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委婉,陈在溪眨眨眼,意识到妙仪姐是何意思。
大晋繁荣,高门大户里过节,自是极其重视。宴席上什么东西没有,又如何会食面?
大家的笑声起伏,陈在溪听着,脸颊不由得羞红,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也笑,“唉,你这般出身,一碗面于你,也算是好东西了。”
陈在溪只好扯出抹笑来,“老夫人说得是,我……”
“还从未在生辰这日尝过面食。”宋知礼面色平静,并无取笑她的意味,平静道。
“唉,你这般说,到是祖母忽视了,”见他感兴趣,老夫人收了笑,顿了下,她转而长叹一声:“平民百姓里过生辰,总是要吃长寿面的,只是祖母总想着为你好,到是从未给你安排过。”
“嗯。”宋知礼淡声应道,并未有过多的情绪起伏。
“好,那今年祖母就找人给你做长寿面。”
她这个孙子,长到这般大,都很少对什么感兴趣。所以但凡是他能问上一句的,老夫人都会多心留意。
说着,老夫人又赞叹:“能想到这里,溪丫头确实用心了。”
屋内便没人笑了。
老夫人喝了口茶,想带知礼还呆在府上,她愉悦地开口:“知礼,今日你母亲又托人来,让你去公主府养伤,但要我说,我们宋府里什么没有,何至于让你跑过去。”
“祖母说得是。”
“要我说啊,你母亲也是操太多心……”
老夫人一絮叨,便不停,直至心里的话说了个遍后,她轻咳几声,一转眼见窗外天色正好。
知道底下这些姑娘们已经坐不住,老夫人挥挥手,是心情很好的模样,随口就道:“行了,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既是有你们大哥陪着我,便放你们出去玩吧,免得总说祖母不疼你们。”
“祖母,我们都喜欢陪您,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宋妙仪说着。
可话还未完,就见几个妹妹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显然是听腻了这些絮叨。
她便不再多说,也跟着一起走出屋子,临走时,不免要回头看一眼宋知礼。
“……”要说今日,祖母这些话一说,她都有些烦了,大哥到是罕见地有耐性。
***
夏日里天气炎热,一出府,热气迎面而来,众人也没心思出去玩,只想着回府休息。
陈在溪当然也听乏了,走出屋时,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绿罗撑起伞上前,轻声道:“小姐,还去北院找……”
“不不不,”陈在溪立刻挥手,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四周无人,才放心道:“绿罗,表哥还陪着老夫人,今日怕是教不了我了。”
“那?”绿罗眨眨眼。
“回府吧,我好想睡觉哦。”
两个说着,便往梧桐院地方向走。
夏色正好,路过一池荷花。
碧色接天,陈在溪却无暇欣赏。紧张了一上午,终于得以松懈,她当下困倦,睁不开眼。
日光落下,光线更是刺目,她只能不停地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片刻,眼前忽而落下一片阴影,陈在溪感受到,茫然抬眼――
原本应还在东院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池塘边上,身着黑袍的男人静静立着,神色中带着罕见地疑惑。
宋知礼看着她,淡然问道:“方才是躲着表哥?”
第54章
一屋子小辈走出门以后, 屋内顿时就变得开阔起来。
老夫人喝着茶,面色始终和蔼。直到等李嬷嬷收拾好木椅,她侧过头看向宋知礼, 缓声道:“知礼哥儿,坐。”
宋知礼还站在屋内的一侧, 午后的光落在他黑色长衫上, 他身形微动,却并未上前。
听见老夫人的声音后, 他只是淡然道,“祖母,天色不早,您好好休息。”
察觉到他更为冷淡的态度, 老夫人嘴角边的笑意凝固住。她还想说些什么,站在一侧的人却已经转过身。
不过片刻, 室内便彻底安静下来。
气得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一搁,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李嬷嬷赶忙上前安慰,又说了好些好话:“夫人可千万别气,知礼哥何时过来陪您过?大抵是他还有事, 不然也不会这般告辞。”
老夫人心中的不满平息了些, 念叨了句,“那也不能说也不说就走啊……也好在陪陪我。”
“夫人,公主那边不也是这般说, 你何至于……”
***
今日天晴。金色的光散在屋檐, 空气中, 都是干燥炽热的气息。
池塘边, 一池的荷花驱散了些酷暑。陈在溪看着眼前突兀的人影,有些晃神。
直到男声落下, 冷淡的语调才将她彻底拉回神,她不由得后退一步,“表哥我……”
陈在溪一顿,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没有躲表哥,在溪以为表哥是去找祖母的,才先走了,不是故意。”
她语调有些发颤,或许是有些紧张,在明亮的日光下,她额上覆着的细汗清晰可见。
“嗯。”
宋知礼平静地应了声,像是接受了她这个回答般。
“那表哥,”陈在溪犹豫着开口:“今日还,还习字吗?”
