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摇摇头,有些狼狈地擦眼泪:“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又用哪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疼呢?”
她忍不住抽泣起来,老夫人听见院里的动静,回过头走出门,见安和公主流眼泪,她当即也有些泪目。
老夫人刚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却瞥见了角落里的陈在溪。
见她好端端站在原处,老夫人心中忽而有些不平,连语调都有些颤抖地质问:“怎就知礼哥一人受伤?”
“祖母,是我带在溪过去玩,她只是碰巧和大哥遇上了。”宋佳茵听见,解释了一句。
“你多嘴什么?”老夫人看过去,又道:“成日里无事做,现在到是又能干了?”
宋佳茵很少被这般训斥,垂下头:“祖母……”
“好了子淑,你怪孩子干什么?”
安和抬步走来,也看见一旁的陈在溪,便皱起眉:“这是同知礼一起回来的那个姑娘?”
这声音自带一股威压,被安和公主看着,陈在溪一时间僵住,连呼吸都有些胆怯。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半响,安和公主悠悠收回了目光,一边摇头,抽噎道:“算了子淑,陈尚书就是冲着我们知礼去的,知礼这个性子,又有谁能劝住他?”
老夫人便沉默了,胸口的一团气忽然散开。安和说得话,她当然也明白,只是见旁人好端端的站着,她又如何能释然?
“罢了,”老夫人叹气:“溪丫头你先回府。”
陈在溪沉默了一瞬,顺从地点点头,又轻声应道:“好。”
临走前,她将视线落在那禁闭的门前,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一想到表哥还在昏迷,陈在溪忽然有些不自在,她一边揪住袖子,有些无措。
她这个性格,真的太容易半途而废了,就如同方才,她连看一眼表哥的伤口都不敢。
……
好在表哥也不会在意。
是啊,不论她是否半途而废,表哥也都不会在意。
***
今夜的国公府异常安静,微微的风吹过蔷薇花时,会发出很细小的声音。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安生的,即便回到梧桐院,陈在溪心里的那股无措感还是没有消散。
罢了,她想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睡一觉。
她已经决定不去打扰表哥,如果还一直念着这件事,又算什么?
这样想着,陈在溪的紧张消散了许多,闭上双眼,慢慢沉静下来。
只是睡梦中也不太平,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来安和公主的那句话――
“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疼呢?”
一时间,心脏是紧缩的疼痛,陈在溪从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抬眸,只看见从窗台散进的日光。
这样的光芒,生机盎然。陈在溪看着,忽然捂起心口,她只感受到一种极其浓烈的悲哀。
绿罗在这时推开门,未曾料到自家小姐已经醒来,她大步走过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在溪摇摇头,纤细的指尖还压在心口上:“没事的绿罗,我只是不困了。”
柔和的日光落在床榻,照耀在白衣女人身侧,她半张脸沉在日光中,面色苍白,很是脆弱。
其实昨夜,小姐也受惊了,
绿罗忽然很难过,艰难地哽咽了下。
她这样的目光,陈在溪沉默了会儿,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便道:“绿罗,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绿罗擦擦眼泪,努力平复心情:“小姐,是老夫人说,让你今早同张公子见一面。”
“哭什么?”
陈在溪听完,找出手帕递给绿罗:“本就要见面的,只是这一天提前来了。”
第44章
十一进屋, 一边合上门,喧嚣声被隔绝掉后,他转过头, 见赶来的医师在给宋知礼止血。
他抬步走去:“唐太医,您看看……”
唐太医摇摇头, 赶在十一开口以前道:“是伤口二次裂开, 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
“那大人什么时候能醒来?”
