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下巴上还挂着道伤口,一日过去,已经看不出是牙印,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陈在溪突然慌张,她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坏孩子,只道:“表哥我,我是来感谢你,我很喜欢你送的珠链。”
这句话落,宋知礼还未回答,一旁的江宁夏到是开口,一副她都知道的样子:“表妹,说回这件事,昨夜是我的疏忽,我原先并不知是你先得巧,嬷嬷说是我,我便没有在意,害得你受委屈。”
她大方自得,体贴端庄。
站在长廊前的陈在溪怔愣,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坏啊,她明明知道江宁夏喜欢表哥,却还故意这样说。
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宁夏看她这个样子,很轻地扯了下嘴角,又补充:“表妹,还得多谢表哥细心,又替你补了一份,不然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陈在溪:“……”
她好像弄明白方才的怪异是为何了。
原来精致华贵的珠链不是赠礼,是赔礼吗?是表哥替心上人赔给她的彩头。
一切渐渐清晰,终于明朗,她努力平复着心情,稍微冷静了些,轻声说:“没事的,表姐姐也是不知情。”
“那在溪就先走了,不打扰姐姐和表哥。”
水绿色人影便慢慢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慢走回去。
园中重新寂静。
江宁便转过头,看向宋知礼,似是准备说些什么。
只是宋知礼已经淡然地放下茶杯,极冷淡的样子:
“你不适合。”
***
几案上的花瓶已经空了几日,所以陈在溪回内室前,顺手摘了两朵野蔷薇。
将花朵摆好后,她坐在榻上,双手抓着一本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
是心脏收紧,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淡淡叹气,总觉得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她不知道计划还要不要进行。
因为宁夏表姐来了,也因为陈在溪还不想当一个坏孩子。
在宋府的日子平息下来,这几日,陈在溪都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了,直到下个礼拜,老夫人提出要去清平寺拜一拜。
陈在溪这才知道,原来七月底,是表哥的生辰。
老夫人对此件事情格外上心,此次一行,不仅仅是拜佛,更是算一算那“劫数”有没有善了。
清平寺有一位住持,名佛广大师,已在深山中修行50余年,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出世,是宋知礼出生那年,天子亲自请他出山算卦。
佛广大师只道了八个字。
“扶摇直上,此生两劫。”
而后便什么也不肯多说,直到有一年,清平寺又派人送了一封信,信上赐字“知礼”。
佛广大师名声在外,他这人实在玄乎,又深山里修行几十年,他说出的话,连天子都不敢反驳。
次年,宋时聿改字,字知礼。
“……”
马车内极为奢华,有冰散凉,冰露解渴,还有人说故事。
陈在溪听完故事,扯扯宋佳茵袖子,撒娇道:“那表姐,那两劫是什么啊,有人知道吗?”
“我也不知。”宋佳茵只摇头,顿了下,才道:“不过有一劫可能已经过了?”
“为什么?”
陈在溪有些好奇。
宋佳茵细细回忆:“其实那时我还小,不太记得了,只是后来听母亲提过一次,似乎是,换这个名字可以挡下一劫。”
两人正说着话,带路的马儿却忽而停了。
“是到了吗表姐?”陈在溪眨眨眼。
宋佳茵有些疑惑: “不对呀,还有些时候才到的。”
下一瞬,车帘随即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大气的面容来,来人穿着一身湖蓝色,发上别着的步摇缓慢晃动。
是江宁夏,她双手合十,忽而恳求着说:“表姐表妹,宁夏可以和你们一起吗?是姑祖母她嫌我话多了……”
祖母喜欢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她话多。
但她这般说,宋佳茵只能点点头:“那就一起罢,都好些年没和宁夏亲近了。”
江宁夏便上了马车,车内宽阔,坐三位女子是绰绰有余。
多出一人本没什么,只是她上来以后,陈在溪没办法粘着表姐,只能打开话本,一边看着,好打发时间。
江宁夏不会冷场,很快便找到话题,缠着宋佳茵问:“表姐姐,知礼哥会来吗?”
“大哥?”宋佳茵想了想,点头:“不过大哥今日有事,要晚些到。”
“唉,”她做出一脸烦恼的样子,又轻声说:“其实我还没去过清平寺,听说有两千级台阶要走,是真的吗?”
“是的。”宋佳茵以前去过一次,不过想到这件事,她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陈在溪上。
表妹娇柔,马车稍微快些也会头晕,今日未上妆,她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
宋佳茵只是有些担忧了:“在溪,瞧我,我原先竟忘了和你说这件事,我们要去的清平山上,不允许马车穿行,上山要走两千级台阶,只能一步一步走。”
“只有这般,佛才能感受到你的心。”
原本还悠哉悠哉看着话本的女人愣住,陈在溪听着这些话,转过头,声音很轻:“啊?那那那要自己走吗?”
