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下起了雨,房里生了火,小姐妹们围在一处推杯换盏。
席间不少女孩儿都已许下了人家,便借着酒意撺掇几个小辈儿展望今后,规定掷色儿输了的要说出自己想许怎样的人家。
辞辞今晚手气不好,费了好大的力气掷出两个一点。酒席间的规则不好违逆。她捧了杯重阳节酿的菊花酒喝了,酡红着脸色打了个酒嗝儿:“我想嫁一个爱管着我的。”
“瞧一瞧看一看呦,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喜欢被人管着,被人管着有什么好哇……”大家哈哈大笑,哄笑在一处。
当晚回去睡下,辞辞做了一个梦:梦里叶大人端正严肃,正捉着她的手打她手板子,口中喃喃严师手下出高徒之类的话。
梦里的她被打了手板子,半点儿不伤心难过。
这到底算噩梦还是美梦呢?辞辞睡够了,反反复复回味这个梦。她披了衣裳坐起来,点了灯,鬼使神差地朝掌心打了两下。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我这是魔怔了吧。”辞辞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很丢脸,翻身倒下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万籁俱寂。今夜没有星星。
方主簿快步走进鸣琴堂的书房,兴冲冲道:“有线索了!”书房内的灯火因他的身形闪动甚至熄灭了一盏。
叶徊闻言旋即从繁杂的案牍中抽身:“讲。”
“死者的四肢在寺院周边找到了。”方主簿收敛了喜色,心情复杂道,“他的手掌心清清楚楚有一枚青莲印记。”
这名死者居然是青檀教之人。至于是哪一方对他下的手,又为什么选中他下手,还有待查证。
沈余出走后青檀教并没有群龙无首,而是迅速由先前诈死的李知县掌握,他既没有离开云水县,证明这些人在此地的筹谋远没有结束。
叶大人沉吟一番:“传信,叫十一十二回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等到贼人的下一步动作。
昨夜喝了酒,今早起来便头疼。回想自己在席间说过的话,辞辞只觉得头更疼了。她又羞又气,一来二去揉乱了头发,看看天色又飞快地梳好。
今晨依旧有雾。辞辞推开门,从长廊走离开三堂,同早起的县尊大人打了个照面儿。
对方端详她的脸色:“脸怎么这样红?”
梦中人就在眼前。辞辞脸更红了,她微微侧过脸去:“昨夜喝了点儿酒。”
叶徊点点头,什么也没再说,目不斜视,同她错过了。
叶大人回到住处,立即将身上那件沾了血迹的青色外袍换下,重新换了件月白色的常服。
他方才去了关押要犯的地牢。
那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囚着一些或多或少有联系的人们,前宣太子秦仲安的部下、从前的曹县尉、青檀教的人、辰州府别有用心之人派出的耳目……今晨那里关进一个新捕获的戎族细作。
只要是人就会有交谈的欲望,而开口说话就有泄露秘密的可能。这里的犯人有任何的异常举动都会被记录在册,被放大、被分析。
新来的戎族细作企图以毒针偷袭某人,被他察觉取了狱卒的佩刀抹杀,细作脖颈间喷出的鲜血溅了他的衣裳。这个外族人被他割了喉咙,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最终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你们有话要同我说吗?”他问。
犯人们缩在角落里,面面相觑。叶徊于是走出来,吩咐人将这具外族人的尸首清理出去。
晨光熹微。外间的雾气渐渐散去。
换过衣裳,叶知县转到书房,稍后传来手下人:“告诉方庭之,集灵寺庙会坠亡一案,对外说成是□□作祟,叫他写个告示公布下去,广而告之。”
青檀教众最擅长妖言惑众大兴邪法,这样诡奇恶毒的事情算在他们身上,百姓之间自然警惕。
这是眼下最妥当的处理。事件拖久了会衍生出许多动摇人心的猜想。这些猜想明明站不住脚,却能以七分恐惧三分猎奇为养料,很快发展壮大,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手下人立即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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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第44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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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巷赵家近来的大事便是家里儿子和葛家小娘子的婚事。辞辞在婚礼的前两日被叫回了家里。
今天白天外面暖和。
辞辞进门的时候, 她伯母正在院中那块菜地里刨菊芋。菊芋这东西极有生命力,春时埋几块就能长出高高壮壮的一大片,到深秋顶头开黄色的小花, 一拔底下藏一窝, 再刨还能找见好多。洗净丢到咸菜坛子里或者炒了吃都成。
现在收回来正好, 等过两日霜打下来叶子凋零就不成了。根上带出来的就能吃好久,往后吃一点儿刨一点儿, 存在外头的不如藏在土里的新鲜。
辞辞喜欢切薄片炝油现拌了吃,这样做成的反倒不容易坏, 比泡在咸菜水里的好保存, 口感也更脆。边吃边渗透, 越放越好吃。
赵家伯母抱了一捆快枯了的菊芋杆子往外丢,辞辞走过来帮忙,请她歇一歇。
她伯母拦了她:“别, 你站着就好, 我也不肯做了, 回头叫俊生来弄。” 她说着, 真就将手头的物事随地儿放了,拍拍手从田里走出来。
这竟是个性情中人。辞辞见状笑了, 又问:“俊生哥回来了吗?”