“已经止血了,”唐太医面色有些为难, 顿了下,还是开口:“十一,世子这个情况你也知道,确实不适合提剑了。”
“嗯。”十一了然, 又道:“其实大人没有提剑。”
转过身,十一将视线落在闭目不醒的人影上――
宋知礼合着眼, 即便是晕眩过去, 面色仍旧平静,疏离的样子。
只是他肩膀边的布料被人剪开,露出血迹斑驳的伤口来。是一支竹箭直戳肩膀, 又硬生生被人拔下。
除此以外, 肩膀旁,还有陈旧的伤疤纵横交错。
十一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从军营回上京的那一年, 边外突发状况, 残余的荆国人奋起不平, 要为亡国平反。
那时的宋时聿还只是副将, 领军去剿灭这一支残余的军队。
只可惜战场上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测的,那一晚, 荆国军被低估,已经直下西城,势必要拿下这座城池。
西城中守着的人不过千数,若是被攻下,将损失一座城池,好在军营已派兵前来支援,让宋时聿暂且等待。
只是荆国人来势汹汹,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攻到西城,十一便被派去传信,只是等他领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时――
荆国军已经战败,西城也只剩下死尸,而宋时聿倒在血海间,胸口间被插进了一支长枪。
宋时聿作为副将,只牺牲了一城人便守住西城,只是他还作为长公主的嫡子,若是就这般死了,剩下的人也是活不了的。
今夜同样,大人不能出事。
看着唐太医一脸难色地扎针,十一不敢松懈,他当然也还想多活几年。
***
七月末的天气,仍旧是时而阴沉时而放晴。小雨过后,今日就彻底放晴,很适合出行。
门外的嬷嬷已经候了一上午。
屋内,陈在溪看向镜中的自己,静默了会儿后,她有些无奈:“绿罗,总是要去赴宴的,还是梳快些吧。”
绿罗颇有些不情愿,抬手将钗花插好,不情不愿地回答:“小姐,只是张家公子未免也太急了些。”
陈在溪叹一口气:“只是是老夫人让我去,就是拖到晚上,还是得去。”
话落地瞬间,屋内寂静下来。
绿罗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只好松开手道:“小姐,梳好了。”
“嗯。”陈在溪站起身,又拉开身前的门。
门打开的一瞬,一直守在门边的张嬷嬷立刻回过头,笑盈盈地打量了她半响后,笑容欲发真切。
便道: “在溪小姐,今日就先跟我走吧。”
“好。”陈在溪点头,又道谢:“麻烦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说着,张嬷嬷不由分说地拉起陈在溪的手。
今日的宋府,寂静中带着几分萧条的落寞,大抵是主人家都不在,于是连带着下人也不愿出门。
可另一边的张家,却是久违地热闹,都在等待那未过门的夫人,
马车行至在长街,等待中,张嬷嬷便拉着陈在溪的手,絮叨起:“在溪啊,我们张家虽是不如以前,但该有的都有,等你嫁过来,便安心享福。”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亲切。只是陈在溪想起张阳,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回应。
张嬷嬷乐呵呵地又笑:“宋家虽是高门,但你一个表小姐,到底还是不自在,我们张家可就不一样了,等你嫁过来生几个孩子,以后可就是当家主母……”
陈在溪听着,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马车悠悠停住,风掀起车帷,日光底下,写着张府二字的牌匾尤其清晰。
马车竟然是去张府的。
“……”
陈在溪以为自己接受了,可是这一刻,心口间还是一疼。
张嬷嬷已经掀开了车帷走下去,又回头催促:“在溪?”
这声催促落在耳边,陈在溪回过神,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于是乎晃眼间,张府竟就在眼前。
陈在溪扯出点微笑,心脏却如坠冰窖般刺痛。
她原以为只是同张阳见一面的,未曾想马车却驶来了张家大宅。
老夫人当真就这般讨厌她吗?
她一个还未过门的女子,这般迫不及待地去未婚夫家里面……老夫人可真是彻底地断了她的后路。
沉默不语间,张家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身后的绿罗抬步上前,似是要说些什么。
可事已至此,她又如何能反抗。
七月底,日光炽热,张府家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
比起寂静的宋府,落败的张家反而要热闹许多,还未走近正厅,陈在溪便听见从屋内传出的笑声。
不知是谁说了句:“听说宋府那位表小姐生得很是妩媚?”
“是啊,大哥你还没见过吧,等她进了我们张家,我先让她生两个大胖小子。”
“行啊二弟,你玩腻了也给我,”
“咳……”听到这里,张嬷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溪小姐,这就是我们张家的正厅,我们张家的人都随和,听说你过来,都很是欢喜。”
“……”陈在溪面色惨白。
张嬷嬷只好笑着拉她手:“在溪小姐,都是说着好玩的,其实是因为我们张家人比较随和。”
陈在溪感受到手上强硬的力道,只好有些苍白地应:“好,那麻烦了。”
她抬步走近,那扇门就在面前,只是每上前一步,她都有些晕眩。
这张家,确实同传闻中没有区别。
***
当清晨的第一抹日光落在窗前时,郊外的宅院,白术拉开门,又道:“长公主,大人他醒了。”
没过一会儿,门外地脚步声急促起来。
是安和公主连头都未梳,便匆忙地跑进内室。
一抬眼,见宋知礼坐在榻上,双眸清醒。
只是他肩膀上缠绕着绷带,面色也有些苍白,大病初愈,他不似从前那般淡然。
愣了下,安和当即捂起嘴来,低声哽咽:“知礼,我昨夜都怕死了,你说你这个性子,我还能怎么办?”
