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卫生巾还要这么多种类。”
车门“咔嚓”一声闭合,符斟小声抱怨着:“日用夜用,240,360什么的,反正我都买了,你自己看着用吧。”
回应他的一片寂静。
“阮如安?这就睡着了?”
他压低了声音,把袋子扔到后面,无奈地启动了车子:“再坚持一下啊,别弄脏车座,我是不嫌弃你,但送去清洗还挺麻烦的。”
嘟囔声中,阮如安的手机亮了又暗,除了朋友们发来的问候,还有一个人的回复。
【宛然:我们抽空见个面吧,小学妹。】
第32章
与贺家写作别墅读作庄园的豪华相比, “泥腿子”出身的阮家反而更加内敛低调。这座坐落在市中的四合院并没有很显眼的门庭,但当外来的车子靠近时,被漆成朱红色的大门便自动开启, 露出里面灰色砖石砌成的, 雕刻着盘龙的影壁。
但若想再往里就必须要步行了。
阮如安下了车,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管家之类的人来引路。她有些犹豫, 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阮父的下马威。但距离约定的饭点还剩不到十分钟, 她思忖片刻, 还是决定自己走进去。
训练有素的佣人们就像这座宅院的影子, 只在连廊和花窗的缝隙间蓦然飘过, 让人根本抓不住他们的衣角。刻意仿古的建筑有着下压的屋檐, 即便是太阳在这里也不得不收敛热意。挂在连廊上的灯笼幽幽地晃着穗子,中式的庭园只闻夏末的凄蝉。
太安静了,阮如安想。
在没头没脑地转了五六分钟,并第三次遇见那颗两人合抱的核桃树时, 阮如安对这座精致宅院的看法终于从欣赏变成了悚然。
这是什么民国恐怖片必备场景?!
阮如安只能庆幸现在尚是正午, 阳气充足。若阮父安排的是晚餐,只怕她现在已经晕倒在廊下了。
但即便如此,她看着那七拐八绕仿佛没有终点的连廊, 思维还是忍不住发散。
那些被冤死的女鬼从水井, 从墙面, 从连廊的尽头爬出来, 随着烛火的明灭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日思夜想的负心郎, 血红色的泪从她们空荡荡的眼眶中滑下, 她们用美丽的笑容掩盖面颊上的蛆虫, 然后伸出黝黑的利爪……
“啊!”
一阵热风吹过,阮如安撞在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上, 吓得惊叫一声,“蹭蹭”退了两步:“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没用,girls help girls啊姐妹是男人辜负的你别把刀对准自己人!”
“软软?”
头顶传来温和又疑惑的声音。
阮如安睁开半只眼睛:“哥?”
阮如川摸了摸她的额头,开了个玩笑:“我在监控里看你七拐八绕的就是不去正房,是太久不回家迷路了?”
阮如安:“……”
你真相了,哥哥。
“行了,别害怕。从小到大,爸爸什么时候拿你有办法?”阮如川只是随意调侃,完全没想到妹妹真的会在自己老家迷路,还给她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你这次就是太高调了,面子上过不去。和爸爸道个歉,再和妹夫服个软,这事儿就翻篇了。”
“符斟其实也挺不错的,他话多,最会哄女人开心,但你可千万别陷进去,这人大概也就是玩玩……”
“哥,”阮如安忽然打断道,“当年是我执意要嫁给贺天赐的,所以我在贺家吃苦赔钱,我活该,我认命。但现在我也确实不再爱他了,我们……真的不能离婚吗?”
阮如川沉默了。
“我明白了,”阮如安失落道,“阮家的颜面最重要。”
“……不是颜面的问题。”阮如川像是见不得妹妹伤心难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将后面半句咽了回去,犹豫了好半晌才悄悄附在她耳边说:“爸爸不让我多说,但我们不让你离婚,和颜面之类的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个婚你确实离不了……至少现在离不了。”
现在,离不了。
阮如安几不可察地眯了下眼。
――阮贺两家的联姻,果然不是表面上的单方面扶贫。
可当时的贺天赐也只是个刚继承锅碗瓢盆的毕业生,除了“名门之后”这个穷架子什么都没有,他又凭什么值得阮父嫁女赔钱,扶持他上位呢?
而且阮父又怎么放心让‘阮如安’这绵羊一样的人嫁进贺家?不怕她坏事吗?
无数猜测涌上心头,但又在看到正厅的时候消散了。
兵来将挡,先看看阮父怎么出招吧。
*
但阮如安没想到,刚跨过正屋的门开,迎来的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阮如川,现在已经十二点零三分了!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三分钟!你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让你妹妹一个人在院子里逛了这么久?”
