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别院里的下人都已经回房歇息,她缓慢走在月光下,背影被拉长。
她还记得路,只是等她忍着疼走到清平山下时,四下已经无人,只有淡淡的夜风拂过肩头。
表哥应是已经走了。
想到这,懊恼和疼痛全部涌进心头,顿时让她疼到无法呼吸。
她抬眼看着山头,月光落在干净的台阶之上,她知道,一共有两千级。
“你站在那处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冷淡。
陈在溪便回头,见沐浴在月光下,身姿挺拔的身影。
他看着她,眸光淡淡,没有波澜的样子。
陈在溪眨眨眼,忽然好难过好难过,不过几日未去找表哥,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明明表哥先前,已经对她多了一分纵容的。
现在要怎么办,江宁夏处处比她优秀,她又怎么,又怎么抢得过她。
那还怎么退婚。
思及,陈在溪呼出口气,小步往前走着,有微风吹起她的碎发,露出饱满额头来。
两个人之间隔得很远,她缓慢走着,却不停,主动向表哥靠近的每一步,陈在溪都忍着膝上疼痛。
在快要接近那高不可攀的人影时,陈在溪眼眶泛红,眼角是疼出来的眼泪,却不敢让男人发现。
她当然也会害怕,害怕膝盖上的伤口被发现时,表哥丢下她,陈在溪看着一步之隔的男人,扯出一抹微笑来。
她带着哭腔地声音脆弱,她道:“表哥,上回是我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她说着,又放肆哭起来,抽抽噎噎个不停。
可是表哥什么反应也没有,陈在溪泪眼汪汪,她忍着痛,走完那最后一步。
彻底靠近他以后,陈在溪看着眼前的墨色绸缎,伸出手来扯住,纤细柔软的玉手搭在他腰间。
她吸吸鼻子,刚想说些什么时,只是下一刻,男声落下:
“今日又哭些什么?”
表哥这个语气,好像她每日都在哭一样,陈在溪心里升起不满,擦擦眼泪,刚想反驳。
只是下一刻,她喉间一哽,说出来得话却换了一个调。
“因为在溪心悦表哥,听见表哥要娶宁夏姐姐,心里难受了。”
她话音刚落,宋知礼一张脸彻底冷下来,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胡闹。”
第28章
“胡闹。”
他声音落在耳边, 语调很冷,陈在溪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反应。
他好像不用考虑就能训斥, 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陈在溪只能沉默,她也怕表哥会生气, 心里的惶恐让她极为不安, 便低头不言。
迷茫间,有些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只能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玉佩上。
记忆短暂漂浮,她一时间出神,陈在溪只是想到,其实她很喜欢表哥的怀抱。
因为他怀里是热的, 触碰到的时候,不会觉得高不可攀。
淡淡夜风拂过罗裙, 使得她的裙摆轻晃起来, 下一刻,裙摆晃动的幅度加重――
是她深吸了口气,便张开手扑进男人怀中。
冷松和檀香的味道萦绕在周身, 陈在溪又将额头贴在男人心口的位置, 见他未曾拒绝,才伸出手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
“表哥,我没有胡闹。”
她闷声说着:“我小时候喜欢这样抱着我阿娘, 现在也喜欢这样抱着表哥, 我自然是心悦表哥的。”
柔软的身躯, 淡淡的甜香, 娇腻的声音。
宋知礼垂眸看她,忽而想到她很小就没了母亲。
她这般小, 又能懂什么呢?
沉吟片刻以后,宋知礼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她颈侧,替她将碎发扶开。
他声音平缓,只道:“你还小,不应同表哥说这些的。”
“那我不说了,可是,表哥会娶宁夏姐姐吗?”陈在溪语调里带着哭腔,又轻声补充:“我不想表哥娶她才说这些的。”
她抽泣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宋知礼的指尖还贴在她颈侧,一时间竟忘了抽离,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下。
感受到手心的滑嫩。
可他也只是淡声道:“这件事同你没关系。”
无论他娶谁,都不必向她提及。
“我不要。”陈在溪将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抽噎着继续说:“我想知道,表哥,我不想你娶她。”
他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收回贴在她颈侧的手,道:“你近日里太依赖我了。”
怀里人实在娇弱,刚说完这句,宋知礼便察觉到胸口间氤氲开一片湿润。
是她又开始哭了。
陈在溪抽噎不停,环绕在男人腰间的手也收紧,一边哼哼唧唧,蹭着他坚实有力的胸口。
“那表哥你先告诉我你不娶她。”
热气喷洒在心口,宋知礼有些僵硬。
对于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她性子还是过于跳脱了。
宋知礼将视线落在她纤细的颈侧,顿了下,他只道:“表哥只跟乖孩子说。”
“可是在溪就是乖孩子的。”陈在溪轻声回他。
月色没有边际,清平山下,一片寂静。
宋知礼只是淡淡看着她,在这样冷静的目光下,陈在溪只能缓慢地,将搭在男人腰间的手收回。
她退后一步,又温顺地低下头:“那表哥,我现在够乖了吗?”
