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妇们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们其实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别说考个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头名直接进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员。
可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前,这个身穿红衣打马游街惊艳满京城的人,竟然毅然决然地辞了官,从此当了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夫子。
可能是怕家里人知道要生气,蔡甜隔上两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亲。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这两年对家里人说升官了,变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动地回去陪她年迈的父亲过年吃团圆饭。
而她们这群轿妇啊随从啊下人啊,全是花钱请来陪她唱戏的。
像这种打肿脸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为,轿妇见多了,她只是没见过蔡甜这种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弃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回来教书的。
她教书也不广收学生,说自己精力有限照顾不过来,十几年下来,门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听闻这户人家的女儿窦夏,就是蔡甜的学生,去年秋闱直接夺了解元,其余两个更是榜上前十。
可见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钱袋子,“下次还找你们。”
“好嘞。”轿妇应一声,一挥手,然后一行人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顿时原地连个长随都没留下,只剩蔡甜一个“四品”光杆大人。
“噫?”李钱没看懂,这群人怎么把自家大人留下,拿着钱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属实是四品的官服,连花纹细节都没错,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钱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顿时了然。
这官服有点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他懂了,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甜的。
因为大臣们每年都会发两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专人量定尺寸,做出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会及时修改,不可能出现短了一截的情况。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员,可是死罪啊。
“老师回家此行还算顺利吗?”梁夏主动开门,“连夜回来,有没有吃饭?”
蔡甜扫她一眼,“文章写完了吗?”
梁夏推门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她头皮发麻,就知道躲不过去。
梁夏抿了抿唇,尽量抬起腰杆,眨巴眼睛,透漏消息,试探蔡甜的态度,“老师,我现在是太女了。”
“嗯,”蔡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练的字练了吗?”
梁夏双手提衣裙,乖巧地像个小公子,试图撒娇,“老师,我这个未来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字了啊?”
蔡甜停下脚步看她,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眸色认真,“当了皇上就能不学习不进步了吗,你小小年纪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浅薄的学识,撑起这万里山河?”
她顿了顿,问,“还是你想当个游手好闲的昏君,眼睁睁看着国破城碎百姓身亡。”
梁夏立马站好,腰背挺直,“我知道了。”
李.亡国昏君.钱,一时间只觉得这话问在了自己心头上。
他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话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窝子上猛戳啊。
怪不得小太女怕她,就这身堪比帝师的气场跟压迫感,连李钱都害怕犯怂。他老师要是还活着,看见他把江山家业败完了,肯定要拿着戒尺满皇宫抽他。
李钱胸口酸涩,一时间心里怪难受的。
他当初也想当个好皇帝来着……
可惜生了惰性,迷了眼睛,失了初心,最后酿成大祸。
梁夏跟李钱到底不同,“我晚上就写,定不懒惰。”
蔡甜这才放下手继续往前走,风吹淡她的声音,“吃罢饭再写也不耽误事儿。”
“我吃过了。”梁夏心里暖乎乎的。
“那现在就去写。”蔡甜睨她。
“……哦。”
窦氏听见外头声音,打开堂屋的门就看见蔡甜跟梁夏都回来了。
“蔡夫子提前回来了?”窦氏笑着往后跟松果两姐妹说,“你们老师回来了。”
“噗——”屋里,陈妤松一口面汤喷出来,险些喷艾草碗里。
艾草捏着筷子单手护碗,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剐了她。
陈妤松拱手作揖连连道歉,伸手拉着陈妤果要跑,“老蔡回来了,我文章没写字没练,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现在翻窗跑,还来得及苟活一夜。”
陈妤果安心嗦汤,老神在在,“怕什么,现在我姐妹是皇上了,咱们还学什么。”
“也是哦。”陈妤松又坐了下来,“大夏都是皇上了,咱俩怕什么。”
然后两姐妹就看见梁夏进来了。
梁夏目不斜视,径直越过她们回自己屋里,然后把书袋拎出来,幽魂一样,停在她们身边,默默地侧眸看着她们。
松果两人昂脸看她,“?”
梁夏对于季晓兮跟艾草为什么会在她家丝毫不意外。
她目光幽幽地扫向陈妤松陈妤果,“我晚上怕是要趴在我娘的棺材板上写文章了……”
人家哭丧,她写文章,人家守灵,她在练字,光是想想都很励志。
陈妤松,“可你是太女啊。”
陈妤果,“未来的皇上!”