阮如安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阮父是在骂便宜哥哥,便忍不住道:“爸爸,是我……”
“让你说话了吗?”阮父冷眼一觑,又把矛头转向了自己的儿子,“阮如川,说话。”
他的语气并不愤怒,却带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令人忍不住自残形愧。阮如安的心一时竟也漏跳了几拍,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窘迫、茫然与愧疚。她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解释,却在开口的刹那被人拉住了手指。
阮如川的嘴角朝她弯了几个像素点,才低下头对着父亲致歉:“对不起爸爸,是我没安排好人提前去接软软,耽误您吃午饭了。”
阮父静静地睨了他片刻,才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软软你也饿了吧?来,来爸爸身边坐。”
紧张的气氛瞬间和缓。阮如安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便宜哥哥,只见他眉眼低垂,神情冷漠,麻木得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阮如安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从始至终,阮父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摆出一个冷脸。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愧疚和惧怕。
这一刻,阮父就像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将“偏爱”与“苛责”划得泾渭分明,又分别赐予自己的一双儿女。然而被偏爱的,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愧疚中蜷缩;被苛责的,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沉默。
好一手封建大家长式的PUA。
在这样一捧一踩的教育方式下,也难怪阮家兄妹都脾气随和,没什么大的主见。
佣人为兄妹俩拉开红木椅,等他们坐定,阮父才拍了拍手,示意上菜。
“爸……”
阮如安试探着开口,却被阮父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食不言,寝不语。软软,你虽然是贺家的人了,但到底也是我阮家出去的女儿,要讲规矩、懂礼仪。有什么话,我们饭后再说。”
“是。”阮如安低头受教。
餐桌礼仪在这里得到了良好的贯彻。他们一家三口分别占据方桌的一边,正与头顶圆形的藻井凑成“天圆地方”的风水格局。兄妹俩只被允许去夹触手可及的饭菜。闲聊当然也是绝对禁止的,餐桌上一时只能听到瓷器碰撞的轻响。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阮如安觉得端上来的珍馐都失了滋味,只期盼着这份折磨赶紧结束。
囫囵吞枣般地咽下了作为甜品的燕窝,阮如安朝着阮父投去目光,期待着这位前清遗老赶紧说话。
终于,阮父以清茶作为结尾,朝她开了口:“软软,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回来。”
“是,爸爸。”阮如安垂下眼,乖顺地听着父亲的训话。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阮父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软软,你是我捧在手心,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女儿,你过得不好,爸爸的心也跟着一起泛痛,你明白吗?”
肩膀上的热意像一条粘腻的毒蛇,阮如安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方才胡乱塞下的饭菜一阵上涌,梗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回了一个“嗯”字。
“爸爸也不是那种老封建,二十一世纪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邹家、沈家、王家……咱们豪门出来的闺女,就该比外面的野丫头有底气。”
“那我为什么……?”
阮如安强行克制住本能的颤抖,坐在椅子上仰视着阮父,却只能从他眼中看到不似作假的关怀。
“男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阮父道,“你找谁当情人都没关系,但多少要有些分寸。贺家早些年虽然是个空架子,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咱们阮家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把你嫁过去,也不是让你平白受委屈的。你再坚持一下,最晚到明年,我就同意你和贺天赐离婚,怎么样?”
“明年”,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阮如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副迷茫的样子,温顺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
阮如安在阮父的要求下留宿。此时夜色已深,可她却毫无睡意,更没心思去想那些怪力乱神,只抱着电脑不断地查找着资料。
这些年,因为阮贺之间的姻亲关系,两家企业的商业往来也颇为密切。阮如安穿越之后只专注给系统找不痛快,根本没想过两家的合作会有什么猫腻!
在翻阅了阮贺两家近十年的财报后,阮如安忍不住咬牙:
“艹!这两家是疯了吗?!”
以房地产为根基的阮氏和贺氏,在近几年疯狂地买地、囤地、借贷、发债。仅过去的八个月,这两家企业就有三个大型项目开工,近十万套期房开始销售!
若是再算上尚未完工的项目,他们就有将近六十万套房子尚未交付,总价值能够达到上千亿。
阮如安稍一思忖就明白了他们打的主意。
从银行贷出来的钱还没捂热就全部投入购地和项目当中,他们这是在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去赌房地产未来的升值潜力。
而在现金流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阮父和贺天赐竟然还联合起来,大规模认购自己公司的债券,在获得高额利息的同时,将自己的股权转化为债权,这样公司一旦暴雷,他们的偿债优先级就会更高,从而减少自己的损失。①
但一旦资金链断裂,两家将面临的,将是达到惊人的两万亿人民币的欠款――占一个超一线城市全年GDP的一半!
