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夏虽比同龄人沉稳不少,但也还只是个姑娘,听见这话,她呼出口气,心间仿佛被针扎一般刺痛。
江宁夏上前一步,心中慌乱,她丧气:“表哥,所以你是更喜欢在溪妹妹吗?”
其实乞巧那日的夜里,她都看见了。
第45章
喜欢?
这句话入耳, 倒是难得让宋知礼微怔。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西城之战以后,他从昏迷中醒来, 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安和,是他的母亲。
那时的安和比起今日, 更要气急些, 一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她说着说着,却忽而大哭起来, 一直念叨:“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有没有心?”
那时,宋知礼并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说。
直到后来的许多年里,他才明白, 原来他那时应当牵挂家人。只是他的情绪过于单薄,连牵挂都寥寥无几, 所以安和才会生气。
思及如此, 宋知礼并不觉得,他会拥有喜欢这种情绪。
沉默间,屋内越发寂静。
江宁夏抬眸, 见面前的男人双眸沉静, 只是在这沉静之间,又罕见地有一丝不一样。
“表哥,”江宁夏忽而有些惶恐, 出声打断他:“大概是知道表哥会没事, 在溪妹妹昨日就走了。”
“昨日在溪妹妹也受惊了, 没在郊院等表哥醒来是情有可原, 不过我知道,表哥大抵也是不会同在溪妹妹计较的。”
说到这里, 江宁夏还准备说些什么,只是下一刻,内室的门便被白术推开。
白术一愣,他也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便立刻上前几步,开始赶人:“江小姐,大人伤还未好,需要静养。”
江宁夏便点头道:“好,那宁夏先走了,宁夏也希望表哥的伤早点好。”
等她的身影消散在屋内,白术将门合好。
又走过去照例汇报:“大人,沈部今日已将陈尚书压入天牢,陈尚书养私兵一事,圣上也已经下旨让刑部彻查,由大理寺审判。”
“不过今日早上,圣上知道大人您拿安和公主当饵以后,圣山很生气。”
想到这件事情,白术皱起眉,:“大人,你受伤一事只有公主知道,我想,还是让十一先回宫里将消息放出去,想必圣上知道你受伤以后,便不会再动怒。”
话落,白术抬起头。
靠在榻上的男人面色苍白,肩上的伤口被层层纱布缠绕起来,但即使是这般,他眼眸间也没有半分疲倦。
见他似乎是在沉思,白术便安静等着。
等了半响,宋知礼抬眸,只将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青瓷上。
青瓷花小巧,装点着几支粉色蔷薇,粉色鲜亮,是内室中唯一的亮色,只是才过了一夜,花瓣的边缘便有些发黄。
他收回目光,缓声道:“记得去年,三叔托人送了些雪莲过来。”
“是是是。”
白术点头,琢磨了下他话里的意思后,他一僵,发现自己实在是犯了大错。
大人才刚刚醒来,应当先养好身体再谈公事的,而他这般急促,连养伤一事都忘了,这传出去又要被老夫人敲打。
想到这里,白术连声说:“大人,其实库房里还有些虫草,和雪莲一同入药也是极好的,我立刻便叫下人送来郊院。”
“不用,”宋知礼顿了下,缓声道:“有些药草,也会相斥。”
这样一说,白术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及时纠正自己:“那我唐太医看看,让他开个方子。”
“嗯。”
趁着唐太医无事,白术很快便问出个结果来,又拿着方子递过去,“大人,唐太医说雪莲和虫草能配,可以一起食用。”
宋知礼神色平静,冷声回应:“嗯,托人送去梧桐院吧。”
平日里,她便比常人娇弱,既是受了惊吓,也该定定心神。
“好――”应完这声,白术忽然觉得不对劲。愣了下,他才发觉是送去梧桐院而不是郊院。
嗯?其实表姑娘也受伤了?
***
郊院里,只短暂热闹了会儿。
老夫人知道宋知礼一向喜静,见他醒来,便带着几个小辈先回国公府。
安和公主到是想多留留,只是她还得去圣上那边,只好赶在临走前多看看他。
她推开内室的门,却见屋内空荡,床榻上根本没有人影,安和一愣,转过去拉开书屋的门。
果不其然,书屋内的长桌前,玄色人影身姿挺拔,正面色平静地拿着本折子看。
安和公主看着,直直拧起眉来。才刚醒来一会儿,她这个好儿子就闲不住了。
可他肩胛的伤口还未愈合,稍有不慎,便会再次裂开。
做母亲的本就担忧孩子,见他这般,安和只好抬步靠近长桌,语调关切:“知礼,你这郊外的宅子还是有些偏僻了,不如跟我去公主府里养养,公主府里就我一人,也适合你静养。”
“只是有您在,我大抵也是静不下心养伤的。”
虽说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安和还是有些烦,又叹口气:
“那知礼,你好生听唐太医的话,也少用右手,若是牵扯到肩胛,你日后里怎么拿笔?”
