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体内的情药解去,祁允贤问她:“外面日光正好,阿闻可要去晒会儿太阳。”
谢如闻已经午憩过,沐浴后也不愿再上榻了,就和他一道去了前院莲池喂了会儿鱼,随后两人去了莲池旁的八角古亭下。
祁允贤先坐下来,随后见谢如闻也要坐,他扯住她的手,温声道:“木椅上染了寒,阿闻坐我怀里吧。”
谢如闻看向他,抿了抿唇,随后对他应了声,上前坐在了他腿上。
她刚解了情药,是有些累的。
也因刚刚和他亲昵过,对他本能的并不排斥。
她整个人在祁允贤怀中显得小小的小团,靠在他胸膛阖上眼眸晒着太阳,待她歇了有一会儿,睁开惺忪的眸子看向他,问:“你的那位好友何时能到呢?”
祁允贤抬手给她将耳边碎发拨至耳后,嗓音温和道:“今日便能到,待至晚间,阿闻同我一道去见见他。”
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被他指腹触在耳边有些痒,她身子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祁允贤难得和她在除了床榻之外的地方亲昵,见她觉得痒了,就又挠了挠她。
谢如闻没忍住笑出了声,也抬手去挠他的耳,两个人在八角古亭下显得格外亲昵恩爱,早在适才,有人进了祁家别苑。
此刻,正站在八角古亭外的石桥上看着这一幕。
日光很盛,与他如坠冰窟的神色相悖,他长身玉立就站在那里,身影高大却格外清瘦,明明适才他很急着想要见到她,看看她是否安好。
可此刻,脚下的步子再挪动不了分毫。
他就这样直直的站在那里,如被施了蛊咒,深邃眼眸一寸不错的盯着古亭下相依偎的两人,手中拿着的一只小老虎糖人。
在他不觉间被冷白指节握的支离破碎,而用来黏糖人的锐利竹签,一点,一点,渗入他的手掌之中,被刺破的地方。
鲜血直冒,沾了满手。
随后,如房檐上正在融化的雪水一样,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浮生站在身后,看的眼泪啪啪的落,实在忍不住,上前道:“公子,你的手——”
八角古亭下的人终于是发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谢如闻在祁允贤怀中侧首看过来,脸上本还挂了些笑意。
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瞬时冷下来。
眸子放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袭墨衣身披大氅立在那里的人,时辰好似静止了一般,谢如闻也不知她是何时从祁允贤怀中站起身走向谢玄烨的。
莲池后的小石桥上,谢如闻与他相对而立,一如从前,她嗓音略显沙哑的唤他:“哥哥。”日光很烈,正对着谢如闻,让她整个人都融进在光影里,她觉得她有些瞧不清他,只听到他暗哑的嗓音对她道:“阿闻,跟我回家。”
第42章
跟他回家。
谢如闻耳中落进他的这句话。
微风卷起屋顶上的层层细雪, 吹起瑟瑟冷风,天幕之上云层遮挡住烈日,日光瞬时暗下来, 谢如闻终于能够看清他了。
她的唇嫣红,檀口张合, 嗓音轻轻的告诉他:“这里就是我的家。”她话落, 站在她身后的祁允贤上前一步走至谢玄烨身侧,嗓音清朗带着几分欣喜:“慕之, 你怎提前到了,我还打算亲自去接你呢。”
祁允贤神色间含着笑意,兴奋的说着,虽然适才谢玄烨同谢如闻说的话他都听在了耳中。
谢玄烨的眸光依旧是直直的落在谢如闻身上。
未理会祁允贤的话, 也未看上他一眼。
小石桥上一时变得很安静,祁允贤神色间的笑意淡了几分, 看向谢如闻, 随后又看向谢玄烨,对他道:“阿闻说的对,这里就是她的家。”
谢玄烨对他的话依旧听耳不闻, 对他这个人也是视而不见, 恍若他从不认识祁允贤,来此也不是为他,更不曾与他是什么好友。
他的眼里只有谢如闻。
祁允贤:“……”他就这样站在谢如闻身边, 看着谢玄烨脚下步子抬起向她走过来, 他记得, 四年前他与谢玄烨在一处时。
他霁月清风, 平和沉稳,是云安谢氏当之无愧的未来家主, 也是南朝最为耀眼的天之骄子,而此刻。
他整个人不止清瘦了太多,还格外的憔悴,俊朗的面庞轮廓更为锐利,似是从未睡过一个好觉,也从未用得下过一顿饭食。
像什么呢?祁允贤在心里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像是鸟儿失了巢,鱼儿失了水,世间万物失了日光。
