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辞不笑了,将鸡蛋饼递过去:“我看她倒不像经过这些糟心事的。”
“我正要说呢!”樱儿说到兴起顾不上,拍开她的手,“说来也奇怪,这位阮小姐从前明明是个懦弱的,这次回来居然脱胎换骨,掌家交际样样周全,生意场上的事也掌握的有声有色。”
“她为人这样精明,她那继母和弟弟哪里够看,像个蠢物儿一样被她摆弄……想是这十年来吃了苦头生出的长进。”
辞辞听了沉默一阵,道:“原来如此。”
“不过啊,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有些人该不识相还是不识相。”樱儿说着,伴随两声冷笑。
“这又是怎么说?”
“她那老子也实在一言难尽,一个月前,就在咱们县衙门口,你当我撞见什么?”
“什么?”
樱儿便将阮平当众打女儿一事说了。
辞辞忽然觉得眼睛痒痒的。
她揉眼睛的工夫,樱儿拧了她一下,兔子撒欢一样地跑了:“这年头混口鸡蛋饼真不容易!”
辞辞破涕为笑,追着她喊:“当心吃了这顿没下顿!”
“掌勺了不起啊!”
辞辞:“不好意思,掌勺就是了不起!”
……
当晚辞辞下了碗面条给叶大人当夜宵,配鸡枞油和小菜送到书房。书房里叶大人和方主簿等人正议事,她悄悄返回去将面过了凉水,一等就是好一阵子。
夜里风大,书房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艾片混着木犀的清香发散出来,清热解毒,温养祛邪。此法用在重阳前后最得宜。
方主簿畅谈近日来对驿道的管控,十二便来汇报在逃的沈余如何。这几日沿途关卡均发现有沈余的踪迹,此人改头换面,目标似乎是京城方向。
“天子脚下何等威严神圣,他这是自寻死路。”十二道。
叶徊想了想,道:“由他去,暗中盯着便是。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当初留下此人是为了方便探查其余孽的下落,现在看来这位果然同青檀教断地彻底。他曾煊赫一时,如今孤身进京,想做什么倒真令人好奇。
之后十一也来禀告,称他多方取证,证实五年前最先传出死讯的那位王知县确实是病亡在任上的。侍疾的家眷和当时的医者都愿意出来作证,这一点不必怀疑。
陈知县被害,张知县和他的上一任李知县系诈死叛逃,死去的四任知县当中只有这位王知县是寿终正寝。李知县“死”后,他那几个重要的家眷也相继“离世”。这样完备的死遁,合在一起就是蹊跷了。
夜已深了,交待完各自手上的要事,十一十二走出去,方主簿却还不肯走。
“卑职听闻,公子身边的沈姑娘也有涉案。”他慢悠悠地起身。
“谁同你说的?”
“公子的表现同我说的。”方主簿狡黠地笑笑,又道,“传闻公子眼中最容不得沙子。今次看来,传闻有误。”
叶知县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要小心。”
方主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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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辞辞得到“初级彩虹屁资格证书”
叶大人只猜到故事的一半。
第39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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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前夕, 辞辞在鸣琴堂外遇见了方主簿。廊下羊角灯摇摇曳曳,方主簿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藏在青色袍袖下,看样子应是受了什么损伤。这是上官, 再如何她也要关切一句。
“大人这是怎么了?”
对方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神情复杂地退后一步:“本官昨日与县尊大人切磋拳脚, 不慎拉伤了筋骨,休息几日便好了。不妨事的。”
“民女祝大人早日康复。”辞辞朝他施了一礼, 恭敬地同他错开了。乌云占满夜色,无星也无月, 她穿过长廊慢慢走回自己住的西厢。
新搬的西厢并不冷清, 没几日里头就堆满了她的东西。书房还未熄灯, 辞辞在窗前立了半晌,终于肯阖上钩窗去歇息。
次日辞辞特意多睡了一刻,起来穿一件簇新的蓝竹褙子, 底下套了平日里不常穿的石榴裙, 自己麻溜做一碗寿面吃了。她的每年生辰都是这样过的。
樱儿同她熟起来没多久, 去年送了她一盆薄荷, 今年居然大手笔地送了盆墨兰。墨兰高雅袅娜,挺拔的绿叶上已开了不少紫花。
“我可是特特养到今天开花拿来送你的。”樱儿揽着她的肩朝她邀功。辞辞笑着说往后鸡蛋饼管够, 这人便吵着口说无凭哄她立字据, 还要大张旗鼓请人来做见证。
后院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也各有礼物,都是自己缝的荷包手帕之类的心意。辞辞谢过她们, 承诺晚上带几道好菜与她们一起做生日。
等到午后和阮流珠约定出门登高的时间, 辞辞只远远地见到她身边的丫头小云。小云说她们家小姐临时有件急事, 只能先送礼物上门, 等过几日腾出手来再来致歉。
辞辞含笑收了礼物安慰人“正事要紧”, 抓一把果子请云儿吃了, 写了信托她给带回去。
礼物是一件银镂花包红玛瑙的簪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辞辞放在手上把玩了几下,躲到房里对着铜镜来回地比划,越看越喜爱。
不久身后响起一阵煞风景的敲门声,她不得不放下簪子赶来开门。来传话的是个眼熟的小厮,他站在门口不进来,只说是县尊大人有请。
听到叶大人有请,辞辞赶忙整整衣裳往书房这边来。
今日是个大晴天,书房里的窗户尽开着。听到人走进的动静,叶徊搁下手上的公函,招招手吩咐她往前来:“稍后随我出去。”
“好。”辞辞忐忑地应了。哪里敢问去哪里做什么。
如此忐忑了一路,叶大人居然带她来了县上的马场。马场宽阔,在红日底下一眼望不到尽头,隔几步就有一片黄了的秋草。由人悉心照料的马儿低头吃草,偶尔扬蹄,引颈长嘶。
辞辞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骏马。
养马的小官很快牵出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来。小马驹难得能够出来溜达,低低地鸣了一声,模样欢快地围着人转圈圈。
“送给你的。”叶大人指着它说道,“它年纪小,性格温顺,你不必怕它。”
“送给,我的?”辞辞愣了愣。
“起个名字?”
