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光方亮,见公子将写好的大字一张一张整理好时,余一恍然大悟。
他当然是希望陈在溪喜欢这些字, 若是不喜, 他家公子怕是又要重写了。
借着清晰的光, 得以看清纸上的大字。
陈在溪原本只是随意一瞥, 可看了两眼以后,便有些羡慕。
相比于前些年, 李长怀的字明显又精进了许多,他笔锋有力,整体又是温润的,所以看见他的字时,陈在溪难免会想到他本人。
字如其人显然很适用与他。
思及如此,陈在溪忽然笑了下,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盒,有些夸张地夸赞道:“我喜欢的,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
见她满意,余一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小姐喜欢就好,我家公子想必也就放心了。”
陈在溪一边将纸收回去,一边道:“那余一,你帮我跟长怀哥哥带一句话吧。”
长怀哥哥人很好,从前他就很照顾她,几年过去,他仍旧很好。
所以这一次,陈在溪也不想让他失望,认真地说:“你同长怀哥哥说,我会好好临字,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半途而废了。
”
余一连忙点头,顿了下,他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其实在溪小姐不认真临,他家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是还未回应,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表小姐。”白术笑着道。
他看也未看余一,大步走过来。
只是他出现的有些突兀,陈在溪迷茫地看过去,眼神中带着几丝不解:“白术,你是……”
“是关于昨夜的事情,还有一些事要找你问问。”白术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他这般说,陈在溪便有些紧张,跟着又看见站在一旁的宋知礼。
暖阳下,男人身躯修长,静静地凝视人时,给人冷肃的压迫。
表,表哥。
一看见他,陈在溪便更紧张了。
……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连表哥都亲自过来。陈在溪只好转过头,看着余一想说些什么。
余一很有眼色,还未等她开口,便摆手道:“那在溪小姐既然还有事情,我便先回府同公子说。”
“嗯嗯,麻烦了。”
等余一一走,梧桐院的门前有些空荡。
陈在溪眨眨眼,轻声开口,对着玄色人影道:“表哥,要,要进屋喝杯茶吗?”
这话一出,却没得到回应。
陈在溪微怔,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其实方才她只是觉得,让长辈站在门前,会有些不礼貌。
但现在细想,表哥这样的人,会喝她院里的茶吗?
陈在溪微怔,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但一转眼,她看见一旁的人抬步,步调平缓地往前走。
“……”
院中空荡,只一棵梧桐树随风摇曳,树影倒映下来,暖风和煦。
按理来说,这是她平日里见惯的地方,她应该感到很自在才对。
只是坐在石椅上的人实在是与这院子不相配,只要一看见表哥,她就有些不自在。
陈在溪犹豫了下,将手中的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表哥。”
“嗯。”
男人面色平静,双眸间透着冷淡。
陈在溪不太敢看着他,便垂下眸,双手不自在地捏在一起,她轻声问:“表哥,昨夜的事,我还记得,你还有什么想问得吗?”
她此刻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话落,却无人回应。
陈在溪只好抬起眸,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但是她没想到,表哥正看着她的方向,刹那间,目光相融,两个人对视。
平静的目光,冷淡的神色。
从前被表哥这般看着时,陈在溪虽然害怕,但却不会多想。
可在足够明亮的日光下,她看清他的五官,从眉眼到唇,她忽然感受到一股羞耻。
思维在这时发散,她记性虽是不好,但是这个月才发生的事情,她忘不了。
所以她还未忘记,自己用话本上学来的手段去对付表哥。
而表哥都快要而立了,他长了她一辈,她的这些手段,他早就见惯了。
所以表哥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到这里,这股羞耻忽然加重。
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羞耻心。
树影婆娑,沙沙声细碎。
宋知礼注意到她躲避的目光,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微动,顿了下,他出声道:“张家的礼,我让白术送过来了。”
“啊?”陈在溪轻声疑问。
表哥不是让退回去了吗?
没等她想明白,男声却再度落下,语调中带着冷冽,不容人出神。
“方才聊了什么?”
“哦就是长……”在这样的语调下,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打算全盘托出,只是才说了几个字,陈在溪有些僵住。
她从前说过,想临表哥的字,但表哥不想教她。
想到这里,陈在溪便不想说话了,因为昨日夜里,她刚对表哥说,会改掉他不喜的事情。
她现在不想让表哥觉得,她是因为他的不喜,才听话地去习长怀哥哥的字。
她已经不想缠着表哥了,也不想让表哥觉得,她会改掉他不喜的习惯。
陈在溪便不再说话了,沉默下来。
将她这般模样收入眼底。
宋知礼捏着茶杯的指骨忽而用力,半响,他才出声,是很平淡地语调:“一种字形,若是练了许多年都没有起色,便不是真正适合你的。”
“可是表哥,你之前不是还说这个字形很适合我?”
