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辞仰头看了一眼,迅速低下头去。
“最上头的是殷家先祖跟冯将军的骨灰,最下头的是前任掌教和前代贵妃的骨灰。”他毫无保留地指给她看,“你看,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在一个坛子里呢。”
就知道他不会这样好心的辞辞:“你一定要用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口气说话吗?”
她忍着喉咙里的恶心:“我想回去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回去,自此拥有了漫长的独处时光。她的思绪很乱,到最后木然地坐在那里。门再一次被推动的时候她没有抬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辞辞。”那人用他独有的醇而清冽的嗓音唤她。
辞辞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里有她一直需要的叶大人的声音。那声音就在耳边回响,接近无奈,“你总是这样叫人不省心。”
“不想回去了?”
这句再真实不过了。辞辞怔怔地抬头,见到来人只觉得恍惚。她胆大包天地用手去触碰他的面颊,随后一头扎进这人怀里,只顾着挨着他的肩膀哭。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
青檀教总坛已被拿下,此地的沈余也已逃了。左右无事,叶徊垂下眼帘,虚虚揽着她,耐心地等她哭完:“别怕。别怕。”
理智告诉辞辞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怀抱。
怀中的人很快冷静下来,飞快地脱离:“大人。”她故作自然地取下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脸,同时看清了他眼里交错的血丝。
叶徊收回手,站起身来指点她:“左边。”
辞辞忙去揩了揩左半边脸。
“还能走路吗?”他问。
辞辞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嗯。”
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叫人又好笑又心疼。叶徊叹了口气,解下披风把人裹上,打横带出去。于他而言,她瘦瘦小小的,很轻松就能抱起。
“啊!”辞辞反应不及,惊叫出声,当下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觉得失态又松开,耳边并两颊染上可疑的红晕。幸而地底昏暗,叫人看不清她的行状。
辞辞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经过外间时,他轻轻覆住她的眼睛,道:“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毫无顾忌地打架……她实在太累了。
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异常,枝头的树叶多数已经落光了。枯黄的叶子飘进池塘里,晃晃悠悠地随波逐流。难得有暄风吹拂,鸟雀叽叽喳喳地归巢。居然已经黄昏时候了。
重见天日后的辞辞察觉这里是万柳园的内部。想想也是,万柳园本就是沈余的地界。
登车离开时,叶徊发现,被他这么抱了一路,怀中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她闭着眼睛,羽睫湿湿嗒嗒地缠绕在一起,面上流淌至脖颈泪水的痕迹根本未干。
“脸怎么这样红?”他不放心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辞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经历了那样的一天一夜,这女孩儿听见人说话便打寒战。叶徊皱了皱眉头,轻轻拍着她哄小孩儿一样安抚道:“睡吧。我在。”
回答他的是一阵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回府后,叶徊将人安置在三堂的西厢房。
辞辞从前就住过这间屋子,因此这里不需要做太多的改动。昨夜听到她不见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过了,从今往后,他打算将人长久地护在羽翼下。
她是他认定的妹妹。
日月盈昃蕴含朝夕的变化,黄昏之后的暮色转深沉,半个白玉盘牢牢地挂在天上,风吹也不动。月白照朱户。
辞辞睡到半夜醒来,见到跟前有个相熟的小丫鬟守着,忙歉意地叫她下去休息,自己喝了碗安神汤继续睡。到次日一早醒来,精神养回来许多。
大事耽搁不得。她收拾妥当便去书房面见叶大人,将自己对上沈余的遭遇和盘托出。包括那人说她与第三个故事有关的事。辞辞心里清楚,因为事涉机密,她怕是不能够轻易离开县衙了。
叶徊正有许多难解的疑惑,此刻听了她说的豁然开朗,招招手请她过来坐下。
他从先前的两个故事里中获益良多。
容贵妃死前替殷其景选择了传闻中玉玺的出处作为落脚点,分明是对他寄予厚望。毕竟除了玉玺,云水县还有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可以利用。这的的确确是一手好牌。
然而殷其景因她之死疯了,整日只知道追逐荒唐的希望。这便发生了重阳节的惨事。他若不疯,必定能够依据家族秘事洞悉玉玺的谎言。
冯懿儿的骨灰为证,可证得外界传得轰轰烈烈的将军墓并不存在。照此推断,玉玺怕是在允帝朝时就意外失落了,又恰巧同擅杀忠臣之事碰上,允皇帝为使朝纲稳固,生生捏造出这样一段浪漫而虚假的过往。
他先前就疑过,允帝竭尽所能留下史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玉玺的去向。如今看来,这该叫做此地有银三百两。百年来无数的野心家把手伸向玉玺,若是得知这样的弥天大谎,又是何等心情?
