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去吧。”
辞辞挎着食盒走了, 回去着手收拾东西。
赵俊生却还不肯走, 直盯着她消失在拐角处。这时候, 一个油头粉面等着报案的公子哥儿过来同他勾肩搭背, 也不知在暗地里观望了多久。这是城里有名的泼皮二世祖。
“赵兄, 你这妹子可定亲了不曾?我还当你迟早要娶她呢。如今你不娶了,我是不是可以派媒人上门了,我们家纳妾……”这人笑得淫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赵俊生听了火气上头,一把掀开他,踹在地上:“手脚不想断的话,就别打她的主意!你算什么东西!”
此时十一也正好路过,他本就对沈辞辞有愧,乍然听到有人胆敢编排她更是气闷,也赶过来送了几拳给这浪荡子。
“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什么货色!呸!死猪头!”十一恶声恶气地啐了他一口。
二世祖被家人扶起,案也不报了,认了一遍人脸慌不迭地跑了。
十一打完人,松松拳头神清气爽地走开了。
赵俊生站在原地,懊恼自己太冲动,又后怕给辞辞带来麻烦。转头扫见一旁捆成粽子一样凄凄惨惨的书生。这人他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此人从前是那二世祖的书童,自小就刻苦好学,很得二世祖他爹的喜欢。二世祖嫉妒惯了,考中秀才自立门户了也要时不时受他的折辱。
“谭秀才公,这回蔡霸王又给你安了什么罪名?”
“蔡公子说我拐带他的小妾私奔,要坐实我奸夫的罪名。”
“你就任由他这样无法无天下去?”
“没有蔡家,就没有谭某的今日。”谭秀才道。
赵俊生叹口气,给人松了绑,又吩咐底下人往后再不许放那胡搅蛮缠的蔡公子进来。如今可不是前几任知县在的时候了,衙门内外规矩严整,容不得冒犯。
辞辞回了花枝巷。
赵家伯父正趁着天气暖和在院中劈柴禾。
赵家伯母原本因为操心婚事累着了,这几天咳个不停,许是见她回来心里开怀了,小半天没有再咳。辞辞取了枚从清河村带回来的梨子,熬一碗枇杷雪梨糖水给她伯母喝下,执意叫她卧床休养。再忙也不差这半日的。
怕她不听劝阻再费心劳神,辞辞就坐在床边一边翻花样一边守着她。
外面的太阳大了,有光照进来。赵家伯母睁开眼睛,见到她还坐在那里,心里安定又担忧:“辞辞你离远些,别回头过了病气给你。”
“没事,我身子骨结实着呢,不会有事的。”
“打嘴打嘴!这种绝对的话可不能说!”赵家伯母急地咳了两声。她素来忌讳这样的事情。
“哦哦。不能说不能说。”辞辞捂住嘴巴,同她伯母打商量。“不若这样,伯母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分派给我,我就不能守在您跟前了。”
“你这孩子,好容易回来,也这样闲不下来。”
“我休息够了,就想活动活动。”
赵家伯母拗不过她,便叫她到巷口陈娘子家取那几床新打的棉花,还有龙凤呈祥、鹿鹤同春、千福图的被面枕面各一套。这几床被子辞辞再勤快也不能擅动,得她伯母专门找几个“全福”的长辈来做,图个喜气。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取完被面回来,辞辞便买来菜张罗午饭。
她蒸了三碗米饭在锅里,一海碗丰富的炖菜,一盘肉末落苏,再烧一道豆腐鲫鱼汤。做好之后先叫伯父来吃,再去端给她伯母,还拿来橘饼泡水哄她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等吃完饭洗刷完,她便照着伯母拟的“全福太太”名单到各家把人凑齐。人的皮相可能真的受心境影响,辞辞发现有福气的太太们俱是慈眉善目,看着就叫人心生亲近。
东家太太拉着她的手问她有没有说人家,西家太太要拉她去看看自己侄儿。辞辞害羞地摇摇头。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大家回忆往昔笑作一团。
还有巷尾的孙家太太,素来好给人相面,一双明亮的眼睛将她打量来打量去,又在她的额头比划过,最后下断言:“我瞧着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这竟是个贵不可言的命格!”