“妈的!这是要我跟着一起死呢!”阮如安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眼底泛起血色。
从财报来看,阮家是三年前――也即阮如安结婚时参与进来的。同样也是三年前,贺天赐在岳家的帮助下一拿下以极低的价格拍下了一块土地,同年,政府将这块地规划为重点开发区,地价一夜之间翻了十倍不止。
贺氏凭借此战重新崛起,并逐渐涉足文娱、科技等领域,成为能与符氏这种百年企业相抗衡的集团。
但市场瞬息万变,近些年房价高涨,房屋质量却一降再降,贺天赐和阮父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两人都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阮如安知道,如果按照原著剧情来走,贺天赐一定能够摆脱对地产的依赖,成功转型。
但他转型的第一步――华森科技收购事件,被她搅黄了!
所以就算贺氏前两个季度的报告做的漂亮,但阮如安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
他们一定会破产,阮如安从来没有如此果断地对一家公司做出判断。
那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地,却直接劈开了阮如安的三魂七魄,她心跳如擂鼓,耳畔似乎响起了系统的窃笑。
遵循原著,遵循原著,遵循原著……
蝴蝶效应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阮如安有一瞬间的茫然――如果阮家和贺家同时破产,她会是什么下场呢?
不能坐以待毙!阮贺两家,她必须捞一个出来!
她直接黑进阮氏的数据库,调出近三年的公司流水,一点一点地计算了起来。
一直看到天光渐亮,阮如安才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做出了判断。
阮父,还是有后手的。
近三年两家联合的项目,大多数都由贺氏牵头开发,也是贺氏负责向银行贷款。阮氏更多的,是作为债权人出现在项目名单中。
这老头到现在还想着捞最后一笔。“明年”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他与贺天赐约定好的债权兑换期限。
但这老头光想着富贵险中求,就没想过,一旦项目暴雷,他们投入贺氏的上百亿本金足以拖垮阮氏的现金流,让整个阮氏跟着陪葬。
他妈的,他妈的!
阮如安越想越气,她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杠杆,只恨不能给这两个疯狂的男人一人一个耳光。
闹钟响了,阮如安瞥了一眼时间,才刚六点。敲门声也随之响起,是佣人佣人来叫她去吃早饭。
“不吃了,”阮如安抖了抖自己皱巴巴的小香风的外套,推开房门,在佣人惊诧的目光中不耐烦地薅了把油头,“告诉爸爸,我们公司有急事,叫我立刻过去。”
说着她就推开佣人,也不管身后的呼唤,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越岳,现在就来公司,对,现在,马上。你在路上把我发过去的文件看了,这件事十万火急,必须尽快解决。”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穿过连廊,脆弱的晨光照不到她的肩膀,却为她引出了一条狭长但明亮的小路。
第33章
“疯了吧?都他妈疯了!”
也许是因为早起, 沈越岳的形容甚至和整洁都搭不上边。她面若土色,脸颊却泛着不健康的油光,眼下的黑眼圈足可以和动物园的熊猫称兄道弟。精致的商务套装皱巴巴地裹在她身上, 丝绸的材质非但没能显现出精英女性的气场, 还为她此时的颓唐添砖加瓦。
但沈越岳哪里管得了这些,看到阮贺两家的财报时, 她吓都吓死了。
这么多的资金, 这么高的负债……
那几张薄纸在她眼中化成一望无际的深海, 看似无害的蔚蓝之下, 掩藏的是随时掀起惊涛骇浪的威能。沈越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但作为站在海边的芸芸众生, 她一点都不想体会被巨浪席卷的感觉。
“房地产新规你是知道的,早在今年二月,银行就已经降低了阮氏和贺氏的信用等级,换句话说, 他们已经贷不出钱了……你再看看这份材料。”阮如安冷着脸, 又递过去一份新找出来的报告。
“他们竟然还敢发债!”沈越岳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咬牙,“18%的利率啊,他们是真敢发!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金融风暴的!这可是价值万亿的资产, 谁赔得起?谁来堵这个窟窿?!”
“你能现在离婚吗?”她蓦然抬头, 果断中带着狠戾, “断尾求生, 财产能保多少是多少!只要把九七四摘出来, 我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恐怕不能, ”阮如安道, “现在已经九月了,就算能说服贺天赐, 光离婚冷静期就要等三十天,而且两家牵扯太深,我们的财产分割只会花更长时间,根本来不及。”
听了这话,沈越岳的脸色时而狰狞,时而放空。阮如安安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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