不过他并不打算对外公开此事。这样好的幌子合该留着钓鱼。
而沈余能够在十年前取代殷其景登上掌教的位置,又掌握青檀教如此多的秘辛,他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此人先是观望宣太子的下场,而后以李刈和张士才两枚棋子吸引他的注意,通过阮流珠透露青檀教掳人一事,再以沈辞辞作为中人……如此作为,说是为了实施金蝉脱壳之计倒也说的通。
思及此,他看了眼辞辞。见她眉头深锁,好似被什么事情给难住了,便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辞辞愁眉苦脸道,“第三个故事究竟是什么呢?”
叶徊却不许她多想:“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多想无益。”
“若是无事做,便替我磨墨。”
“哦。”
……
天光破晓,外间传来几声呖呖的鸟叫。
叶徊想,他大约知道第三个故事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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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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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十二带人突袭青檀教总坛, 除却解救被掳走的少女之外,还从抓获的贼人手里得到一份人员名单。
那份名单详列了教中多年来埋伏在外的暗桩底细。
名单之上,沈氏清菏赫然在列。
沈辞辞的母亲是青檀教中人。那么她敢于重阳节生辰, 以及家中藏密道的事情也就说的通了。沈余显然清楚这一层, 却没有来得及利用。
幸好这一点还没有被人利用。
叶徊乍然得知后又惊又怒, 回想和辞辞相处的点滴,终于授意抹去沈氏的名字誊抄一份, 又亲手毁掉原本的物证,做主将此事遮掩过去。未来这几日, 无论民间或是朝堂, 核实名单拿人便是。
这便是沈余口中所说的第三个故事吧?
廊下乱叫的鸟儿被赶走, 充裕的晨光透过窗格,叶徊执笔立在书案前,辞辞在一旁磨墨。叶大人笔走龙蛇地写了几个字, 一瞬间竟有了作画的雅兴。
画纸铺开, 悬腕描摹。着色之时, 他调的颜料恰到好处, 翡翠色与粉红各自鲜明,又融为一体。半刻钟后, 辞辞看着跃然纸上的玉霜花, 眼睛亮了亮。
“是这样的吧?”叶徊给上头加盖了一枚小巧的朱色钤印,那是小篆体的‘如意’字样。
辞辞凑过来看, 用尽这阵子的所学将他一通夸:“大人画的可真像。这花是长在纸上了吧?我好想摸摸它的叶子啊, 它的叶子好像在动……”
叶徊嘴角一弯:“既如此, 送给你了。”
辞辞小心翼翼地捧着画, 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谢谢大人!”
“若是真的喜欢, 来年我准你养一大盆。”
养一大盆当然好, 只是……辞辞想了想,摇摇头:“我听说玉霜花离开大漠活不过秋天。”
县尊大人颇有意味地笑笑:“倘若大漠是我们的呢?”
辞辞:“啊?”
“不懂便罢了。”他抬手洗笔,不肯再多说。
他说这话自然有依据。
大漠里的戎国人狼子野心,屡屡滋扰边境。最晚到明年开春,朝廷便计划正式对这蛮夷用兵了。在此之前,他要尽除西南各处的隐患,好为即将开拔的大军开道。
画完这幅玉霜花,叶大人随手翻开一本公文:“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法?”
辞辞停下转动墨条的手,抬起头,不明所以道:“今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吗?”
叶大人望着她:“你再好好想想。”
今年你遇到了我,他想这样说,却不知以何种立场。
“说起来……”辞辞果然是个悟性的,“今年有大人。能遇见大人是我的福气。”
叶大人面上笑意不去:“哦?怎么说?”
