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大人这几日病着,辞辞便开始寻思食补。
可她对于药膳这方面的了解实在太少,偏府里的岑医官神龙见首不见尾,翻书又只能看个大概。思来想去,她去城里的福人医馆找坐堂的黄老师傅讨教。
一日她去买膏方,又是下午还是阴天,馆里冷冷清清的,这样才好缠住老师傅聊天。
正经话还没聊上几句,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寻来,在柜台前扯了黄老师傅便要走:“您老快同我去吧,我们家老爷不好了!”
黄老大夫一大把年纪,瞪大眼睛瞧了这人半天愣是没瞧出什么名堂,只能开口问:“小兄弟,不知你们家老爷是?”
“城南的阮老爷啊!”
一旁的辞辞眼皮一跳:“城南,哪个阮老爷?”
那小厮便拿看乡巴佬的眼光看她:“城南还有别的阮老爷么!阮平阮老爷你不认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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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逆还没过去吗呜呜呜。
被吞了字数气得我光速卸载小黑屋。
右手虎口被门挤了,一打字掌心就疼。我好惨。
第47章 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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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平阮老爷不好了?
辞辞闻言愣了愣, 却听那黄老大夫捋着胡须道:“我前天才去过府上,阮老爷就是寻常的伤风咳嗽,如何就不好了?小子夸大其词!”
小厮恼了, 气恼地跺了几下脚:“是不是夸大其词, 您老去看过不就知道了!”
老大夫这便收拾东西跟人走了。
天儿阴沉沉的, 为着不淋雨,辞辞拿了膏方便回。县尊病中, 减少了手上的正事,便常召她眼前来过学院夫子的瘾。
辞辞对于此事已经具备了平常心, 今次给他炖了川贝雪梨当做束脩。雪梨滋养肺部和嗓子。
“天冷存不住热气, 我来的路上已经耽搁了, 大人快趁热喝。”辞辞端着汤盅走过来。
“放下吧。”他如今的声音有些嘶哑,在辞辞听来倒像是被人拿羽毛在心上挠痒痒。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 撩动心弦。
辞辞不敢受蛊惑, 主动退开几步, 转到身后的书架上半掩饰地随手翻书看。叶大人喝甜水儿的工夫, 她趁机返回封皮看清手里这本书的名字。
《乐府诗集选》。
诗者可雅可俗,读来朗朗上口, 辞辞喜欢读诗, 便就此安然地翻看。
雨过天晴,充裕的阳光涌进来, 少女微微倚在木架前, 身后是浩瀚的书海。她扯唇或蹙眉, 跨越时间的洪流, 将自己融入或悲或喜的字里行间。
读诗使人共情。
叶徊偶然间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他征了怔, 忽然想起一句极契合的诗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她的眼中盛着一汪秋水,清澈明亮。她的举动娇柔烂漫,莞尔而笑,心地多么善良。
“有美一人……”他鬼使神差道。
辞辞望过来:“大人方才说什么?我没能听清。”
这人咳嗽一声,遮掩了失态:“没什么。静心读你的书。”
“哦。”辞辞于是低头翻书页。
不多时她鼓起勇气出声唤:“大人?”
条案前看书的叶大人抬眸:“何事?”
“绿树始摇芳,芳生非一叶。何解?”她求教。
愿意问问题这是好事。叶徊笑笑,点拨她:“摇之一字,说明此时有风。芳者,香气也。”
得了提示这两句诗的意思便不难猜了。
春夏之交,温暖和煦,万物复苏,树木自然而然开始变绿。这时候微风吹过,满树便散发香气,散发香气可不是一片叶子的功劳。
辞辞眼睛亮了亮,这回果然读的通了:“谢谢大人教我!”
叶徊避开她那对明亮的眸子,言语鼓励:“不懂便问,这样很好。”
今日的县尊这样好说话。辞辞独自看了几页又来问:“大人,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何解?”
“此为感慨人生之句,说的是光阴飞逝,转眼由少年至暮年。”这句其实浅显得很,他语调缓缓地同她解释。
“居然真的是这样。我还当我想错了呢。”辞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书房里的两人各做各的事,偶尔才有交谈。辞辞遇上新的问题当场就问,倒也方便。
“大人,这首诗的后头两句看不清了。”
叶徊喝了口茶:“将前两句念给我听。”
“悽悽,悽悽复悽悽,嫁娶不须啼。”她的声音在抖。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叶大人不假思索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辞辞重复了一遍,“我记住了。”害怕被看出端倪,她飞快地翻过了这一页,一颗心像被蜜浸过一样甜。
她执书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刻,她清醒地觉得自己卑鄙又坏心眼。后面的诗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捧着书本装腔作势。
女孩儿好久没再问问题,书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外间再如何的嘈杂,也影响不到这里一星半点。县尊大人素来喜静,今次却有些不习惯。
他揉了揉鼻子,轻咳了几声,用来打破氛围。
近日同这女孩儿待在一起,他积累了一些从前不肯要的细腻柔软心肠。总忍不住想,后面的诗句她都读的懂吗?怎么不肯问了?可是嫌他答的不周到么?
“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辞辞的目光飞快地离开书本。她合上书页,朝条案这边走过来。
“沈辞辞,你可有小字?”他原本想问她,剩下的内容你都懂吗,话到嘴边却又住了口。想起他总是连名带姓的唤她,显得冷硬又不亲近。
辞辞却没怎么听清:“您说什么?”