“快回来了吧。谁知道呢!”提起来她伯母就要发牢骚, “再不回来,这新郎倌儿让给别人做得了!”
辞辞付之一笑, 返回去打了盆水给她伯母洗手。她伯母过来洗净了手, 牵她回屋里头到炉边坐了, 隔着门喊她伯父烧水泡茶。
“怎么看着又瘦了?”
辞辞绝口不提从家里出来后病了一场:“大约是天冷犯懒, 懒得吃东西。”
“瞧你。”她伯母摇了摇头, “天冷才应该多吃, 吃饱了浑身暖乎乎的,做什么都有干劲。”
“是。”
……
中午这顿辞辞下了面,拿肉片和芋头做卤,还不忘调菊芋片吃。收拾过又和她伯母坐在一起聊天,聊了俊生的亲事,顺其自然又来说她的。
“十年前住隔壁的乔家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的。”炉边暖和,还有瓜子磕。辞辞太乐意陪她伯母追忆往昔了,“他们家从前老送枣子给我们吃。乔家婶子泡的酒枣的味道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又甜又糯,吃了醉人。”
看模样就知道她是真的馋人家的枣子。
“原来你都记得啊。”她伯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又道,“记得你乔家哥哥吗?他比你大两岁,叫伯言。乔伯言。”
“这个我也记得!”辞辞想了想,肯定道,“我记得他爱读书,从来不跟巷子里的孩子一块玩,大人都爱夸他文雅有才,长大有出息!有一次我把跳绳绑在门口那颗树上,另一头就绑着他,他捧着书坐凳子上替我撑了一下午。把我给美得呀……”
“你啊你!”赵家伯母搂着她哈哈大笑,提起正经事情,“那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啊?”
“怎么样?”辞辞觉得奇怪,“他们家早搬走了,大了我倒没再见过了。”
“他们家现在住在城西。”她伯母捉过她的手,“辞辞啊,你想见一见他吗?”
乔伯言也是因为三年孝期耽搁了婚事。赵家伯母去瞧过,这孩子为人不错,有学问又肯上进。最要紧的是他对辞辞有意,早先就曾托过媒人来家里。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辞辞再反应不过来也就太迟钝了。这其实是男女之间相看的意思。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她便低着头不肯继续往后说了。
赵家伯母一时搞不清楚她是害羞了还是不情愿了,只能巴巴地等着她重新表态。
辞辞没叫她失望,别扭了一会儿又重新钻回她伯母怀里:“伯母,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这话说得极小声,蚊子哼一样,但足够叫人听真切了。
姑娘大了,有心事了。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有喜欢的人了?”她伯母愣了愣,随即又笑,“这,这是好事啊!”
“是哪家的孩子?家住哪里?和你差几岁?我问你,他也喜欢你么……”她又哭又笑,极欣慰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一连串的问题辞辞实在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这时外间忽然传出一阵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这突兀的动静简直像是辞辞的救星。
“什么声音?”辞辞想起身出去看看。
她伯母按住她:“不用说,是巷子里那条臭猫,小畜生一定又打碎我一只花盆。”
“辞辞,老实答我的话。”她不容她转移话题,严肃道。
辞辞无法儿,只得道:“伯母等一等我,等我想清楚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她伯母听了叹口气,爱怜地揉着她的脑袋:“好孩子,放心吧,我这就替你回了乔家。”
辞辞破涕为笑:“伯母真好。”
“只盼你早日请我见见你口中那人。”
屋里越来越热。辞辞红着脸跑出去,走到外面发现俊生回来了,他风尘仆仆,正弯腰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外头果然损失了一只大花盆。
“俊生哥,你见到外头有猫乱窜吗?”
“没见着。”俊生笑着摇摇头。
辞辞忙问他用过饭了不曾。
俊生说是路上已经买面吃过了,又瞧见她的脸色:“阿辞,脸怎么这么红?”
