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找她?
现在…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吧?
但她到底理亏,暗自压下心底纷杂的思绪,面上有些怅然地应了声。
候在不远处的宫人们暗自交换了个眼神,旋即把头垂得更低了。
……
寝殿内。
柳殊一回去整个人便泄了气。
半躺在横榻上,绣罗金缕帐半垂,殿内飘着花香与沉香混合的味道,水晶珠帘流光熠耀。
脑中的弦一紧一弛反复拉扯,拽得她生疼。
有时她甚至在想,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周围的一切就都变了样子。
软菱纱帐,柔花温玉,沉木香的味道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浓郁了几分。
柳殊轻揉着太阳穴,不由得想起来前两次那股奇妙的感觉,每当她接不上闻初尧的试探与刁难,便会有另一个自己来接替。
她轻抿着唇,神色有几分犹疑。
过了半晌,像是魔怔了似的在内心呼唤了好几声。
万籁俱寂,她的呼唤也像是石头入水,只见声响,不闻余波。
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就好像前些日子的种种都只是梦境一般,而她陷入的困境,也只是梦。
一个噩梦。
柳殊长叹一口气,到底没继续强求。
糟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她越是剖析越是觉得自己境况艰难。
战战兢兢久了,竟连这种求神拜佛的法子都用上了。
不同的是,她求的是自己。
另一个自己。
支摘窗不知何时开了一丝缝隙,傍晚的光晕从外面溜了进来。
床榻上,女子眼睫微闭,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片暗调阴影,不一会儿竟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斜斜地靠在软绵绵的卧榻上,一头乌黑的秀发如云铺散。熟睡时紧缩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笼罩了层云雾般。
昏暗的房间里,停滞的珠帘不知为何又有零星两个左右摇晃起来。
两盏茶过后,床榻上的人才微微有了些动静。
柳殊从噩梦中惊醒,一时半刻还有些缓不过神。
双手紧紧地拽着衣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梦境中的恐怖场面仿佛在她脑海中重现,令她不寒而栗。
先前那次梦境里尚且虚幻的场面在这次竟全都逐渐具象化。
她更像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围观了名为叫“柳殊”的女子的一生。
从她出生时家族的不重视,到后来偶得柳太后青眼被半强迫性地推上了台,进了宫。再到她骤然对太子一见倾心,最终走至香消玉殒,连带整个承恩候府也一齐覆灭。
还有另一个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说…自己只是一本狗血替身文里的恶毒女配?
虽然柳殊猛一下有些理解不了这一颇为新潮的词句,但这并不妨碍她一下子领略到其中的意思。
有了前两次的兜底,她迅速察觉到,这是另一个自己在提醒她,别作死。
若是按她所言,再有大几个月,太子就会放自己走了。
可…依那人这么恶劣的性子,目前她的处境怕是不容乐观。
柳殊暂且忽视掉心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不安,思考起这些建议的可行性。
正思考着,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请安声。
有了上次不算愉快的经验,这次柳殊很快便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起身,手上未停整理着仪容,视线也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
待反应过来,像是被自己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给弄得一懵,半晌没有言语。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柳殊下意识望向那人。
没想到太子说的晚些来看…竟然真的只是晚了一些。
她还以为是用来搪塞她的托词呢…
须臾,柳殊才抛开侥幸心理,迫于礼数先开了口,“请太子殿下安。”不过这次的语气比之从前好了许多。
直觉驱使下,她是相信另一个自己的。
可…先前感受到的厌恶,甚至是杀意也做不得假。
折中考量下…她当下的最好选择,竟然只能是默默苟着,以待来日。
想到还有大几个月的期限,饶是柳殊这般素来偏于乐观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叹一口气。
这副样子落在闻初尧眼里,却是让他的瞳光微微动了动。
对方上次这么有些一卡一卡的时候,似乎……
他向来是一个只相信结果的实干派,对于柳殊这个未知的谜团也早已好奇许久。
故而只是刹那,太子殿下便已经再度出击,“孤今日来找你,是有正事要同你商讨。”
捕捉到那两个带着不详意味的字眼,柳殊顷刻间回神,试图转移话题,“臣妾还以为…殿下不会再理臣妾了…”
语气哀怨又胆怯,一双美目幽幽望人时,更是把演技给发挥了个十成十。
闻初尧强忍着对牛弹琴的折磨,继续道:“先前孤与你说过,张家一事。”
柳殊的眼皮一跳,见对方是铁了心,索性也收敛了些,“…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她不费这力气。
见对方没有像从前那般领会到他的意思,闻初尧眸光一暗,停顿两息又道:“等了些时日,他们果然要动手了,只是…”
他嗤笑了声,“阁老也真是老糊涂了,被人煽动两句就真的凑上前了。”话里的嘲笑丝毫不掩。
柳殊自上次后也试图未雨绸缪,努力探查过。
只可惜她到底是后宫妇人,又缺了这几年的时间,如今的宁朝朝堂上是一个勉强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
姓李的官员更是数量颇多,于她而言,当下想要找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故而这件事很快便以失败告终。
可…阁老?