皎洁的月光散落在她身侧,她乖起来时,让人说不下去重话。
宋知礼侧过身,到底还是依着她道:“不会。”
话落,他不在停留,抬步往山中走去。
不会,不会的意思就是不会娶江宁夏吧?
陈在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忍着疼痛,抬步跟在男人身后,又问:“表哥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山吗,我也想替你祈福。”
她抬眼,视线落在男人背影上,周围很黑,只有稀薄的光亮,她看不真切。等了一会儿,表哥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那就是可以了。
收回目光,陈在溪低声自责:“我今日很没用,我很怕拖累大家。“
寂静山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越往里越黑,暗色流动间,压抑的可怕。
陈在溪渐渐力不从心,她开始跟不上男人的脚步。
膝盖很疼,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疼,但是并没有说,只是没话找话:“表哥,如果我跟着你上去,老夫人她会生气吗?”
彩月还在别院等着她,老夫人也让她回府休息,大家都以为她会好好呆在山下。
乱想到这里,后知后觉的慌乱和腿间的疼痛交融,陈在溪止住脚步,终于走不动了,脸色白的可怕。
山里的高树太多,月光得透过树与树的缝隙才能落下,走到这里时,光亮几乎没有。
陈在溪感受着这无边的暗色,耳边寂静,无人回应她一句。
表哥没有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有些慌张,密不透风地黑暗将她狠狠压住,她也怕黑,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缓慢蹲下身,双手抱膝,痛意顷刻间涌出,只好隐忍地抽泣,又害怕又后悔。
早知道她就不停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在溪忽而感受到有风拂过耳畔,顺势带起细碎的声响来。
眨眨眼,她湿润的睫羽轻颤,下一瞬,她透过稀薄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暗色衣摆。
陈在溪忽而站起身,抽噎着说:“表哥,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了……”
宋知礼在察觉到她停下后便止住了脚步,静静等着她。
这一刻,她情绪失控的突然,宋知礼顿了下,便问了句:“你是在害怕?”
“是太黑了,怕。”
陈在溪低垂着头,又道:“表哥,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听见她说黑,宋知礼还是抬手打开火折子。
暖光照亮,落在她脸上,她红唇渐渐已经颜色,额上汗津津,面容苍白,病态的样子。
宋知礼拿着火折子的手一顿,下一瞬,他抬手抚在她脸侧,便感受到手下滚烫。
陈在溪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眼神已经有些迷离,没有精神的样子。
她这副样子,宋知礼忽而拧起眉,冷淡道:“知道麻烦,怎还跟上来?”
“别凶我好不好。”
耳边声音很冷淡,陈在溪便抬起手来,她将贴在脸上的大手扯下来,又带着大手贴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表哥你听听,我好疼的。”
他一双手很大,轻而易举地就能盖住她,不光是心脏的位置,还盖在起伏的曲线下。
宋知礼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沉吟片刻,他未将手收回手,淡淡开口:“疼为什么不说,你若是不说,表哥怎么知道?”
“你方才很凶,我不敢说。”陈在溪呼出口气,终于崩溃了,开始蹭着他哼哼唧唧:“表哥,我心疼,腿疼,好难受。”
她样子不似做假,宋知礼也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身子骨本就弱。
他只好缓和了语气:“方才未凶你,今日还能走吗?”
“很疼。”
陈在溪没有撒谎,这般说着时,眼泪也一直在往下淌,眼巴巴看着他:“表哥可以抱抱我吗?”