安和公主这一生,自认为顺风顺水没有灾祸,只是除了她这个儿子。
刚诞下时聿那会儿,清平山的住持曾过来相看了眼,又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安和其实不愿相信。
小孩子不爱说话,不喜见人都是正常的,性子冷淡也无事,也不是什么大病,人活着能吃能睡就好……
安和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一安慰就是十几年。
直到宋时聿回京那年,又领军去守西城,这一守,便搭进去半条命。
安和公主才忽然明白,他儿子这个性格有可怕。
母亲,祖母,妹妹。
这些家人,他好似从不会想一想。
思绪到这里,安和公主擦擦眼泪,忍不住抱怨:“知礼,昨夜怎么忽然回头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祖母听见消息,都快担心死了。”
宋知礼摇摇头,平静道:“母亲,这不是没事吗?”
他这般平静,没有起伏。安和公主有些来气,端庄的仪态也尽数崩塌,指着面前人,厉声道:“宋知礼,当初说得时候,一问你就是计划好了,不会受伤,下了船就没事,宋知礼,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说说是没事吗?”
宋知礼沉默着,仍由安和公主说。
他这个反应,安和心中更气了,只是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只好同他一起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带着几个小辈也进屋来。
见室内沉默,老夫人连忙关心道:“哎呦,知礼哥儿,可还疼?”
男声冷淡:“无事。”
话音刚落,安和公主轻嗤了下:“你看他这个样子,像是疼吗?还给他选妻,你孙子这个性子你不清楚?”
安和公主向来娇纵,作为大晋的长公主,一直便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也不会看任何人面子,此刻双手抱起,又道:
“你们宋家这一脉,我看就断在这里算了。”
“瞧你说得,这不是都有宁夏了。”
老夫人听见她这般不留情面的话,面色有些难看。
话说出口,安和公主也有些后悔,便唤:“那宁夏呢?”
听见江宁夏几字,宋妙仪便带着三位妹妹转身,“那伯母祖母,大哥喜欢清净,我们几个先走吗,给宁夏姐姐腾个位置。”
人群散开,站在最后的江宁夏变露出身影来,她今日只着了身素净的蓝衣。迎面走来时仪态端庄。
平日里她见人便笑,今日却神情担忧,似乎也是在焦灼着,担心宋知礼的伤势。
安和公主见她这般模样,便拉着老夫人一起走出去:“既是这般说,让年轻人自己说说话也好。”
“……”
室内便重回寂静。
这时,江宁夏抬步,想上前一步。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知礼侧过脸看向她,表情有些冷淡。
江宁夏也有几分怕他,此刻僵住,不敢上前,只好软声道:“表哥,你昨夜昏迷,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知礼没有回应,只是道下一句:“不是说过你并不适合?”
男声没有情绪,平静到有些不近人情。
闻言,江宁夏面色苍白,焦急地出声:“表哥,我不是在帮你演戏。”
表哥这般说,江宁夏便想起乞巧节的第二日。
那一天,北院的人忽然过来找她,说是待会儿老夫人说什么都让她应下,那一瞬间,江宁夏还以为表哥也是对她有意思的。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表哥留她在府上,不过是因为老夫人催婚。
表哥在拿她当挡箭牌。但是没关系,既是挡箭牌,她也愿意,不论怎样,她都是愿意帮忙的。
那日午间,被表哥的人带去北院。
那可是北院,即便未进屋,那也足够了,江宁夏想,一切都要慢慢来,即是爱人也是如此,她愿意等。
只可惜那日,还未等商议出什么来,便被突然出现的陈在溪打断。
表哥不知怎的,便也不提那件事情了,只留下句不适合,便又要她走。
她怎会不适合?她认识宋知礼十年了,也倾慕了他十年。如果不是有陈在溪打扰,她早就是表哥名义上的未婚妻了。
江宁夏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
思及如此,江宁夏扯出抹微笑来,慌忙道:“表哥,我没有演戏,你看不出来我真心对你吗?”
这句话说出口,江宁夏有些期待地看着宋知里。
可眼前人冷淡,沉静的眸子,淡漠的气势,只落下一句:
“若是如此,明日便让人将你送回江家。”
他这般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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