可是今早,表姐姐问她要不要出来玩时,可不是这般说的啊。
她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宋佳茵也很懊恼,摇摇头:“我是真的忘了在溪,我原是想着,你一个人留在府上会无聊,就想着也将你带出来……”
“表姐我没有怪你。”
她也知道宋佳茵不是故意的,便缓缓安慰:“其实表姐姐能带我出来,在溪已经很开心了,来都来了,就当锻炼吧,我也没有那么柔弱。”
宋佳茵见她不似说笑,松了口气:“没事,我可以陪你一起慢些走。”
两个人说着,气氛和谐,到是又将一边的江宁夏忘了,沉默片刻后,江宁夏忽而抬起头:“在溪妹妹,我也可以陪你慢些走。”
陈在溪微怔,忽而有些感动。
女孩子的友情很突然,几个人都不是冷场的性子,就又聊了些时下的胭脂水粉,时间在你一句我一句中流逝,没多久,马车行驶到清平山下。
飘渺的云烟之下,高山常青,绿意被烟雾包裹住,给人一种走到山顶就能触摸顶空的感觉。
老夫人领着女眷们已经先到,见宋佳茵的那辆马车也停下,缓缓说:“时间正正巧,等佳茵和宁夏到了,便一起走上山,就不等你们大哥了,要是等他,估计要等到天黑。”
同一时间,车帷拉开,宋佳茵和江宁夏先下了马车。
陈在溪也跟着掀开车帷,但却有些犹豫的样子,自从摔了一跤以后,她还是无法适应。
而今日上山,一切从简,绿罗被留在了府上,此刻没人扶她。
宋佳茵注意到以后,刚想上前,一边的江宁夏却先她一步,笑着走了过去,一边伸出手来:
“在溪是怕?来。”
暖阳底下,她笑起来时格外柔和,陈在溪心下柔软,她抬步,脚尖踏上车凳,一只手拉住江宁夏。
还好这几日她都乖乖地不去找表哥,还好她没有去当坏孩子。
不然宁夏姐姐一定会很伤心的。
刚这般想着,手下的那只手却忽而用力。
陈在溪感受到一股拉扯感,让她整个人都无法克制地往前扑,她瞪大眼睛,跟着就听见江宁夏忽而惊呼一声。
刹那间,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只看见身姿娇弱的女人似乎是没稳住,猛得扑进江宁夏的怀中,还好江宁夏反应迅速,连连退后一步。
第27章
失去平衡时, 心脏会突然收紧,紧接着,慌乱浮上心头。
而陈在溪一直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踩空的瞬间让她惶恐,她真的很怕突然坠下。
但幸好, 右脚已经踩在车凳, 不至于让她直接扑落。只是膝盖骨着地,硬生生磕在地上的感觉也不好受。
清平山下的石路上, 小砂石很多,她不只是膝盖磕在地上,连带着撑在地上的手,也磨掉半层皮, 红的可怕。
顷刻间,扑在地上的陈在溪小声吸气, 已经疼到眼眶里泛起泪花。
一旁的江宁夏看着, 连忙弯下腰去扶她,声音轻柔耐心,问道:“天呐在溪, 怎么办, 你疼吗?”
陈在溪还没缓好,便被她大力扶起,一时间, 伤口处的疼痛加重, 她几乎是立刻就哭了出来。
她疼得难受, 又想到表姐, 听着她如此关切的声音,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江宁夏自顾自皱起眉, 感同身受地又道,“一定很疼吧,姐姐应该接住你的,不然你也不会摔下来。”
“没,没事。”陈在溪顿了下,只小声这样说。
老夫人看着,拧起眉来。
两千级台阶,她在这时摔了跤,不吉利就算了,若是又耽误了上山的时间……她神色中已经夹杂着不悦:“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江宁夏护住她:“姑祖母,你快别说妹妹了,她身子本就不好,你们莫耽误了上山的时间,我留下来陪她就好。”
“不可。”老夫人直截了当地拒绝,看也未看陈在溪一眼:“你表哥晚点也会上山,不是说了,要让你们去找佛广大师看看?”
