春意楼,敢问阁下可与段柳行有什么关系?”
“段柳行是我师父。”段晚宁道,“我是春意楼现在的楼主,段晚宁。”
“原来是段楼主大驾光临。”老道士斟酌着拱手道,“贫道点苍派虚玄子,这厢有礼了。段楼主既然到了,还请到花厅一叙。”
“我不是来聊天的。”段晚宁道,“我说了,春意楼上都分舵被人袭击,折损了九成的人手。”
刚才的年轻道士莫名其妙地问:“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段晚宁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转头对一边扔着围墙上站着的阮怡道:“阮儿,这些人可以吗?”
阮怡一身黑衣,用黑纱遮面,点点头道:“我觉得可以。”
“那你上吧。”段晚宁抱起胳膊,“风舞剑法不难破解,一盏茶的功夫,不要拖延。”
“是!”阮怡兴奋地应了一声,手中长剑出鞘,飞身跃起,仗剑向院中道士刺过来。
院子里的道士们都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开打,可看到她只是一个人,又都不太担心。
阮怡的第一个目标是刚才问话的年轻道士,眼看就要的手,那人却被虚玄一把推开,借着他也不用兵刃,直接用双拳对上了长剑。
两人乍合乍分,片刻间已经走了十几招,可阮怡虽然用剑却没占到便宜,反而虚玄渐有上风之势。
出师不利,阮怡心里开始着急,步法也有些凌乱,被虚玄抓了个空欺身过来,趁她长剑挥出未回,侧身用肩膀在她腋下一撞,直接将人撞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虚玄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接再厉,脚下加快再次近身,这次却是用肘去撞她肋下。阮怡大惊之下飞快后退,同时手腕下翻长剑立起回削,逼虚玄撤手,这才堪堪躲过这一招。
可这一次却是招式用老,力道也用尽了,阮怡只得原地转身,一招飞鸟投林,将长剑再次挥出。
谁知虚玄却并未追击,反而后退几步将两人距离拉开,抬头对段晚宁道:“段楼主此举是何意啊?莫非你家分舵遭袭,要到别处泄愤不成?”
段晚宁没说话,忽然自房顶上纵身跃下,来到虚玄面前。
虚玄被堪比鬼魅的速度吓了一跳,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愈发义正言辞。
“点苍派和春意楼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楼主上门挑衅,分明就是不把我派放在眼里。你就不怕这事传到江湖上,毁了你春意楼的名声?”
段晚宁偏头看着他说完,忽然道:“你用的是游身掌,是逍遥书院的功夫。”
虚玄怔了怔,却还是道:“贫道的掌法是家传的。”
段晚宁听了,忽然右手横拍,虚玄下意识抬手格挡,可段晚宁早就侧身飞快地转了个圈,到了他身后,左手平推,对准的便是他后心。
虚玄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后背掌风劲力侵袭而来,脑袋“嗡”的一声,暗叫不好。可两人距离太近,段晚宁的掌力又带着一股吸力,让他避无可避。
这一下要是挨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虚玄慌乱之下,矮身弯腰,脚下不停地向前冲,以求化解段晚宁刁钻的掌风。
可谁知段晚宁出掌竟是虚招,掌风吓人却也只用了两成劲力,她等的就是虚玄向前弯腰这一下。
因为人嘛,低头弯腰就会不自觉地撅.屁.股,若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暴露破绽,但此时虚玄只把段晚宁这一掌当成杀招,根本不及想别的,于是就变成彻底的“顾头不顾腚”了。
就在他向前曲身还未迈出步子的时候,段晚宁忽然收掌,飞起一脚踢在虚玄屁.股上,将人踹飞了出去。
所有人包括阮怡都傻了一样地看着,没有人做出反应。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虚玄栽倒在树下,脸朝下,姿态有些扭曲。
正所谓,马上功夫,一力降十会;马下过招,一巧破千钧。段晚宁跟虚玄只过了一招,没用半点内力,就把人踹趴下,用的就是这个“巧”。
其实说白了,段晚宁除了功夫真的高,对阵之时亦是能审时度势机变百出,这也是为何她一直难逢敌手的重要原因。
段晚宁对阮怡道:“你刚才心急了。”
阮怡撅了噘嘴:“是小姐太厉害了。”
其他道士这时才想起去把虚玄搀扶起来,有人帮他拍打身上的土,有人则关切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其实段晚宁那一脚没用内力,他栽倒完全是自己本身惯性使然,所以也没有受伤――脸上的擦伤除外。
虽然伤害不大,可这样一来,侮辱性却极高。
泥人还有土性,虚玄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他喘匀了气,一把甩开身边搀扶的人,上前一步怒指着段晚宁两人,还未开口又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春意楼闯我山堂,欺辱于我等,如此不顾江湖道义,我自会秉明掌门由他决断,你们等着吧!”