“为何不习?”宋知礼一顿,“既是商量好的事情,表哥便不会失约。”
“好。”只是她虽是头,人却没动。
午后的光芒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起来,微风和煦,一旁是一池粉荷。
若是在平时,陈在溪会悠悠地欣赏一会儿。可放到现在,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紧张和惶恐弥漫在心头,使得她的困意消散,心弦紧绷。
就这般静默了会儿,陈在溪呼出口气,开口唤他:“表哥。”
察觉到她的紧张,宋知礼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她将话说完。
陈在溪揪住裙摆。日光落在表哥的眉眼上,她一怔,有些失神。
表哥自是极其优秀的。不论是相貌还是身姿,他好像处处都完美。完美到让她觉得,他这样的人,就应当像这般站在光下,并无人打扰。
心境的改变是一时的,她想同表哥接触,可心中又明白,她会给人添麻烦的。
陈在溪只好垂下眸,有些紧张地同他商量:“表哥,你可以先走吗?”
话音落下,有淡淡地风吹过耳畔,她等了片刻,想解释一句。
与此同时,从前方传来一声极冷淡“嗯 ”。
再抬眸时,只剩下表哥的背影在光下。
她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逝,意识到他根本不在意。
于是池塘边,又重回一开始的寂静。
“小姐!”绿罗一直等在后面,等到此刻,她有些焦急地压下声音询问:“小姐你怎么?”
陈在溪垂下头,神色也有些迷茫,“绿罗,我只是觉得,像之前那般接近表哥,不太好。”
此处开阔,若是和表哥说话被人看见,便又会给表哥带来麻烦。可是她已经给表哥添了许多麻烦了,她不想再继续。
***
北院是整个宋府最寂静的一处,沿着石板路走到高门前时,高门正巧被人推开。
白术朝眼前的人点点头,连忙上前,恭敬地说道:“表小姐,大人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嗯。”陈在溪缓步上前,同他道谢:“麻烦你等我了。”
走进。
一门之隔的院内,并无什么装饰,就连高墙旁,也没有绿色点缀,整洁到有些空旷。
陈在溪不是第一次来北院,但心下还是会有些紧张。
直至穿过长廊后,面前是一扇半开着的门。
陈在溪停在门边,试着朝屋内看去。角落里的宫灯散发着柔黄的光泽,长桌前,黑色的人影沉在光下,一张脸看不清神色。
看着那道肃穆的人影,她犹豫着唤他:“表哥?”
宋知礼闻言,并未抬眸,只是冷声道:“进。”
表哥的话一向很少,陈在溪已经习惯。
只是这一次,被这样的忽视后,她感到些许不自在。
缓了会儿,她才上前。
室内的陈设不多,长桌和高柜摆在一侧,靠近以后,陈在溪先是看着眼前的椅子出神。
檀木圈椅被摆在长桌的另一边,这样的距离,使得她刚好面对着表哥,却又离他很远。
她回过神坐下,心下又浮现出几分怪异。
陈在溪没有细想,只是将手规矩地搭在膝上,就这般坐了会儿,她听见从前方传来的细碎动静。
是宋知礼抬手,放下了一叠纸张。
男声随之落下:“试着临一临。”
“好。”陈在溪点头,便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纸张上。
细腻的白纸上写了一首诗,寥寥几行字,字迹规整,笔锋凛冽,是很遒劲的字体。
这对于陈在溪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静静看了会儿,她转而拿起一旁的狼毫,试着临摹纸上的字。
室内点着线香,几丝烟雾撩撩升腾,扩散出很清雅的淡香。陈在溪呼出口气,在这样沉静的氛围中,也渐渐投入进去。
只可惜她并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不知道写了多少遍,陈在溪提着笔的手僵住,只感受到枯燥和疲倦。
她看着面前的小字,歪歪溜溜,和纸张上遒劲的字体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就好像越是想要临好,便越是适得其反一般。
练字是一件慢功夫,需要长期的坚持。
陈在溪一直明白,便安慰自己这很正常,她不可能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将字写好。
但还是很挫败,心间笼罩着灰色阴霾,她对着眼前的大字,逐渐沮丧起来。
又不只是沮丧,还夹杂着一点其他的情绪。陈在溪想不明白,便没什么精力地往前看。
抬眼看去,表哥并未看她,只将视线落在手中的折子上。暖色烛光落在他眼眸,极寡淡。
沉静间,给人无形的压迫。
他一直如此,眉眼冷淡,就似月一般,高不可攀。
陈在溪不再看她,收回目光,她盯着眼前的大字,视线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室内还是寂静,只有表哥翻动书页发出的细碎声响。就这般发了会儿呆后,陈在溪试着开口打破平静。
“表哥你能帮我看看吗,我这样写可以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一边询问一边将纸张调转了一个方向。