对,就是那种失了至爱之物而了无生机的神色。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能在谢玄烨身上看到这种失魄。与他初见时,他整个人如耀眼日月,眸中不止有着俾你世间万物的清傲,还对两国政务有着运筹帷幄的自若。
而此刻,他整个人暗淡如堕深渊。
他这样一个从来不会把情绪显露于面的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写满了情绪,很复杂,像是揪心的痛,又像是眸中染上了光,还隐隐透着几分隐忍克制的偏执与嫉妒。
任谁去瞧,都如巨大的黑洞,能将人深深的陷进去。
一阵冷风又卷起房檐上细碎的雪,谢玄烨走至谢如闻身前,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她披上,嗓音低沉,重复了那句:“阿闻,跟我回家。”
这回他话落,并未给谢如闻回答他的机会,他伸出手扯在她的手腕上,就算他的手掌心还在滴滴的落着血。
他根本就不知。
握住她的时候,才恍然察觉,怕吓着她,抬手在宽大衣袖上擦了擦,随意的像是用绢巾擦手掌心的水珠。
谢如闻垂眸就这样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大手,唇瓣翕动,对他道:“让大夫来包扎一下罢,还在流血呢。”
祁允贤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趁机急忙吩咐别苑里的人:“去请大夫来。”他一个回身的功夫,再看过来时,谢玄烨已抬手将谢如闻揽进了他怀中。
他身量高大,俯身抱着她。
祁允贤:“……”他神色越发的难看,越来越冷,回身瞥了眼在莲池边洒扫的下人,下人们急忙都退了出去。
谢玄烨将谢如闻轻轻的揽着,没敢抱她太紧,只是阖上眼眸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服用五石散,去虚幻中与她相见。
却从来感受不到真实的体温,待五石散的药性一过,便是深深的空虚。
他抱了谢如闻很久,于他来说又像是只有片刻,怎么都不够,祁允贤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
谢玄烨依旧抱着,甚至抱的更紧,让她靠在他的胸膛,紧紧相贴,祁允贤几乎是扯开了嗓子连咳了好几声。
谢玄烨依旧听不见,他伏在谢如闻耳边,神色沉重,嗓音低哑,对她道:“对不起。”他喉结滚动:“阿闻,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再不诓你。”
谢如闻被他拥着,撤了撤身子,从他怀里离开,抬眸直直的看着他,直到此刻,她都觉得他的出现是这灿灿光影下的一场虚梦。
日光穿过云层,又投射下来,谢如闻嗓音淡淡对他道:“不用,有他陪我。”她看了眼祁允贤,随后将谢玄烨给她披在肩上的大氅拿下递给他。
他不接。
祁允贤上前一步从谢如闻手中接过来,随后看向谢如闻,语气温柔:“阿闻,你适才不是累了吗,先回屋再睡会儿罢。”
再睡会儿罢。
虽然谢玄烨只是在恍惚间看到过自己曾经对谢如闻做过的事,可他知道一场欢愉后她是什么模样的。
娇靥绯红,带着些许疲惫,含情美目里依旧有未褪去的氤氲。
此刻的她,就是这副模样。
明明适才他都已亲眼看到古亭下他们相依偎的画面。
可他听到祁允贤这样说,心上依旧像是被钢钉刺了一下又一下,本已不再涓涓往外冒的血因着他指节紧握。
又啪啪的往地上滴。
谢如闻心间繁乱,只是看了谢玄烨一眼,就往她居住的院中走去了。
她在心里想,从前她生活在他的揽月苑里。
他将她困着,不让她出别苑,她虽心里不满,却一直对他的话很顺从。如今,她已经出来了,而且是在北朝的地界。
她不会再听他的,他也不能再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困着。
谢如闻的身影隐于院墙中,直到再也看不见,谢玄烨才收回了眸光,自他进别苑这么久,此时才抬眸去看了眼这座别苑的主人。
他神色不显情绪,对祁允贤颔首:“数年未见,叨扰了。”他只简单的一句话,祁允贤深出了口气。
虽然他与谢玄烨许久未见,却常有书信来往,早在知晓他要来北朝时,就已给他写过书信,对他言,他来北朝后他定用心款待。
就连今晚的宴席都为他备好了。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让谢玄烨住在他的别苑里。