梁夏扭头朝后瞥,窦氏去灶房盛饭了,蔡甜守礼没跟进去,只安静地站在外面等,“老蔡说我就是当了玉皇大帝,今天也得完成课业才能睡。”
陈妤果筷子都吓掉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连未来的皇上在蔡姐面前都不好使,何况她们。
“你多少没写?”陈妤松问陈妤果。
后者双眼发直,神情呆滞,“都没写。”
两人看向梁夏,怀有一丝希望,打算抱团抵抗老蔡,“那你呢?”
梁夏叹息,在两姐妹明亮的眸子注视下,缓声表示,“还好我提前写完了。”
松、果,“???”
她说的什么?她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魔鬼低语让人惊悚?
陈妤松抽了口凉气,捂着胸口,上下打量梁夏,“那你这是在干嘛?”
提着书袋一脸幽怨,让她们以为她也没写,结果大夏偷偷卷了她们提前写完了!
梁夏笑,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过来看戏。”
蔡甜的声音适时响起,“哦?陈妤松陈妤果今晚也在?”
松果姐妹两脸惊悚,尤其是在有梁夏坐在一旁对比的情况下,恐怖值瞬间拉满了。
第011章
陈妤果已经在考虑钻桌子底下会不会安全点。
陈妤松更是打算翻窗跑。
可惜蔡甜腿长,直接跨过门槛进来了。
她穿着官服携着风霜,一手提衣摆一手端面汤,撩起眼皮看向屋里,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松果二人身上,“我本来打算明日再去找人喊你俩。”
陈妤松眼睛一亮,立马说道:“夫子您就当没看见我们,明日见~”
说着就要往门口溜。
蔡甜看都不看她,坐在桌边,“既然你们都在,那便今天就把功课检查了吧。”
蔡甜的原则是今日事今日毕。
她坐下,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筷子,眼皮都没抬,“回来。”
弯着腰打算悄悄溜走的松果两人,又灰溜溜地走回来,肩并肩站在蔡甜旁边,脑袋耷拉下来。
陈妤松谄媚地问,“夫子此行顺利吗?在家过年开不开心?舟车劳顿赶回来累了吧,我帮您捏肩捶背放松一下。”
她手伸出去,蔡甜不为所动,只问,“文章写了几篇?书看了几本,可有什么新的感悟?”
陈妤松默默缩回爪子,“……没。”
蔡甜沉默一瞬,又问陈妤果,“字练了吗?”
陈妤果垂着脑袋,声音比陈妤松还低,“……没。”
蔡甜筷子放下,微微侧身坐,抬眼看两人。
筷子搁在桌面上的时候,发出轻微声响,动静不大但却好像施了法,整个屋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艾草跟季晓兮都不是蔡甜的学生,但这会儿两人连面汤都不敢嗦出声,两人四只眼睛怯怯地看着蔡甜。
好可怕。
蔡甜其人,名甜人不甜。
陈妤松更是寒毛倒竖,伸手就指旁边看热闹的梁夏,语速飞快,急着甩锅,“夫子我跟果子最近在忙大夏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写!”
“她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们帮忙?”蔡甜问。
陈妤松一脸认真,“当皇上。”
梁夏,“……”
陈妤果捣药似的点头,“这可是大事。”
蔡甜看向梁夏,陈妤松陈妤果瞬间朝梁夏拱手作揖,求她救命。
夏姐,她们最亲最爱的夏姐!
梁夏抱着书袋坐在李钱搬来的凳子上,本来嘴角弯弯看热闹,突然对上蔡甜的视线,立马收敛嘴角笑意,昂头看房梁。
“还有要加饭的吗?”窦氏手撩起腰间围裙擦手,抬脚进来,“自己去盛。”
他身上带着烟火气,一下子便冲淡了屋里结冰般的凝固氛围。
艾草饭还没吃完,捏着筷子举手,“我。”
季晓兮一愣,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剩饭,含糊开口,“还有我。”
两人趁机溜出去,陈妤松求救地看向窦氏,脸皱巴在一起,可怜兮兮。
“蔡夫子,”窦氏斟酌开口,试探着劝,“吃罢饭再问功课吧。”
蔡甜扫了三人一眼,重新拿起筷子,虽没说话,但明显是答应了。
陈妤松陈妤果立马一人抱住窦氏的一条胳膊,“窦叔真是活菩萨。”
窦氏脸一热,目光看向安静吃饭的蔡甜,心里有股不一样的滋味。
蔡甜视线扫过来,两姐妹瞬间松开窦氏,伸手端起桌上的碗往外跑,“我们没吃饱,再吃一碗。”
窦氏笑,“好,饭够吃。”
他看向梁夏,“你要不要也吃点?”