“嗯,”宋知礼只好放下手中的折子,“母亲,白术已经备好马车,您也该回去了。”
安和还想说些什么,只是郊院这边,靠着山,空气清新,的确适合静养。
安和只好摇摇头,跟着白术上了马车。
她一走,这座别院算是彻底寂静了。
白术趁着有时间,便收拾了下书屋,正整理着书柜,便听见身后落下一句:
“送去了吗?”
微怔了下,白术才想起给表小姐送雪莲这事,他点点头,“大人,我派人过去了,但听说表小姐今早去了张家,要下午才回来。”
宋知礼搭在折子上的指腹微动,缓声疑问:“哪个张家?”
白术想了想,便道:“是表小姐的未婚夫,我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大概是日子提前了,老夫人好让两个人接触一下。”
“……”
“嗯。”
***
上京城,张府――
已是正午,太阳高悬于碧空之上。
七月的天本就酷热,正厅里还围坐着一屋子的人,就更是闷得人喘不过气。
正厅内,张老夫人坐在主位,看向陈在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满意。
片刻后,她悠声道:“是个端庄的丫头。”
“祖母也太偏心了些。”
说这话的是张家长子,张纵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又将目光放在陈在溪身上,面色有些羡慕。
这般娇俏的小娘子,何止是端庄,娶来当夫人也是美哉。
“纵儿别打岔,能生孩子才是头等大事,你瞧瞧祖母给你娶得夫人,都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了。”
李氏说着,一边皱起眉,她看着陈在溪过于瘦弱的身板,担忧道:“溪丫头,听说你身子不好……”
老夫人便出声劝解:“你就是太担心了,你看,郑丫头不也是身子不好,现如今还不是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现如今家里如今这情况,再添两个刚刚好。”
“就是只是个表小姐,若是能娶到真的宋家小姐,阳儿哥也算是,”
张阳便立马表态,“娘,我就喜欢在溪,也只想娶她。”
张家的条件不如以前,但张家人却不少,仍旧是一大家子的人,那些人的目光各色,齐齐落下时,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陈在溪捏着木筷,不敢说话。
“好好好。”听见宝贝孙子这样说,张老夫人当即笑了。
给阳儿哥娶妻本就是想让收收他心,见他这般模样,张老夫人道:“今日天气好,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也该出去透透气。”
话落,张阳放下筷子,迫不及待。
陈在溪却有些抗拒,纤长的睫羽轻颤,她全身僵硬,只缓慢地站起身。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嫁人,但绝不是这个场面。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人,虽是陌生面孔,但他身上穿着国公府的衣衫,无人敢拦。
男声有礼,拱手道:“张老夫人,时候也不早了府上老夫人那也催得紧,改回再来拜访可好?”