当朝只有两位老臣登阁拜相,能够尊称为一声“阁老”。
一位,是得先帝托孤的三朝老臣,刚正不阿的左阁老。
而另一位…
她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心里下意识祈祷是自己听错了。
毕竟这种一听就带有强烈情感的私人恩怨,知道的越详细,恐怕死的也越快。
可下一刻,她的幻想便被一下子打破了。
像是怕她听不清似的,对方竟不厌其烦地又半重复半强调了一遍,“李阁老这样,倒是省了我们的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某些时候,她甚至觉得闻初尧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不掩饰了。
而且…
“我们?”
另一个自己,原来这么生猛吗?
柳殊目光微凝,凝视着不远处的人。
若论起生猛…还是太子贯彻地更彻底。
养在皇后名下,结果讨论起算计外祖父的事情,语气里是没有一点儿要留手的意思。
柳殊斟酌了几息,还是选择附和,“殿下…如今势大,他们不敢造次。”打定主意要把上次的话给中译中,说罢便静静垂眸站在一旁。
乍一看是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
闻初尧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哦?孤如今势大?”像是对这句话回味得紧,开始咬文嚼字起来,“那依太子妃之见,孤是如何势大?”
“殿、殿下…大胜漠北,朝内外无不拜服,臣妾亦是心向往之。”她没忘给自己拉拉好感。
但看样子…效果有些杯水车薪。
柳殊也就仅仅知道这些,左右这些天宫人们前前后后都讨论了许久,她也算是能复述个七七八八了。
可闻初尧就好像是知晓她心里怎么想似的,默默听她说完,又道:“孤与太子妃成婚三年来,也有过数次出征。”
柳殊眉心一跳。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孤还以为…太子妃会说些过去的成绩。”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神色晦暗。
“俗话说,好汉不言当年勇,殿下不过二十出头便能有此成绩,日后定会有更大的作为…何必、何必执着于过去…”顶着这股视线,柳殊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大抵她的直觉也总是很准确的。
“是吗…?”男人轻轻出声。
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询问,可落在柳殊眼底,她只觉得心头被人狠狠敲了两下。
又闷又钝。
闻初尧这下才像是满意,目光偏了几寸。浓密眼睫遮掩下,那双眸子漆黑一片。
“倘若…孤今日一定想听你亲口说呢?”
柳殊一怔,下一瞬便有些焦急地在心底呼唤。
但…出乎意料地。
这一次,一丝声音也无。
第14章 苟命第二十一天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出声。
闻初尧话里的审视意味太重,以至于柳殊一听便知,这是对她有所怀疑的意思。
甚至…这份怀疑已经被放到了明面上。
柳殊心虚道:“…殿下,不像是沉溺于这些夸赞的人。”心底又尝试着喊了半天,仍是一片死寂。
眼睫颤了颤,借着整理衣袖的机会往后退了两步。
闻初尧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身体反倒靠得更近,话语中的热气落在她的肌肤上。
随着他的低头,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寥寥,柳殊过分艳丽的眉眼钻入视线。
离得近了,男人眼底不加掩饰的情绪愈发明显。
柳殊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她答不上来话,赶忙出声,“臣妾眼里的殿下,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故而每每望向殿下时,臣妾也都是一直向前看的。”
大概人一紧张就会容易重复相似的话拖延时间,说到最后,柳殊甚至又有些不敢和面前的人对视。
闻初尧不为所动,点点头,“孤现在就想听你夸。”
明明是夫妻间撒娇调情的字句,可偏偏吐出这些词句的人语调冰冷,猛地一听,倒有种逼迫性质的步步追紧。
还没待柳殊回答,男人突然走近两步搭上了她的肩。
两人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得更近,他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眉眼也近在咫尺。
加上刚从外面过来,身上的檀木香混着股暖意,闻着极为浓郁。
柳殊莫名感觉闻初尧的目光像是成了形一般,连带着被他碰触的地方都有点发烫。
她想往后退些,却又被他固定着,动弹不得。
男人落在她肩上的手也仿佛带了丝漫不经心的狠劲儿,惹得柳殊一怔。
她…没怎么太得罪他吧?