段晚宁扫了眼众道士:“你们,一起上吧。”
第 73 章
看着倒了一地的道士, 阮怡很怀疑楼主今天到底是为了查清迎水庄遭袭的真相呢,还是主要为了找人跟自己打架。
见众人再无反抗之力,段晚宁却不罢手, 反而将薄刃翻出, 冷声道:“刚才都不算,我现在要杀人了, 你们还是可以一起上。”
虚玄瑟缩了一下, 却撑着颜面怒目而视,但叫他再说狠话是不能了。至于其他人,年纪小点的早吓哭了, 甚至还有晕过去的, 也不知是被打晕还是吓晕的。
都这样了, 还怎么一起上?虚玄恨得牙痒痒,可眼前这人实在是强悍得无可比拟, 若是掌门在这,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但性命攸关, 不搏一搏难道真的叫人予取予求?
虚玄把心一横,捡起地上长剑, 撑着一口气道:“贫道来接你几招,若是侥幸得脱, 希望楼主能放过其他人。”
段晚宁没答他,只是问:“不一起上吗?”
一起上个啥啊!道士们心里骂的狠了, 却又惊异,从没见过这么没法讲理不能沟通的人。
“段楼主,贫道说的是……”
段晚宁摆摆手:“知道了。”话音未落, 身影已经动了起来。
这一回她用上了自创的神行御虚步,虽然近在咫尺, 却叫对手根本找不准她人在哪。
虚玄头皮发麻,心知今天是必死无疑了,又好奇这人怎么就非得找上点苍派呢?
思绪刚一飘忽,段晚宁手上薄刃已经搭在了脖颈:“你走神了。”
虚玄叹口气,正要说话,段晚宁却已抽身退开。
“再来。”
嗯?
什么情况?
虚玄被搞的一头雾水,可段晚宁却是一本正经的拉开架势在等着了。
那只能再来了,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再有半点分神,殊死一搏必得用尽全力。
他挽起剑花,将一套风舞剑法舞得流畅密实,在段晚宁身边游走,伺机刺出一剑,两人顷刻间又对了十几招,虚玄的进攻几无破绽。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因为段晚宁完全就是在接招防守,而放弃了反击。
虚玄知道,即便是她一直不还手,自己也坚持不了太久,最后难免耗尽体力而落败。
可段晚宁却忽然原地纵起,一下跳开了十几步远。
旱地拔葱能使到这个份上,虚玄也是开了眼界了,他今年五十有三,一直觉得自己功夫精进,江湖上应能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可段晚宁却用行动告诉他,你还差得远呢。
说不沮丧是假的,但此时虚玄和其他道士一样,都很疑惑。
段晚宁收起薄刃,冲虚玄拱手:“刚才得罪了。”
虚玄拧眉:“你这是何意?”
段晚宁指了指院子里的道士们:“生死攸关,你们一没有其他人出现帮忙,二没有本门之外的功夫,说明找春意楼麻烦的不是你们。”
“你!”虚玄鼻子差点气歪了,你想知道是不是我们,你直接问啊!说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动手?上门二话不说就打架,我很难不相信你就是专程来欺负我们的!