“我,我,我可养不起。”辞辞几乎要哭出来了。喜欢归喜欢。这么好的一匹小马,回头养坏了可怎么得了?
叶大人闻言嗤地笑了:“今后它还待在这里。等你空了就来看它。如何?”
今天是一年过一次的生辰,收礼不拘是谁的。辞辞放下心来:“谢谢大人!”
辞辞给小马起名叫花糕。
重阳节要吃花糕,花糕的主要用料是枣,于是重阳节遇到的枣红色小马儿就叫做花糕。这大概是她给动物起名用的最迂回的一次心思。
有小雨点的前例在,出于礼貌,叶大人没问这个名字的来历。
接下来的时间里,辞辞顾着和花糕玩。
花糕还小,辞辞不忍心骑在它背上,便牵着绳子带它走了一段路。她才停下来,小马儿便来舔她的手,它的舌头滑溜溜的,辞辞痒得咯咯直笑。她摸了摸花糕的脑袋,承诺下次再来看它。
夕阳披锦一般,变幻多端。叶徊立在不远处瞧着她的笑脸。心道她的快乐这样简单,而简单的快乐又从来难得。
这之后他又带辞辞去了趟得喜楼,要了各色的茶点给她,又撇下她去隔壁的包厢和人谈事情。辞辞美滋滋地尝了几种点心,细细品味它们的方子,偷师成功。
叶徊再返回来时,外间的天像是墨池泄开来,辞辞枕着手臂在打盹,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大人回来了?”
“嗯。”
叶徊在她旁边坐下,辞辞恢复了精神,忙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沈辞辞。”他忽然道。
“嗯?”
“看那里。”他指着窗外。
辞辞依言看过去。几乎在同时,无数璀璨的花朵落在她眼里。这花纷纷扬扬,嘭嘭地响,圆满而又盛大。
楼下起了一阵阵快活的骚动,街上的人纷纷聚拢向一处,天幕之上花树盛开千万簇,转瞬又像星星滑落尘世间。美好的事物无论以怎样的姿态都是美的。
“咦?”辞辞欣喜过后又觉得奇怪,“往年的重阳节怎么没有烟火?”
“因为往年没有我在。”旁边那人道。
辞辞倏地瞪大眼睛,似乎从中悟到了什么。
“送你的。”叶大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递过来,“我原先是打算依承诺送你把小弓,后来想想还是匕首合适。你随身带着吧。”
那是一柄缀着蓝色宝石,花纹考究的匕首。外界的喧哗扰人,辞辞没听清他说的话,晕晕乎乎地将那东西接过。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是晕乎乎的,脚好像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的,也不敢怎么看人。回府之后又陪小姐妹们吃了酒,更添醺醺然。
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在房里,辞辞躺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她红着脸将肩头的云被拿来盖在头上,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一会儿又扯下来捏着被角光明正大地笑。如此反复……
十六岁那年,辞辞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生辰。
……
重阳节后的第二天清晨。
县衙门前的鸣冤鼓被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敲开,经过的衙役认出了此人,那是过去被蔡霸王欺压时常光顾的谭秀才。
“小可要状告城西的蔡家,蔡家胆大包天私通戎人……”
这日晨起,辞辞正拿装了水的盘子料理发芽的蒜头,思绪已经飞到过几天美滋滋地吃上了蒜苗炒肉,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只能中断了这层联想。她回过头,捉弄她的那位果不其然是樱儿。
这位正欲盖弥彰地摸手腕上的珠串玩,看样子心情不错。辞辞猜测她是捡着钱了,便如此问了。
樱儿好难得没有气急败坏:“你再猜猜?比捡了钱还叫我高兴!”她兴冲冲道。
辞辞想了想:“你弟弟读书又被先生夸了?”