辞辞咳嗽一声:“屋里太暖和了。”
屋里随即传出她伯母开怀的笑声。
下午天儿渐冷了,真正需要挨着暖炉过冬。
辞辞这几日正来癸水,懒洋洋地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不多久又嫌闷,穿好衣裳走出去,就在家门口闲逛。
今天的黄昏一片云彩都没有,从头到尾灰蒙蒙的,没有风树梢也不肯动,巷子里也没什么孩子玩耍。辞辞边走边看,胡乱晃到巷子的偏僻处。
前头有人。她下意识地止住脚步。
俊生哥和葛家小娘子正在一处。
葛家小娘子梳着简单的少女髻,踮脚抵在赵俊生身前,俊生伸手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拍未婚妻的背。看得出来,他在安抚她。
两日之后的这个时候约莫就是大喜的日子了。按说新婚之前新妇与新郎倌儿是不能见面的。他们的感情这样好,居然一天也熬不住。
天快黑了。辞辞笑笑,慢慢走回去。
……
两日之后的黄道吉日,花轿盈门,整条巷子里都是热闹。黄昏之时,新人行礼拜天地。
新郎倌儿在前头酬宾客,新娘子被簇拥着送入洞房,辞辞作为小姑子得到新房里陪新妇。新妇年方十五,娇娇小小地套着层叠的喜服,红衣潋滟,四合如意云肩坠着各色流苏垂挂下来。
她和葛家二姑娘此前只见过一面,闹得那样不愉快。往后的相处,辞辞私心求个面子上过得去,因此把她能想到的都做了。这样的日子哪能怠慢呢。
端饭菜回来,葛秋云隔着大红鸳鸯盖头同她说话:“辞辞姐,来家那天我做的不地道,对不住你。”
辞辞愣了愣,道:“没有的事。”
葛秋云在盖头底下沉默片刻,还要纠结此事:“你嘴上说没有,其实心里还记着呢。是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她这样直来直去,辞辞也就直言了,“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是觉着心里挺不舒服的。”
“对不住。”
“大喜的日子何必说这些。”
新妇道:“若是不就此说开了,恐怕往后你还怨着我。我娘常说,积怨积怨,越积越多……”
“说开了难道就不怨了吗?”辞辞说完又后悔,恨自己嘴快没分寸。
“你说得对。不可能不怨的。”
“那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辞辞道,“往后咱们都不提就是了。”
“哦。”葛秋云端正坐好,“我出门时哭花了妆,现在特别丑,你,能给我拿个帕子来吗?”
辞辞笑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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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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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生因着新婚可以在家里多待两天, 辞辞第二天一早便要返回县衙。
辰时天色微明,扑面而来的冷使人清醒。临出门前她去赵家打招呼,屋内点着姜黄色的灯, 二老正喝新妇敬的媳妇茶。一饮媳妇茶, 富贵与荣华。
新妇脱离稚气盘做妇人头, 挨着丈夫坐,脸颊带两朵红晕, 明艳娇柔,桃羞杏让, 凭谁过来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见到她来忙起身, 呼作小姑。
辞辞赶紧还礼:“嫂嫂。”
赵家伯母见了面上笑意更深, 一定要拉辞辞落座:“辞辞这就要出门了?”
“不能总耽搁县衙里的差事。”话虽如此,辞辞还是陪着坐了。
坐下来用碗蜜枣茶的工夫,天际露出微弱的鱼肚白。辞辞合上盖碗, 看了看天色:“真得出门了。”
她伯母只得放开她:“我叫俊生送一送你。”
“如何使得。”辞辞摇摇头, “衙门里事情多, 俊生哥新婚燕尔, 好容易松闲几天,去了少不了被逮着去做事情。别因此怨上我。”
“小丫头牙尖嘴利, 说不过你。”
“伯母总不爱出门, 往后可叫新嫂嫂陪您多说说话,练练口才。选个好日子再与我一决高下。”辞辞站起来, 重新披好斗篷。
她伯母指着她:“你们瞧瞧这个坏丫头!”
在场的哈哈大笑。葛秋云笑趴在俊生怀里, 末了又觉得人前这样做不雅, 敛衣坐好只当没人看见呢。俊生怀抱一空, 放下手, 无奈地笑笑。
大家见到新妇这样面皮薄, 笑得更厉害了。
辞辞裹紧衣裳出了门子。回到县衙后巷天彻底亮了,略收拾收拾到厨房,做胡辣汤的食材才凑齐樱儿便走进来,倚在灶台前说话。
她神神秘秘道:“你走之后,衙门里发生一件大事……”辞辞果然抬起头:“好事坏事?”
“于我们来说,不好不坏,私底下多个闲话罢了。”樱儿道。
私底下的闲话,那便是与县尊大人有关了。辞辞停下手头,同樱儿挨得近些,往她嘴里塞一枚从家拿的蜜饯:“快说快说,发生了什么?”
蜜饯甜滋滋的又有嚼劲,樱儿眯着眼睛十分受用,麻溜将那件轰动的大事说了。
辰州府前任知府冯道安老爷子现年七十有二,致仕以后就在云水县养老,他膝下孙女闺名叫瑞珠的,生得标致模样,如花似玉,其才情品貌在整个西南都排得上名号。
“这样的妙人儿偏偏走错了路,犯到那冷心冷面的叶县尊手上,彻彻底底丢了脸面……”樱儿说着叹口气,仿佛真的在为这素不相识的人惋惜。
冷心冷面的形容辞辞却不赞同。但她急于听后话,也就没有表露。冯小娘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她从前上香时远远地看过一眼,知道传言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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