话落的瞬间,陈在溪就后悔了。
她有些懊恼地揪住衣摆。
今日她这般问,表哥是不是还以为,她很听他的话,想要得到他的欢喜。
不是的,陈在溪想,她已经不想得到表哥的欢喜了。
思及如此,她想说些什么,只是忽然间,她听见一些动静。
是从院外传来的,细碎地交谈声:
“没事的宁夏姐,你先不要急,我们方才只去了在溪妹妹的院子,指不定就是掉那里了……”
“谢谢姐姐们愿意陪我过来找,只是这是父亲送我的耳坠,就这一对,我才……”
“嗯,我们都知道你宝贝……”
女声越来越清晰,陈在溪皱起眉,她听出是江宁夏和几位姐姐的声音。
没由来的,一想到江宁夏,她忽然特别心慌,连字的事情都抛却。
下一瞬,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表哥,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表哥来找她问昨夜的事,传出去自然无碍。
只是来得人却是江宁夏……陈在溪也会害怕。被拉下马车的那一瞬,她疼了很久,今日也被刻意为难。
她能分清楚一个人的敌意。
思及,陈在溪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眶在这一瞬泛红。
沉默了会儿,她只好抬眸,双眸含泪地看向宋知礼,轻声道:“表哥……”
像是决定好什么一样,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小跑到宋知礼面前。
她当然很纠结,只是想到江宁夏的敌意,她下定决定道:“表哥,你能不能去,去内室里先坐坐?”
第48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门外脚步声更加清晰,伴随着细碎的女声,一齐传入耳畔。
宋知礼未曾做出反应, 有些冷淡。
陈在溪冷静了些,也发现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可理喻。
她这般要求, 表哥大概也不会同意……
只是越这样想, 心脏起伏便更是剧烈,甚至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思绪混乱间, 她低垂眸,看着眼前的一双手,表哥的指尖正搭在瓷杯上,指骨修长。
陈在溪抬手, 将自己的手心压在他指尖上。
没由来的,她更加紧张了些, 手心一颤, 她轻声恳求:“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陈在溪有些心悸,轻声说话时,尾音发颤, 带着哭腔。
心脏剧烈跳动着, 她脸颊开始泛红。几丝光亮落在她眉眼上,她眼眶也是潮红的,从眼角溢出来的泪花剔透。
宋知礼未动, 感受着抚在指尖上的触感, 他语调悠然:“为何要躲?”
他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梧桐院有什么不对, 只是下一瞬, 耳畔边的声音更加紧张。
“因为我有些害怕。”
陈在溪一边说,眼眶里的泪滴落下来, 她轻声又道:“表哥,你帮帮我吧。”
这般说着,院外的几道声音彻底明朗起来,陈在溪心下一跳,压在宋知礼指尖上的手不由得收紧。
慌乱的瞬间,她扯住男人指尖,想拉他起身往屋内走。只是她力气太小了,轻飘飘般,根本扯不动坐在石椅上的人。
她只好有些恳求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时,一道黑影便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是表哥他起身了。怔愣下,陈在溪反应过来,拉着他往前走。
将人带到里屋,寂静室内,淡淡的冷松香从表哥身上弥漫开。
陈在溪抬眸,撞进一双冷淡的眸子。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表哥的手,匆忙放开:“表哥……”
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叫唤:“在溪?”
陈在溪便顾不得什么了,转过身,她将门合上后,才小步走进院中。
一抬眼,还未说什么,便见江宁夏正在擦泪。
而宋妙仪站在江宁夏旁,这会儿她有些担忧地开口问:“在溪,方才你有见到过一支耳坠吗?”
“啊?”陈在溪本就心慌,恍然被人提问,她更加迷茫。
顿了下,她看向绿罗。
绿罗思索后,有些迷茫地摇头,如实答道:“小姐,并未见过。”
江宁夏听见,摇摇头,丧气道:“我就说没有吧,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她说着,便小声抽泣起来。
她一直是大方端庄的模样,很少有脆弱的时刻,今日却这般无措,反常的有些可怜。
见她这般,陪着她找耳坠的宋妙仪和宋晚云都有些心疼。
“去梧桐院的一路上,我们都找过了,”宋晚云皱起眉,语调有些不解:“宁夏去了一趟梧桐院以后才发现耳坠掉了,陈在溪,你院里的人当真没人见过?”