旁边的别家太太也来帮腔:“好孩子,你只管信她说的,她相的一向准的。”
当下无论做什么都图个好彩头。辞辞喜滋滋地说了句“承您吉言”。
她返回去将茶点备好,又照赵家伯母的说法,在朝南的房里薰了艾,撒盐和麸,请几位全福太太进去做被子。
她不能在场,便回自己家里,至少把住的地方收拾出来。
赵家这头起卧的地方。赵家伯母坐在床上,觉得口渴,唤厅上的男人倒口水给她喝。赵家伯父走进来将水捧给她喝了,就在床边坐下,陪妻子聊天解闷。
“辞辞是个好孩子。”赵家伯母道。
“是。”赵家伯父一贯寡言,静静地听她说的。
“只可惜两个孩子没缘分,但是想想呢……”她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来,“她跟我们是有缘分的,多个女儿也不赖。辞辞打小儿就讨人喜欢。”
“你说的是。”
“秋云这孩子你也是见过的,模样不差,为人伶俐,最重要的是俊生喜欢……”
“是。”
“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这些日子我瞧着辞辞和俊生也不像闹不合的样子,反倒是我们两个当人长辈的迟迟迈不过这个坎。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是。”
“我知道你倔,别生气了啊,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别总板着脸,怪难看的。”
“好。”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生气了就好。不慎偷听人壁角的辞辞松了口气,悄悄退出去。
日头西坠,如锦似火。
赵家伯母睡一觉精神好了,便下地来和辞辞一道送几位太太出门,在门口热热闹闹地闲聊好几句,这才肯返回来上好门。
辞辞拣了几句好玩的八卦在耳里,末了扶着人回来,她伯母推她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给她梳头。辞辞那一头乌发从来就好,细细密密在夕阳底下闪着光,此刻垂挂下来,柔软妥帖的像绸子一样。
她伯母拾了一缕在手里,蓦地透过时光感叹:“一转眼,辞辞都这么大了。”
“记得你们搬来时,你才刚学会走,还没有这张桌子高。整日顺着石凳爬上爬下,我们总担心你摔下来磕着碰着。大人不在跟前的时候,就叫俊生守着你……”
辞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小时候皮得很。”
“小孩子嘛,爱玩爱闹才正常。我反倒好奇那些沉静的,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怪得很。”她伯母趁机给她搽了一层头油,这是用茉莉花配茶油腌磨的,闻起来极香。
辞辞眯着眼睛在空气中嗅了两口,喜欢道:“伯母自己调得的膏子真香。改日教教我呗。”
“这是咱们家代代相传的方子,当然得传给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伯母!”
“瞧你,嘴上也抹了蜜么。”她伯母笑得花枝乱颤,旋即目光温柔,又提起旁的事情,“明日我们上街,你又难得出来一次,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的说。”
“欸。”
“离你十六岁的生辰没几日了,生辰那日我看你是不好再回来了。”她伯母叹口气,将她长了的鬓角拢到脑后,依着发梢梳下来,拢在一起。
辞辞不好再动:“是这样。”
“既然大了,大事上也该用点儿心,家里自然要给你相看好的,你若有了喜欢的,可别顾着害羞,一定得告诉我知道。别学那个讨人嫌的俊生,事情到了眼前才记得说与家里……”中秋节那天发生的事,她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能遇到自己喜欢的当然好,毕竟,是要就此过一辈子的,一辈子那么长,得慎重……”
“您放心,我记下了。”辞辞静静地听她说的。
暮色氤氲,晚霞变幻。说话间,赵家伯母给她盘好头发,拿包银的簪子固定好。
辞辞忽然想到什么,扭过头来:“伯母?”
“嗯?”
“您听说过重阳节的传闻吗?”辞辞问。
她伯母脸色变了变:“怎么突然提起这种事?”
“衙门里的人最近手上清闲,就想理一理从前的案子。我也是好奇,就随口问一问。”辞辞道。
“这样啊。”她伯母撂了梳子,摸摸她的脑袋,将自己所知的一股脑说了,“起先我当这是件再荒唐不过的传闻,直到后来身边有人遇到了……年轻时候的事了,跟你说说倒也无妨。”
“伯母从前有个好友叫婧娘,婧娘比我小一岁,不幸生在重阳节,和传闻说的一样,她突然失踪又回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辞辞一眼望到了她眼中的哀伤与刺痛,也就读懂了此事的结局。
“……婧娘心气儿极高,受不得自己这样活得不明不白,没几天就投水了。那明明是个好姑娘……”
“好在到如今,这等风耸人听闻的事几乎没有听过了。赵家伯母看着辞辞,须臾又笑,“起先你娘亲留着你的生日,我还同她吵过架呢。”
自家娘亲和伯母居然还会吵架?辞辞眼睛亮了亮,注意力全被吵架这件事吸引了,缠着她伯母要听详细的。
赵家伯母不慎说漏了嘴,此刻红着脸,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辞辞再问,她直接躲回了房里。
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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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修过了!建议重新看!
第34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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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头时, 黑夜沉沉地压下来,外间再难以视物,也冷了许多。辞辞便也回房了, 回房枕腕写了几笔字, 洗漱过歇息。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用完饭, 赵家伯父赶去盯着木匠打制新家具,辞辞收拾停当便跟着她伯母上街采买。街上早就车水马龙, 各种叫卖声,各种走动声, 隔着一条巷子都能听到。
巷子外围是零散的出早点的摊位, 馄饨煎到时候的焦香味老远就能闻得到, 几许油被热锅撺掇出的呲呲声,和着一旁炸撒子时的噼里啪啦,场面热闹极了。
辞辞买了只热乎乎的烤地瓜裹在手里。
赵家伯母见状笑她:“你这是拿它当汤婆子使唤了!”