梁夏摇头,她把书袋子递给李钱,抬头同李钱说,“你也去吃些热汤。”
天冷,加上李钱年纪大跟着自己折腾奔波了一晚上,至今还没吃口热饭,怪辛苦的。
李钱还当梁夏是想支走自己,提着书袋应,“是。”
屋里只剩三人。
“我去看看她们。”蔡甜端着碗要起身。
窦氏摆摆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梁夏,话却是对蔡甜说的,“蔡夫子不用回避,咱们自家人,没什么话是你听不得的。”
蔡甜一愣,握着碗的手微微收紧,垂着眸又坐了回去。
“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窦氏开门见山。
关于梁夏的身份,窦氏瞒得紧。
他从没想过梁夏能坐上那高位,朝中情况如何跟她们父女又有什么关系,她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平安安一生就行,何必冒险出头。
他虽不懂朝政,可宗族跟朝臣们一直在打擂台他还是知道的。
梁夏现在当了皇上夹在这两方势力之间,不管依附哪一方都必然会得罪另一方,处境何其凶险。
“爹,这事说起来有点玄乎,您可能不信。”梁夏斟酌语言。
蔡甜吃饭的动作一顿,余光看向梁夏。
她也很好奇,梁夏是怎么知道她是皇女的。
梁夏白净的脸一脸认真,“仙人入我梦,伸手拂我顶,说我是太女,将来能成事。”
窦氏看着梁夏,根本不信,呵了一句,“哪家的仙人,这么爱多管闲事。”
这丫头肯定是不想说实话,这才故意编个理由来骗他。
窦氏又看向蔡甜,顿了顿,到底是问出口,“那蔡夫子又是如何知道大夏身份的?”
蔡甜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到她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夏目光也跟着看过去。
她甚至做好了被她爹盘问的打算,结果窦氏盘问蔡甜去了!
梁夏伸手从柜子里摸了把瓜子出来,坐在边上默默磕,眼睛在窦氏跟蔡甜之间看来看去。
窦氏看着蔡甜,“你十九岁高中状元,皇上钦点你进翰林院,可你任职第二天便辞了官,之后搬到我隔壁做邻居,说要教大夏念书。”
“我之前怀疑过你的动机,但没往深处想,如今细细琢磨,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大夏她那便宜娘是谁,所以这些年才对我们父女多加照拂。”
窦氏,“直到今天大夏跑去做皇上了,我才明白,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大夏才搬过来的。”
他之所以不接着问大夏就是觉得大夏跑去当皇上可能跟蔡甜脱不了关系。
窦氏更不愿意去想,松果两个孩子跟大夏交好,是不是也是因为蔡甜的原因。
蔡甜只吃了小半碗饭,放下筷子,垂着眼敛没有反驳。
她腰背挺直,自认对得起家国,问心无愧。
直到窦氏苦笑,挽起鬓角碎发,抬起眼自嘲地说,“亏得我还以为你是苦恋我多年,这才搬到我隔壁默默守护我跟我女儿,原来真是我想多了。”
蔡甜微微怔住,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光在烛火跳跃下,轻轻晃了下。
所有的好不过是带着目的罢了,所谓的感情更是他自己产生的错觉。
窦氏深呼吸,扬起嘴角朝蔡甜笑了下,语气听起来很是洒脱,“我这点小男子的心思倒是让蔡夫子看笑话了,不过咱们自家人,……丢人也丢不到外头,说开了就好了。”
这个“自家人”跟前面那个“自家人”明明一样,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窦氏从蔡甜身上移开目光,去看梁夏,“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这样吧。”
他说完拍拍衣服,抬脚往外走,“我、我去看看她们吃完了吗。”
窦氏离开,满室烛光像是都凝为实质压在蔡甜肩上,压得她指尖蜷缩,好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抬眸问梁夏,“热闹好看吗?”
梁夏捏着瓜子,摇头撇嘴,“不好看。”
她爹生气了。
蔡甜沉默,盯着梁夏看。
“哦……哦!”梁夏猛地醒神,收起瓜子,抬脚往外走,“您坐着,我去帮您哄,啊不,我去跟我爹解释清楚。”
蔡甜,“……”
第012章
梁夏走到外头,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递给李钱,拍了拍掌心碎屑,朝窦氏走过去。
窦氏在清锅灶里的余火,之前怕饭凉了,里面一直续着根柴小火温着锅。
“灶房小挤不下这么多人,咱们去屋里坐着吃。”陈妤松给几人使眼色。
虽然她怕蔡甜,但她明显能看出来刚才窦氏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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