怎么感觉依这人的手劲儿,下一瞬是想要把她置之死地似的?
柳殊忽地一顿,脑中灵光一闪。
按另一个自己所言,她这个恶毒女配是对太子一见钟情后持续不断地作死才落得最后的凄惨下场。
那……
心里打定主意,柳殊登时便有些凄然出声,“有关殿下的桩桩件件,臣妾都是时时记在心里的。”尝试着找了找感觉,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臣妾对您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您为何要这般疑心臣妾?”
闻初尧语带戏谑,“痴心一片…?”他想到了那碟能鼾死十头牛的糕点。
这人如今在他心中就是个骗子的形象,拆东墙补西墙,嘴里大都没一句实话。
“那更要好好说说细节才行。”他冷淡道。
柳殊的面颊被她用手微微遮挡着,听到闻初尧这么不依不饶,嘴角不明显地一抽。
他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面上再抬眼时,显出几分茫然无措,眼睫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神情颇有些受伤。
半晌,扬起唇苦涩一笑,并不争辩。
女子的眼眶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地缀着,声音显出几分哽咽。
明媚的姿容沾带上几分梨花带雨的脆弱,一般人瞧着大抵都会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以致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
可闻初尧显然不符合这个范畴。
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孤不问了。”见她又借擦拭眼泪的动作顺势和他离得更远了点儿,嘴角轻扯了下。
那抹笑容显得极浅,乍一瞧去像是嗤笑。但…眼底逐渐变浓的兴味却显出点儿截然相反的味道来。
闻初尧倏地觉得,对于柳殊,他的处理方法或许出了点儿偏差。
这么有趣的宠物,就该养在身边,时时逗弄才是。
等到哪天他没兴趣了,再放干了血,慢慢审问也不迟。
一剑杀了,岂不是太浪费了些。
余光扫到对方有些紧张的模样,哂笑了声。
这么富有趣味的事情,他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这边,柳殊听到他又骤然不追究后,心下一松。
但有前车之鉴,故而她面上依旧是有几分绷着的。
下一瞬,闻初尧甚至好脾气地帮她理了理纠缠在一块儿的步摇坠子。
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望来时也像是浸了墨一般,柳殊一对上,便不敢再瞧第二眼。
先前,他也帮她理过钗环。
不同的是,那次是在大庭广众下。
如今,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柳殊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闻初尧面色自若地帮她分开缠绕一起的坠子时,她甚至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待她做好心理准备再迎上这股目光,偏偏又一切如常。
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下,稍稍收敛了些,“吓到了?”
“没…殿下怎么会吓到臣妾呢…”柳殊越说声量越低,故而这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可闻初尧方才那么较真的人仿佛在此刻被什么蒙蔽了双眼,竟然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太子妃的心意,孤感受到了。”
柳殊呼吸一滞。
衣摆遮掩下,她的手指有些尴尬地蜷缩了起来。
热演是一回事,可…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被太子这么一复述,怎得听起来…如此怪异?
比之她,对方显然是个演戏上的中高手,“如此,孤定会视若珍宝。”
柳殊:“……殿下谬赞。”
好在说完这话,闻初尧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柳殊强压下想要翘起的唇角,待确定人彻底离开,她才有些虚弱地瘫坐在软榻上。
太子绝对是在抓她的小尾巴…往后这种试探只怕也是会多不会少,她得有几分紧迫感才行。
想到突然消失的另一个自己,柳殊不死心地又在心底唤了几声。
等了会儿,依旧是一片平静,她这才有些认命地喊来门外的松萝和荷陵,把事情吩咐下去。
往后…该是她自己争分夺秒了。
……
凤仪宫。
柳殊一大早便过来候着了。
给她引路的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箐棠,见柳殊站了好一会儿了,笑道:“按理说,太子妃娘娘身为儿媳,需得每日早晨来请安,可皇后娘娘仁慈,您才免了这些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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