他这般说,张夫人自是不会挽留,只对着陈在溪道:“溪丫头有空多来坐坐,我让人给你拿点燕窝带回去,你只管养好身体,以后才能生个大胖小子,你就等着享福。”
陈在溪没说话。
沿路回去的路上,车帘被她拉开透气,从车内向外看去,是繁荣的长街,走卖的行商。
上京自是不一般,连商铺都比景江精致。
只是景江也有景江的好。
景江的夏日里不用冰,却也是凉爽。
回忆着在景江的日子,陈在溪自嘲地笑了下,其实她一直以为,她这般出生,会在景江呆一辈子的。
她不想来上京的。
思及,眼眶底的泪水尽数涌出来,方才她一直忍耐着,直到现在才敢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还未过门,张家人就已经想到孩子了,想来也是不把她放在心上的。
陈在溪拿出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还生两个大胖小子,怕是还没生就先死了去,真是恶心。”
说这话时,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双眸湿润,脸颊边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珠。
绿罗看着,有些心悸。
张家人这派模样,一点也不似曾经的高门大户,市侩到她都有些害怕,更别说小姐了。
可看着小姐这般模样,绿罗只能忍着安慰,“小姐,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这般说,但两人都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夫人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时间,车内的氛围压抑。
陈在溪低低哭了一会,便开始发呆,神色空洞地盯着窗外看。
不多时,马车停下。
拉开车帷,马车外,散落了一地的金色光芒,明亮地有些晃眼。
刚走下车,迎面走来一个熟悉地面容,陈在溪未反应过来,有些懵懂。
白术看着她,便出声解释:“是大人找你。”
“表哥他醒了?”这般问完,陈在溪揪着衣裳,又道:“那表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白术点头,一脸正色:“大人找你,自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虽说白术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看大人这般肃然,白术也知道事情定是不简单,又补充: “表小姐,昨日的事情牵扯重大,待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定不要藏着。”
“好……”陈在溪也知道事情不简单,忽然有些心慌。
她跟着白术上了另一辆马车,抬眼地一瞬,就看见坐在正中的人影。
车帘尚未被拉开,车内昏暗。借着稀薄的光亮往前望去,表哥一身玄衣,眉眼冷淡,同往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靠近以后细看,会发现表哥的面色苍白,透着不健康地病态。
陈在溪很少干坏事,一方面是胆子小,一方面是她没有机会。
她一直就知道,自己并不招人喜欢。
父亲迫不及待地将她送到上京,老夫人也只想把她嫁出去。
从前她不愿意细想,现在又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很招人厌?
这般想着,陈在溪坐在一边角落,很轻声地问:“表哥,我来了,表哥是想问什么?”
宋知礼冷淡地看着她,“昨日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这道声音落下时,他语气有些严肃,陈在溪颤了下,忽然有些害怕。
大概是心境不同,她甚至开始佩服以前的自己来。她到底怎么敢的……
“表哥,”她努力平静,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我都还记得,然后后面来了许多人,就是这之后的事情,我,我就不知道了。”
“嗯。”宋知礼淡声回应。
“那表哥,”陈在溪小心翼翼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她这副小心地样子,宋知礼沉默了会儿,才道:“昨日之事,不可同其他人提起。”
其实就算他不说,陈在溪也不敢同旁人提起。
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情,她松口气,紧绷着的心脏也跟着松开。
又等了会儿,见表哥不在说话,陈在溪眨眨眼,知道自己该走了。
表哥他毕竟还在养伤,她不能向从前那般打扰他。
她指尖微动,想说些什么,只是下一瞬,耳边落下一道男声:
“你今日,去了张家?”
提起张家,陈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揪着衣裳,乖顺地应了一声:“嗯。”
一时间,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片刻以后,宋知礼道:“张家如何?”
陈在溪点头,“还好。”
话音刚落,宋知礼拧起眉,有些不解。
从前说想换未婚夫,现如今又说张家还好。所以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是不是都是这般三心二意?
他没再说话,车内,淡淡地压迫感弥漫开来。
陈在溪从来都是害怕他的,此刻被他这般看着,她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是因为她说了还好吗?所以表哥误解了她的意思,又觉得她不知本分?
她只好慌张地低下头,有些结巴又地补充:“其实挺,挺好的,张老夫人还送了我好多燕窝让我拿回去吃,我我也很感激。”
第46章
话落, 陈在溪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能静默着等待表哥的回应。
等待间,她有些紧张, 只好紧紧揪住衣摆,让自己冷静些。
沉默间, 昏暗的车内有些压抑。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 便伸手将一旁的车帘来开。登时,几丝光亮透过车窗, 落在角落。
明亮间,可以清楚地看清表妹泛红的眼眶,湿润的眼睫,以及眼底的胆怯。
“……”
她又有何可感激的?现如今张家这个条件, 又能拿出些什么。
思及如此,宋知礼神色间的冷淡加重, 冷声道:“张家现如今早已亏空, 送礼不过是强撑面子。”
“嗯。”陈在溪轻点头。
“既是在强撑,便不该收。”
表哥说她不该收,男声冷漠, 陈在溪听着, 脸色又苍白了些。
所以表哥是觉得,她又做错了吗?
听着耳边几句话,陈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 几乎都快哭出来。只是现如今也不敢, 便只好一直忍着。
她眼底的委屈, 宋知礼不是没看见, 下一瞬,他移开目光, 落在一旁的帷幔上。
他还是缓声又道:“表哥让人将赠礼退回去。”
31/6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