宋知礼忽而沉默,只是冷淡地看着她,未多时,他搭在她心口上的手收回来。
陈在溪有些失望,他还是不会抱她。
只是下一刻,腰上忽而多了一只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短暂的眩晕以后,陈在溪发现自己双脚腾空――
她落入一个怀抱。
她身形柔软,被男人轻而易举的抱起来,大手从她的腿弯处绕过,她整个人都贴进他怀里。
他长年习武,并不是表面这般清瘦,衣衫之下的肌肉线条流畅,也能随意轻松的地将她抱起来。
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只是这个怀抱过于柔和,渐渐抚平她紧绷的心弦,她很快便晕了过去。
可两千级台阶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宋知礼只好抱着她缓步走着,感受到甜腻的香气在四溢,忽而又想到她哼唧着说心悦二字时。
“娇气。”
***
清平山上感受不到热意,既是夏季,也不会闷,空气舒适,清新之间,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陈在溪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沉,只是在看见周遭陌生的环境后,昏沉散去,转为迷茫。
内室的装饰很简单,除了木桌木椅后,便没有多余的物件,可宋家人用的物件,什么都是顶好的,既是昨日暂住的别院,也处处精巧。
这又是哪里?
顿了下,陈在溪下床,顷刻间疼痛便浮上心头,她忍了忍,她还是走到门边推开门。
门外的小院空旷,抬眼是天高云淡,有高树随风婆娑,她侧过头,就见云雾之间,所有风景尽收眼底。
这就是山上了吗?
只是周围无人,高山里压抑,陈在溪沿着路走出去,她想去找表哥,
只是认不清路,也不知道清平寺在何处。
没走几步,寂静空荡的林子忽而传来几道声响,大概是有人在前方。
陈在溪很怕是认识的人,心脏都紧缩住,她不敢在往前走,于是转过身,又一步一步走过去。
女人嫩粉色的裙摆在一片绿意中,很是娇艳,肩膀薄薄一片,背影纤弱。
像高树上最娇嫩的花骨朵。
几乎是在看见这道身影的瞬间,李长怀就被吸引住了目光,愣住不动了。
连身边人叫他他都未听见,下一瞬,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道:“张兄,你先去吧,我今日本就是陪你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话落,他并未管身边人是什么反应,顺着心追了过去。
清晨的山间,雾气极重,水汽弥漫间,湿漉漉的。
陈在溪走得不快,很快便注意到了身后动静,她一顿,有些紧张地加快速度,但她伤还未好,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在逃跑。
随即,她听见熟悉的男声落下。
是李长怀有些惊讶地开口:“在溪,真的是你?”
“……”
陈在溪微怔,便转过身来道:“长怀哥哥?”
遇见熟悉的人影,她忽然没有那般害怕了。
刚醒来时,独自一人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陈在溪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扔下。
她害怕被表哥丢下,她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即便是腿疼,也要忍着疼出来找表哥。
只是这一刻,熟悉的人就在眼前,虽然不是表哥,但她也松口气。
长怀哥哥一直对她很好。
李长怀跟着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她散乱碎发上,又发觉她脸色极其难看,他察觉到怪异之处。
思索了下,他道:“七月中旬……表妹是跟着宋家来寺里礼佛?”
陈在溪点点头。
“那怎得还在这里?我方才遇见宋老夫人,都小辈去敬拜了。”
“我,我,”陈在溪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垂下头,轻声道:“我在等大表哥。”
李长怀顿了下,并未问她为何,只是缓下声音解释:“是遇到麻烦了吗?只是今日宋老夫人要替知礼兄和一位妹妹相看八字,他怕是在佛广大师那里,没有时间。”
陈在溪的面色顿时有些苍白,手里揪着衣裳,也不说话。
她只是在想,表哥明明答应了她不娶江宁夏,为何还要过去和宁夏姐姐相看八字。
是她又做错什么吗?
她这幅做错事的样子,到让李长怀有些无从下手的无措,只道:“在溪,你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同我说。”
第29章
耳边落下声音温和。
不同于大表哥说话时的冷漠, 李长怀这个人,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在这样柔和的声音下,陈在溪的紧张彻底缓和。
她摇摇头, 道:“没事的。”
她这般说着,李长怀低头看她, 几丝光亮透过树荫落下, 落在她颈间,凌乱发丝使她有些脆弱。
沉吟片刻, 李长怀转而又道:“在溪妹妹若是不想跟着宋家去礼佛,我知道寺里有一处祈福的地方。”
陈在溪低垂哞,没有回答。
李长怀想了想,以为她是和宋家人闹了矛盾, 她一个人在此处,他虽然也有几分好奇, 但更多的是迁就。
又说:“在溪, 当年在景江,你父亲也很照顾我,我今日不会放心你一人在此处的。”
“嗯。”
陈在溪扯出抹微笑来, 她知道李长怀心善, 既然他这般说,便不在纠结:“好,我跟着你。”
她杏眸忽闪, 眼底也是信任, 能被她全心全意的相信, 李长怀心口一顿, 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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