辞辞赶紧低头咬上一口。这东西红皮黄瓤, 吃起来甜软, 半点不费牙口。
“好吃吗?”赵家伯母问。
辞辞又咬一口, 道:“好吃。”
赵家伯母摇摇头:“我却不爱吃它, 空有栗子的香气没有栗子的滋味,半点嚼头也没有。”
辞辞:“有栗子的香气再有栗子的滋味, 从此地瓜不叫地瓜, 也改叫栗子得了。”
逗得她伯母哈哈大笑。
想了想又道:“等下买几斤回来,炸做地瓜片。”地瓜片有嚼头, 也能存得住。
临河的好几家铺面这时候才开门, 赵家伯母领着辞辞过了桥, 先去李记布庄取之前订下的几匹衣裳料子。新娘子进门诚然仓促, 但该置办的一样不会少。
人来人往的布庄里。赵家伯母拽出一块蓝地的灰缬布在辞辞身前比划:“这块布扯了给你做衣裳, 越想越觉得合衬。”
“谢谢伯母!”辞辞见到这块被药成银杏纹的料子, 心下也很喜欢,抓在手里,又从中拿了块殷红的料子出来,想着届时拿它做袄。
衣料包好拿到手,又绕到隔壁珠玉阁去寻头面首饰,给新妇填妆奁。辞辞帮着赵家伯母选了几样有吉祥寓意的钗簪,又配一对芙蓉石镯子送给将要过门的新娘子。
说起镯子……辞辞冷不丁扫见她伯母空了的右手腕,手腕间戴过镯子的圈痕犹在。那是块品相难得的祖母绿,好像还是祖传的宝贝,之前时时戴着的,眼下却不见了。
辞辞心下有了几分猜测,不着痕迹道:“新嫂子可真有福气。”
“我这是爱屋及乌罢了,”赵家伯母笑着叹口气,“毕竟是要跟俊生过一辈子的人呐。我若是做错了,他们因此失了和气,倒是我的不是了。”
辞辞信服地点点头:“伯母说的是。”
两人出了珠玉阁,又转去芳馨斋买胭脂水粉,顺便在常记买了几包日常吃的点心,将正日那天要用到的点心果子订下。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按约定,家里要管请来的木匠一顿饭食。
辞辞心中藏着事,先将她伯母送回去,又赶到厨下将菜备齐,之后推说自己还没逛够,再次从花枝巷走出来。
她寻遍周边的几家当铺,兜兜转转,终于在离家最远的胡家铺子里发现了熟悉的物件。镯子果然被她伯母当掉了。辞辞想起伯母这些日子以来的云淡风轻,眼睛不禁红了一圈。
柜上对这东西还有印象。
前不久才当掉,眼下又来赎,来的还不是正主儿,掌柜吃准她心切,张口要价二十五两,说破天也只肯放低到二十两。
辞辞咬咬牙,说她愿意再加五两,请他先把东西留着,她过些日子再来赎。掌柜的答应了,提笔写个字据,当着她的面将这镯子收到后头。
辞辞放了心,从当铺走出来,到路边买了糖人上街。一对糖塑的蝴蝶在她手上比翼齐飞,堆叠的姜黄色在阳光下流转。大好晴天,长街熙攘,俨然一副太平风貌。
有些时候,变故不过一瞬间的事。
“驾!”
光天化日之下,一辆马车疾驰出现,撞倒无数行人,妄图掳了目标就跑。辞辞听出身后不对,但来不及反应,转眼就要落在马蹄下。
蝴蝶摔在地上。她闭上眼睛。心道完了。
心扑通扑通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膛。她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痛楚传来。再次睁开眼,惊觉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街边。辞辞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脸,又看了看周围。
好险……
混乱之中,有人拉了她一把。
“去得喜楼。”一直跟随的暗卫在最后关头出现救下了她。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正在聚拢。那人没有同她多说,转身去制服惊马和歹人。
“啊?”沈辞辞一抬头,楼上正对着县尊大人常吃的酒楼招牌,内心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得喜楼里的人仿佛认识她,什么也不问,将她安置在三楼包厢里,置好茶水,匆匆去请县尊。
辞辞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喝了口茶,慢慢冷静下来。最近她的运道差了些,出门偏遇到这种事。幸好身边有人看着。当下她再驽钝也该知道了,此人受的是叶大人委派。
叶县尊来得很快,他穿件青色常服,身后跟着十一。联想到她生辰的缘故,两人的面色都十分不好。辞辞一五一十将详情对他们说了。
“放宽心,这帮人是不是冲着你来的也还未可知。”叶徊缓和了颜色,将一碟栗子糕摆在她面前。他记得她爱吃这点心。
“嗯。”辞辞吃不下去,但还是从中拿起一块,完成任务似的咬了一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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