年纪越大,老夫人越信缘分这一事。若是佛广大师愿意替宋知礼和江宁夏看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江宁夏只能低头,有些内疚:“那在溪妹妹怎么办,都怪我……”
她这般说,一边的宋晚云本就不喜陈在溪,见眼前这架势,嘀咕了声:“是要怪这马车针对她吧,怎么我们下来都没事,她到是摔上了。”
“那祖母,既然宁夏姐姐留不得,我留陪着表妹?”宋佳茵顿了下,如此提议。
她想,既然是她将人给带了出来,便不能像上回一样不管不顾。
“你也不行。”老夫人还是摇头:“你们几个姐妹都是一起的,缺个人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大家都很难办,陈在溪也很难办。
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她真的很讨厌成为别人的负担,她也想尽力解决。
想了想,道:“没关系,如果可以,我就近在附近找一个地方歇着吧,等明日一早就回去。”
只有她这样说着,老夫人才夸赞了句:“说得是,你身体不好,平时也该少出来,我留下个丫头好生照看你。”
耳边忽而寂静了,绿意连绵不断,一齐人上山了。
两千级台阶之上,该是何等风景?
陈在溪目送着众人离开,心下却并不遗憾,甚至还有了几分解脱。
下一瞬,彩月拿着一个帷帽上前安慰:“表小姐,有我陪着你,你莫怕。”
是宋佳茵将她的贴身丫鬟留了下来,陈在溪打起几分精神来,勉强笑着将帽子接过。
彩月又道:“先上马车,宋家在山下也有一处别院,表小姐将就将就,只暂且歇息一夜我们就回去。”
***
别院建在山下,靠着山,被一片绿意包围,很是雅致。
陈在溪先前不知宋家在山下也有宅子,惊叹之余,只觉得不上山也不是坏事。
即是有宅子在山下,大家为何要露出一副难办的样子呢?
早些将她扔下不就好了。
刚这般想着,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进屋,手里捧着一盆热水:“表小姐,彩月姐姐让我来帮你看看伤口。”
她推开门的瞬间,空气中多出一股水露和青草的淡香,是从山里传来的。
陈在溪轻嗅着,心下轻松不少,温顺地点着头:“好。”
小丫头手脚利落,关好门后就走过来,垂眸神色认真,跟着就掀开女人裙子。
她动作这样利落,陈在溪害怕地蜷缩了下。
裙摆之下的伤口已经成了深紫色,腿藏在裙摆之下,常年不见天日,很是白皙。
可此刻,淤青连着淤青,在莹润肌肤的相称之下,异常骇人。
对面小丫头看着,手上动作都有些顿住,又见榻上姑娘实在害怕的样子,打算说些话缓解一些她的紧张。
“表小姐是第一次来别院吧?”
陈在溪点着头:“嗯。“
“你莫怕,我叫何莲,是别院的医娘,平时也替清平山下的村民看看病。”
见陈在溪放松了些,何莲手上不停,又道:“我爸爸也是府上的大夫,小时候还替世子爷看过病呢。”
“是吗?”说到这里,陈在溪有几分好奇:“表哥也会生病吗?”
问完这句,她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傻,怎会有人一辈子不生病呢?
惹得何莲也笑起来:“是,世子爷也会生病,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有一回发热,烧了整整一天都没人发现。”
“因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是,因为没区别。”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到了陈在溪的笑点,惹得她笑个不停。
何莲便趁着陈在溪笑得时候,迅速上完药粉,接着用棉布包裹住她膝盖,一套动作下来,不给人反应的时候。
等陈在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时,何莲已经收回了手,开始整理东西。
“……”好生厉害的小娘子。
何莲已经收好东西,侧过头时,见榻上姑娘一脸崇拜。
她有些不忍,但还是道:“表小姐,我怕你喊疼,还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下,其实你小腿上还有一处淤青,我明早还来会替你揉开。”
“啊……”
陈在溪呼出口气,艰难地应了声好。
别院里没有熟悉的人,何莲走后,屋内一时间寂静下来,淡淡地孤寂流动漂浮。
榻上的陈在溪揉揉眼睛,今日疲惫,她已经有些困了,便顺势躺下来。
这一睡,等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彻底暗下,只有暗色缓缓流动。
过了会儿,屋子里传来细碎地声响,似是有人在寻些什么,陈在溪一边打着哈欠,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彩月?”
“我吵醒你了?”彩月抬手,随后将一边地烛灯点燃。
昏黄的光亮随即照亮室内,榻上女人睡眼惺忪,素着一张脸,乌黑长发盖在肩侧,美得有些不真实。
“没有。”陈在溪轻轻摇头,又道:“怎得?”
彩月叹口气:“是世子爷到了,小姐下午说缺空的香囊,我想着正巧让白术一同带上去。”
“表哥到了?”陈在溪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彩月已经走到门口,道了句:“那表小姐,我先过去看看,你别怕,我等等就来陪你。”
“好。”
道完这句好,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昏黄的烛光和淡淡月光交融在一起,几分孤寂,几分寒凉涌动着。
陈在溪垂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极为缓慢地站起身来,长发随之散落在腰间,她便用玉簪将头发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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