段晚宁看他脸色难看,不由道:“我今晚只用了二成功力,你们都不会受伤。”
这就真是欺负人了。
阮怡也觉得有点不合适,赶忙打圆场:“我们楼主的意思是……”
“行了!”虚玄摆手打断她,“没别的事就不送了。”
到底是修道多年,气的要命还是没有口出妄言,虚玄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告辞了。”段晚宁还真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唉,小姐等会。”阮怡追着她,小声嘀咕,“咱不得跟人客气两句吗?”
“嗯?”段晚宁莫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虚玄。
虚玄抖了一下,警惕地盯着她,不知她又要干什么。
“刚才咱们打了人家,现在二话不说就走,他们会不会记仇啊?”阮怡担心地瞄了虚玄一眼,小声道,“点苍派要是因为这事跟春意楼为敌怎么办?”
“无所谓。”段晚宁淡淡地说了一句,直接推开大门出去了。
道观的院子里安静了好一阵,直到确认段晚宁两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奶奶的,真是窝囊!”一个年轻道士一拳砸在树干上,“春意楼,太目中无人了!”
虚玄目光沉沉,由一个小道士扶着进屋坐下,挥退了身边的其他人,只留了刚才自己身边的年轻道士。
“镜扑,你去寻那人来,我有话和她说。”
叫镜扑的道士顿了顿,凑到虚玄身边,悄声问:“师父,上次那人行踪险些暴露,如今是越发难找了,徒儿要怎么联络她呢?”
虚玄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明日傍晚时分,你戴上它去东市走一圈,她自然就会出现了。”
镜扑将信将疑地接过,刚要打开就被虚玄按住:“不可,这里的东西有剧毒,万万碰不得。”
镜扑吓了一跳,赶忙应了,仔细地收起来,想了想又问:“师父,咱们好歹也是名门正派,跟蛊门那种外八门的合作,要是叫外人知道了,那名声岂不是……”
虚玄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掌门自有他的打算,不用多问,叫你办的事办好了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徒儿明白。”镜扑想了想又问,“师父,你说春意楼的人今天来这一出,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
匍匐在另一侧房脊上的段晚宁眸光一紧,抬手按住正要说话的阮怡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虚玄果然开口,他伸手捋了下没有胡子的下巴,“看那姓段的手段,若她真知道咱们和简家的关系,必会下死手,咱们都活不成了。”
镜扑听了这话,本已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四周,心有余悸地道:“那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若有朝一日叫她知道了真相来寻仇,咱们……”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了,咱们谁也别想活。
“没出息的东西,你怕什么?掌门自有打算。”虚玄冷笑一声,在夜色里神情也变得阴狠起来,“功夫高又如何,段柳行的功夫更高,还不是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房顶上段晚宁此时心情非常复杂,她偏头看了看同样还在震惊中的阮怡,不由想起族学里先生说的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这,得的也有点过于多了……
第 74 章
从点苍派回家, 阮怡终于还是没忍住,问段晚宁为什么当时不下去把虚玄等人都解决了。
段晚宁摇摇头:“你没听到他说么,师父的死怕是另有隐情。我要是当时冲出去, 那虚玄必定为了保命咬死了不说, 那我能如何?”
“抓了他们狠狠拷问!”阮怡愤愤不平地挥了挥拳头,“打得他说也得说, 不说也得说!”
“费力不讨好的事, 没必要做。”段晚宁淡淡地道,“再说,如今上都分舵被毁成那样, 我们没有人手做这些事。”
“那就让他们逍遥法外?”阮怡嘴角撇下来, 就要哭的样子, “老楼主说不定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师父天纵奇才。”段晚宁不屑道:“点苍派全加一起也伤不了他分毫的。”她抬起头望着天空,呼出一口气, “但必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若是阴谋诡计……”
天上的月亮被一层雾气蒙住, 模模糊糊地挂在一角,好像不愿见到这人间阴暗肮脏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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