可不想归不想,他们毕竟是多年好友,有的是情意,而且阿闻对他好似并不喜,祁允贤神色温和些许,对谢玄烨道:“慕之一路坐船辛苦了,我早已命人为你收拾出住所,先进来用口热茶罢。”
谢玄烨对他颔首:“多谢。”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颇为相投,祁允贤引着谢玄烨往为他安排的院中行去,相谈几句后,已似是回到了当年初识时的兴奋。
将适才在小石桥上的事翻了过去。
祁允贤在院中待了有半个时辰,本想跟谢玄烨提一下关于谢如闻的事,想告诉他谢如闻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会娶她。
可他见谢玄烨对适才的事像是忘了一般,一副神色淡淡很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就没说出口,他在心里想。
适才阿闻已跟他说过了,不需要他。
慕之这般大智之人,如何会听不懂。
祁允贤离开了,回到他的书房处理了些事务,待到申时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眼窗外,吩咐人去街上买了束时微花。
阿闻应该心情不好。
他去看看她。
此时,谢如闻居住的春台院里。
十分热闹。
她本是回到春台院后,直接上了榻,虽然身上疲累,却因午憩过并不困,倚在迎枕上翻看书卷。
却听到院中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起初以为是侍女们在院中忙活,可越发觉得不对,她就下了榻打开支摘窗往外瞧了眼,院中哪是侍女。
分明是几个男子。
浮生和无念忙忙碌碌的在往西厢房里搬东西,瞧着像是要住进她的院子里。
谢如闻秀眉轻皱。
合上窗走了出去。
此刻,谢玄烨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怀中抱着二痴,听到她房间的推门声,他抬眸看过去,指腹继续抚着二痴光秃秃的脑袋。
谢如闻一出来就把目光放在了二痴身上,她上前说道:“你怎么还把二痴带来了?大痴呢,也来了吗?”
谢玄烨站起身,将二痴递给她,对她颔首:“都带来了。”
谢如闻从他手中接过来,先是看到了二痴光秃秃的脑袋,她皱了皱眉,随后拔开了二痴身上的小花袄。
她眸子放大,露出不可置信,随后抬眸看向谢玄烨:“它,它怎么没毛了?”谢如闻因着震惊,嗓音有些大。
正在忙活的无念和浮生都往这边看过来,绷紧了神色,十五娘向来最疼二痴,公子把它的毛都给拔了。
如何跟十五娘解释?
谢玄烨神色不变,眸光如在莲池时,一直都落在她身上,闻言,嗓音平和对她道:“掉了。”
谢如闻:“……鹅冬日里还掉毛吗?”她自过了年关后才开始养的它们,那时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
可那会儿,也才刚刚过完冬,它们身上的毛可是既稠密又好看的。
她垂眸看着,有些心疼,指腹触到二痴的肌肤时,二痴在她怀里‘嘎嘎’的对她叫,像是诉说着被人拔了好几天毛的委屈,谢如闻低声与它道:“怎么我不在,你们还掉毛了,该不会是你们不乖,和九娘的鹅打架,被人家给揪掉的吧。”
她又问谢玄烨:“大痴呢?”
谢玄烨回她:“在另一处别苑里,阿闻要去看看它吗?”望水州因着是南北朝交界,谢氏一族在这里的生意颇多。
谢氏的别苑宅子也有好几处。
他本打算,只是来这里带她走的。
未等谢如闻回他的话,祁允贤已大步走进院中,看到谢玄烨与谢如闻相对而立时,他心里一慌,神色间不太好看。
他走上前,看了眼往西厢房里搬东西的浮生和无念,问谢玄烨:“慕之,你这是在做什么,阿闻是我的妻子,你搬来她这里住,合适吗?”
祁允贤很是气恼,在他印象中谢玄烨怎会是这样一个不知礼仪无耻之人,而且适才在他院中时,明明他都不愿提这件事了。
谢玄烨与他眸光相对,只平静的对祁允贤‘嗯’了声。
祁允贤:“…………”他很无语。
他竟然这么平静的对他‘嗯’。
住进别人妻子的院中,他觉得合适?
谢如闻和祁允贤相处这月余,从没见过他气的说不出话的时候,她上前一步对谢玄烨道:“哥哥,祁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你们不还是好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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