说出这话时,其实她踌躇了很久。可片刻后,她只得到很轻地一声“嗯” 。
闻言,陈在溪压在纸张上的手僵住。
表哥看也未看一眼。
思及,纤细的手指微微颤动着,她收回目光,快速将手收回。
室内更加静了,陈在溪不再多想,她铺开一张崭新的书纸,重新拿起笔写字。
只是才刚下笔,第一画便歪掉,她只好收回笔沾墨,又发现砚台中的墨只剩下浅浅一层。
墨条摆在一旁,陈在溪呼出口气,她伸去拿,手肘一转,不小心将刚放好的那只狼毫笔碰掉。
事故都是突发的,“啪嗒――”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突兀,搅乱了室内寂静。
陈在溪忙弯腰去捡。
书屋的地板上,狼毫笔掉落在一侧,还有零星几点的墨渍散在一旁,结合在一起,这一幕变得十分凌乱。
看着这一幕,她心口间莫名有些闷。陈在溪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是因为弄丢笔难过。
对于她来说,此刻的沮丧,其实一种很陌生情绪,可就是这种陌生的情绪,竟在此刻席卷而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红木地板上,已经多出几滴晶莹。
陈在溪揉了下眼睛,她瞥见前方有阴影晃动,大抵是表哥察觉到不对,走了过来。
埋着头,陈在溪有些紧张的解释:“表哥,弄脏了地板,我擦一擦,很快就会干净的。”
随身携带的手帕是藕荷色的,陈在溪将它展开,还未落下,便察觉到眼前的人影上前。
宋知礼半蹲下身,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将自己手中的绸帕往下压,平静道:“别弄脏了,用表哥的。”
话落,他冷着一张脸,替她收拾起眼前的狼藉。
“好……”陈在溪微怔。
将视线落在眼前人的指骨上,他一双手屈起,指骨修长有力,很快便将那点污渍擦拭掉。
看着他处理好污渍,陈在溪想解释一句,犹豫了下,便发现表哥站起身,已经走到门边。
男人高大的身躯靠近门,她张了张唇,见他拉开门,已经离去。
空旷的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被丢下了。
此刻心脏很乱,陈在溪用双手揪住自己的手帕,眼眸间只剩下迷茫。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丢下,却还是无法习惯。
她开始讨厌这样的寂静,被人遗落的感觉,真的有些糟糕。
表哥还会回来吗?
思维扩散,比起这个问题,陈在溪发现,她现在更想弄懂自己为什么会难受。
不应该难受的,她明明已经决定好疏远表哥的,现下为何又因为表哥的冷淡而难过?
陈在溪捂住脸,有些无助。
她蹲在地上,想将思绪理好后起身,可越想越乱,乱得她只剩下惶恐。
这一瞬,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视了门被拉开的声音,也忽视了渐近的脚步声。
直到手腕被覆住,盖住脸的双手被一股力道轻扯开。
她回过神,就看见方才离去的墨色人影,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木门未曾被合上,从上方倾斜散进了一室的光,光下尤其亮堂。这些光落在身前人的眉眼上,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陈在溪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弄清楚。
她想要弄清楚心里会何难受。于是她站起身,像以往一样上前一步。
表哥没有躲开。
距离拉进,借着那束光,眼前人的眉眼得以清晰,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表哥。”陈在溪抽咽了句。
上前两步以后,她有些想抱抱他,这般想着,她便抬手,环抱住眼前人的腰。
她身姿娇小,额头才到宋知礼的胸膛,扑进男人怀中以后,他身姿将她整个人都遮住。
有甜香扩散开,怀中人温软。宋知礼感受到她的动作,不由得颤了下手。
这会儿,陈在溪正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胸膛,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
她用他衣衫擦眼泪,胡乱擦完后,才轻声问:“表哥,你方才生气了吗?”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陈在溪环住他腰腹的手收紧,忍不住解释:“方才在溪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将笔碰丢了,才弄脏了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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