明明是问句,但语调又肯定的像是意有所指。
陈在溪呼出口气,认真回想。
方才江宁夏离开以后,她便回内室休息了会儿,之后余一就过来送了字帖,然后同表哥喝了一杯茶……她确实没看见过什么耳坠。
这般想着,陈在溪只好又摇头。
“罢了,”江宁夏哽咽了声,“再找找吧,万一是落在了院中,只是还未找到。”
闻言,几个丫鬟便在梧桐院院中看了看。连绿罗也帮衬着一起找,可是石板上,除了一些飘落下的叶子以外,哪有什么耳坠的痕迹。
找到最后,连江宁夏也心死了,只苍白着一张脸道:“算了,那我……我改日去问问工匠,看能不能再造出一支一样的耳坠。”
“不是说这对耳坠上的宝石,是从同一颗石头上取下的?若是如此,找工匠也无用。”
宋妙仪回想了下,冷静地道:“你再想想,今日回府后,你还去了何处?”
“……我陪佳茵来了梧桐院,然后便没去过别得地方了。”宋佳茵轻声道,表情也有些迷茫。
“再仔细想想呢?”
江宁夏蹙眉沉思,半响后还是摇头:“我想不出来。”
“要我说该不会是有人捡到后藏起来了吧?”宋晚云对着陈在溪,忍不住猜忌起来:“你一个表小姐,怕是都没见过这样的好物件吧?”
其实这般恶意的猜忌,让陈在溪也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未曾做过的事情,何至于生气呢?
呼出口气,她只好平和地解释:“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好物件,但宁夏姐姐对我这样好,若是我真捡到,也会托人送去。”
她说话时一脸诚恳,神色坦荡。
“晚云,”宋妙仪摇摇头,轻声同她道:“不能这样说,还不一定是落在了梧桐院。”
“那还能在哪里?”
因着上次那件事,宋晚云本就看不惯陈在溪,这会儿又被自己姐姐说,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又道,“我还不是为了宁夏姐姐好,你也不看看宁夏姐姐有多急。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吧,还是要让人找找才能放心好吧。”
“不会的晚云,在溪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江宁夏抬眸看过去,“只是我确实有些不放心,我想起我走之前,还陪佳茵去内室看了一眼,现如今一想,也可能是落在了内室也说不定。”
“就看着最后一眼吧,想必我就能死心了。”
耳边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这话一出,陈在溪总觉得有些熟悉,她沉默了瞬,忽而意识到……这样的手段,继母好像也用过。
想明白以后,陈在溪脸色苍白了些。
她停顿了一瞬,宋晚云察觉到,立刻冷嘲热讽:“你怎么一脸心虚?”
“没有。”陈在溪只是想到,不论如何,今日都是她中了圈套。
拉开门,那珍贵的耳坠大概会“一不小心”在她梳妆台上找到,紧接着江宁夏会一脸抱歉,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
只是比起这样的诬陷,她更害怕屋内的表哥被江宁夏发觉,如是这般,江宁夏以后会更针对她吧?
忽而有些心梗,她只好沉默。
沉默地久了,就连宋妙仪也察觉到不对。
想到自己妹妹的话,宋妙仪内心有些动摇,试探着问道:“那在溪,既是宁夏也进屋过,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这一瞬间,陈在溪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这个样子,不是心虚是什么?”
宋晚云说着,就走上前想进屋看看。
陈在溪叹口气,又点点头:“我只是怕屋子里太乱了,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即是不放心,只管去看。”
话落,立刻有丫鬟将内室的门打开。
门敞开的瞬间,陈在溪将脸别过去,有些紧张。
但等了半响,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正觉得奇怪时,耳边忽而传来“砰”得一声。
陈在溪不可避免地回过头,就看见江宁夏有些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啊在溪,我不小心弄掉了你放在桌上的盒子。”
她双手还放在半空中,似乎是有些无措。
而盒子落下的瞬间,里面的东西也尽数散落出,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江宁夏便弯下腰帮忙整理。
陈在溪的注意力不在这,比起耳坠,她更关系的是表哥。
看着空荡的内室,她有些疑惑,表哥呢?
33/62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