“不止是我,全县的百姓都感怀大人的恩德,大人是个做实事的,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两袖清风……”
叶徊:“……”行吧。
……
天上挂着太阳,府上四周有院墙阻挡进不来风,因此暖洋洋的,外面巷子里却是清冷清冷的。
准备完县尊的早饭,辞辞便要回家一趟。昨日被救时她就留心问过伯父伯母的事情,得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回答还不够,她总要亲自去看了才放心。
距离重阳节还有两日,樱儿搬了几品菊花在后院料理,辞辞走过去同她打了招呼,向她预订了一包干透的玫瑰。秋冬季气候干,府里人常喝玫瑰蜂蜜水。
今日风大,花枝巷里的那颗梧桐叶子落了一地。
家中没有异样。见她回来赵家伯母惊喜之余又觉得奇怪:“辞辞今日怎么又肯回来了?要我说,该常这样着家才好……”她拉着辞辞与她一起坐了。
“我前天有事回家一趟,见到家里没人不放心,今次特地抽空回来看看。”辞辞道。
被问到前天的去向,她伯母笑嘻嘻地答:“前天和你伯父去陈家村去看俊生。俊生黑了也瘦了,我们两口子险些没认出来……”
这便是实情了。辞辞陪着她笑了一回,也不好再提密道之类悬疑的事。
她略坐了坐便回了县衙。出门前,她悄悄将那枚祖母绿的镯子放在她伯母的针线筐里,然后快步走出去。
今日居然已经十五了。
因为同青檀教扯上关系,沈余被通缉,万柳园被封,证据确凿的情形下,附近几个州县的学子都忙着撇清干系。曾经一呼百应的昙社彻底散了。往后十五日再看不到才子佳人云集的景象。
午后辞辞正腌肉,有个脚快的小丫鬟到厨房传话说后巷有人找她,辞辞洗了洗手,开了东角门走出来。
来的这位熟人是阮家小姐。
阮流珠今日穿草灰配殷红的衣裳,上披一件娇俏的藕荷色披帛,见到她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身后两个家丁正押着什么人跪下。
辞辞认得那人。
他是赵家伯母典当镯子的那家当铺的掌柜。前几日她和店里约定到时间拿齐银子来赎,转头就见东西落到了沈余手里。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不讲信誉的……她原想下午空了去过问此事的。现在看来不用跑那一趟了。
至于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她是真的不懂。
“实在对不住妹妹,我没有约束好柜上的伙计。这人明明应承你了,转头就将东西卖给了别人……”不等她开口,阮流珠急急将前情陈了,“我是今天查账时才发现有这种事,又瞧见你的名字,心里更恨了。”
“我如今将人带来了,怎么处置随你,莫要叫这贼坏了我们家的名声!”她说着,狠狠剜了地上的人一眼。
“原来这是姐姐的铺子,”辞辞被逗笑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
“谁说不是呢。”秋风迎客,将黄灿灿的银杏铺撒在巷子里。阮流珠牵着她走出一段路,“这铺子我娘从前带过来的嫁妆,如今是我在管着……”
“东西我一定分文不取地替妹妹追回来。”她保证。
辞辞笑着理了理鬓角,做出一脸神秘同她卖个关子:“纵使姐姐再有神通,这东西也是追不回来的。”
阮流珠闻言一愣,笑容滞住:“妹妹这是何意?”
“如今东西就在我手里。”
“啊?”
辞辞这才肯附过来同她讲清楚:“先前那人是买来与我做生辰礼的。”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歪打正着!”阮流珠瞪大眼睛,“想来妹妹结了善缘,这样兜兜转转物归原主也蛮好。”她只当这是辞辞一位出手阔绰的熟人,全然不知辞辞心里将送礼的那人恨得要死。
“可不是,”辞辞看了眼身后,顺着她的话说了,“姐姐快叫你们家掌柜的起来吧。”
阮流珠冲那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人放开,又当着辞辞的面摆出理儿来,直说得人唯唯诺诺赌咒发誓不敢再犯。辞辞瞧了全程,对她又是钦佩又是羡慕。人家不过比她长一岁,气势和才干这东西实在不能比。
老话儿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该和这样能够理家的好姑娘多亲近亲近,只学五分就够用了。
这桩事情解决了,辞辞陪她闲聊几句,送人到巷子口又返回来。算算腌肉也到时候了。她朝碗里撒了把粉面,拿手拌了拌,等着油热开。
不久樱儿走进来,问她讨鸡蛋饼吃:“小厨娘,总见你往外跑?你在外头养野猫了?”
“哪儿的话。”辞辞白了她一眼,指了指中间那口锅,“我们家最近办喜事,我自然要回去的勤些。方才又是另外有事,见一个朋友罢了。”
“什么朋友?姐儿还是哥儿?”这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辞辞老早就习惯了她的作风,也不怕告诉她:“城里卖粮食的阮家知道吗?他家的女儿。”
“阮家小姐啊。”樱儿听了一笑,“这个我知道。”
管花木的这位稍微想了想,叹口气道:“她也是个苦命的。”这人讨厌得很,每次讲外头的事都要藏着掖着,就等着人上钩追着她问。
“说完才准吃!”辞辞多少年才交这么一个朋友,眼疾手快先劫持了鸡蛋饼,举着盘子求着她告诉。这招专治吊人胃口的坏蛋。
“我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樱儿踮着脚,努力了还不够不到,只得妥协道,“我说!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阮家是这城里的富户。我跟你说,富人家的腌臜事才多呢……”她很快将她知道的都说了。
阮小姐的母亲在她小时就去了,半年后阮员外续娶了个不贤的女人。继母生了弟弟以后站住了脚儿,明面上捧着大姑娘,暗地里极尽苛待之能事。
阮平阮员外耳根子软,被吹了一年处心积虑的枕边风,终于认定原配生的闺女不成器,将人远远打发到乡下庄子里了。
“阮流珠在乡下待了有十年,半年前才被接回来。”樱儿摇摇头,拿手比划着,“她如今十七岁了,亲事还不知道要落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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