樱儿摇摇头:“也不对。”
“那一定是你娘给你说了吴家。”
这恨嫁的小妮子听了忙过来捂她的嘴,顶着个大红脸东张西望了一回,扭过头来害臊地跺了两下脚:“哎呀这更不对了!”
辞辞这便好奇起来,求她赶紧指点迷津。
樱儿唯恐她再说出订下吴家之类的惊人之语,便不再拿乔,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说了。
城西的蔡家有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平日里将欺男霸女的事情干了个遍,他那母亲又溺爱,这娘俩儿攒了积年累月的众怒,前不久成功把自己作到了牢里。杖责过还不算,缴了好大笔罪银才脱身。这才走出囹圄没几天,转眼又要二进宫。
辞辞自然知道是哪个蔡家,便笑着问是怎么作的。叶大人上任以来一贯重法度规矩,这家人几次三番撞到眼前,想必不能善了。
“你道这次是谁告了他?”樱儿嘀咕道,“要是旁人我都不见得这样高兴。”
“谁?”
“谭秀才呗。”
辞辞既听过城西蔡家的名声,对这位谭秀才也是有所耳闻的。
谭秀才从小做孤儿,五岁那年得了蔡老爷青眼到他家独子身边做书童,打小儿被不学无术的蔡公子欺负惯了的。后来考学,蔡公子名落孙山,他这书童却一举中了秀才。
而后得人周济搬出来,仍被蛮横的前东家当家奴看待,动辄打骂侮辱,秀才功名倒像是个摆设。旁人拿话劝他,他只道曾受过蔡家的恩惠不能不仁不义,多少人恨其不争也无济于事。
如今他居然出来告了蔡家……
“这倒是件稀罕事,难怪你高兴成这样。”辞辞道。
“可不是,好好的秀才公,今次终于立起来了!”樱儿说着拿手挡在她面前,“快别弄了,咱们去前头看看热闹。今天人多,晚了可就看不上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看热闹的。辞辞洗了手,和樱儿手挽着手到公堂前堵着门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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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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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人在堂上那样严肃, 辞辞不敢挤到前头去,只肯躲在樱儿身后半遮半掩地听声儿。樱儿笑骂她怂,欠了欠身子给她留出一点点视线来。
今日叶知县方主簿俱到齐, 三班六房不敢怠慢。堂下谭秀才字字泣血, 言之凿凿握有蔡家人私通戎国人的证据。快班书吏将证据呈上, 方主簿看过后又传给叶知县。
叶知县丢出一支令箭,命人去传蔡家家主, 又传蔡家的掌柜、账房先生一干人等。
不久人被押来,公堂上对质。开门吃官司, 蔡家家主遇着谭秀才便骂白眼狼, 对他又踢又打。谭秀才也不还手, 只呆呆地任他打骂。堂门前群情激奋的百姓指指点点,几乎要冲上来打抱不平。
“公堂之上,成何体统!”叶知县拍惊堂木, 命衙役拉开这二人, “蔡平生, 这账本上所列交易是否属实?你确实曾私卖粮食铁器与戎人?”
云水县是边境小城, 与戎国人做生意,等同不顾自己和同胞的性命。眼下这种卖国之行被人戳脊梁骨还是轻的, 蔡家家主哪里肯认下:“回大人, 这是伪造!是诬告!是污蔑!”
“草民若是真有意做此事情,何必蠢到将这些见不得光的条目列在账本上留下证据?”
叶知县便问原告:“谭秀才, 这账本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大人, 这本账目是学生一笔一笔记下的。”谭秀才好久才开口, 他咳嗽一阵, 嘴角溢出一点血丝, “大人可拿蔡家的正经账本比对, 除却与戎国人的来往,其他名目必定对得上。”
“蔡家每次往外运粮都不走驿路,专走一条贯穿内外的秘密小路,学生也能指认……”
“好啊!你真是好……”蔡员外颤抖地指着谭秀才,白眼一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谭秀才对着他跪下,泣不成声。
叶知县便命人先将蔡家人羁押,遣人看住蔡府再查问相关证据的真假,转头又扫见堂门口人群那里露出一截子熟悉的衣袂。
谭秀才提供的两项证据很快得到验证。
铁证面前,蒋家人罪责难逃。自古十恶不赦,其中就有通敌叛国。知县大人当即将蔡府诸人收押,写表呈送京城以便定罪。
蔡公子到堂时骂骂咧咧,暗藏匕首刺向谭秀才,那谭生察觉后竟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他一下。幸得十二眼疾手快,拿石子击凶徒持刃的手,堪堪使得刀锋偏移,救下秀才公一命。
谭秀才颓然地坐在地上,以十恶不赦之人诛其九族的名义请求与蔡家人同罪同死。叶知县却不理他,只冷冷道:“当堂行凶,如何处置?”
下首刑房书吏回话:“回大人,当堂行凶,有未遂者,依律,当杖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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