县尊大人便又重复了一遍。
“小字?”辞辞摇摇头,走近,“无字。”
所谓小字,说通俗了其实就是乳名。辞辞的名字原就取得亲昵,自然不需要另外表示。
礼记有云:女子许嫁,笄而字。在时下讲究的人家家里,女子及笄后同男子及冠一般结合大名起小字,取得文雅又风致,在亲近的人之间使用。
叶大人望着她:“我便替你取一个吧。”兄长一类替自己的妹妹取字也是合乎规矩的,他的学问是百家大儒亲授的,必不会辱没她。
“辞,不受也,你当日说成是盼归之意,盼者,悬而望也……”他沉吟一番,看着她专注又带笑的明眸,忽而将脑海里那些繁丽深涩的词藻尽抛了,“盼盼,如何?”
辞辞尚不清楚是哪两个字:“什么?”
“盼盼。”他提笔写下这两个字,随后又落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作为出处。
辞辞便念:“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大约是形容姑娘家笑起来很好看的意思吧。好亲近的说辞。叶大人给的,那便是最好的。她极乐意同他这样亲近。
“谢谢大人,今后我便用盼盼。”心头泛起隐秘的甜蜜,她转而又好奇,“大人字什么?”
叶徊顿了顿:“我字清濯。”
他名南淮。南淮,指的是江以南的淮水流域。当年父亲和叔父从云州起兵,克天险打下这一带时母亲生下他,父亲大喜,便拟此地为名以记。而后更是据此地一路高歌猛进。
既加冠,叔父替他拟“清濯”为字,意在荡涤天下,海清河晏。
“清濯。”前几天抄写的文赋集子里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辞辞忽然生出一股渎神的愧疚感。
所幸县尊大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发觉她的小把戏。书房里的气氛十分融洽。
今日阳光明媚,不冷不热正和煦。方主簿风一般地推门进来,看清眼前的情形,玩味地笑笑,自行就坐:“打扰两位了。对不住。”
叶大人拿犀利的眼锋睨他:“有事?”
“有事。有大事。”方主簿神神秘秘道。
辞辞听了正想退,叶大人示意她不必,令来人不许卖关子。
这人素不喜那些个你猜来我猜去的把戏,共事多年,方庭之自然熟知他的性情,因此飞快地交待了事情:“阮家家主阮平死了。”
阮平死了。辞辞听了心中惊涛骇浪,联想到今早在医馆的见闻,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叶徊无暇注意她的异状,问方主簿:“怎么死的?”
“说是病故。阮家如今乱成了一团。”方主簿略想了想,“哦,坊间传出一种说法,这阮老爷突然暴毙,是中了冯懿儿墓里允皇帝留下的诅咒。”
前人忠勇后人不肖,必遭天谴。这是当初发掘出的那块石碑说的。天谴惩罚了那背信弃义的临川张家,现在果然轮到了阮家。枕霞山前朝大墓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大家伙儿的记忆都新鲜着呢,传出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奇怪。
在场三个知道内情的人只觉得荒唐。允皇帝对那冯将军的情意都是假的,诅咒索命之说更是站不住脚。
叶徊趁机看了辞辞一眼,瞧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话说?”
辞辞点点头,将在医馆遇见的如实说了。
听完她说的,叶大人方主簿面上俱染严肃。
城里近日失踪了几名匠人,他们分属各行各业,县衙刚查到阮家那里,这阮平便去世了。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阮平的死一定另有内情。
之后叶大人和方主簿商谈事情,辞辞不便再听,退到厨下做几样点心返回来。
天晴之后,大块大块的云朵像是剔骨分开煨得雪白的鱼肉,齐齐整整地摆在苍穹上,苍穹也就成了天蓝色的瓷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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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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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瞬息万变, 渐渐染上绚丽的霞色。霞色消失,夜幕降临。
城南阮家。
天渐渐冷了,树梢光秃秃的, 几只乌鸦怪叫着在枝头停了片刻。阮府内外入眼尽是雪白, 灵堂内的哭声此起彼伏, 其间还夹杂几个妇人孩子的吵闹声。这吵闹声愈演愈烈,没个消停。
长长的灵幡被风吹动。太太田氏领着孩子伏在棺材上哭, 边哭边埋怨阮老爷去得早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
府里的芳姨娘和兰姨娘起身时拌了几句嘴,正相互扯头发抓脸骂对方贱人。这两位都蓄着长长的指甲, 挨到皮肉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美人破相血痕狰狞, 谁也没讨到好处。
“够了!”阮流珠一身素白跪在地上,面前的火盆雀跃地燃烧着,烟熏火燎, 她的眼眶红红的。
喝出这一声后她利落地起身, 抽出了腰间缠绕的软鞭在半空中挥舞几下。响亮的鞭声成功震慑住了人。惹人厌烦的吵闹停了停。
太太田氏瞪着眼睛拉着哭泣的孩子站到一旁。
柔柔弱弱的芳姨娘率先走过来, 捏着帕子嘤嘤地哭了两声:“大小姐, 平日里咱们就是一条心,如今老爷不在了, 你可一定要替你姨娘做主啊……”
“大小姐!太太要将我们发卖出去, 这怎么能行呢?没见过别人家这么干的!”兰姨娘也不甘示弱,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跑来, “说什么从中择一个发卖, 分明就是, 就是想看我们闹起来这出戏!”
太太田氏闻言啐了她们两口:“老爷去世, 家里等着周转, 你们又没生养过, 还养着做什么!”
阮流珠抬起眸,收了鞭子:“太太何时对家里的周转感兴趣了?”
“老爷死前将这个家交给我了!我是主母,怎么做不得两个贱人的主!。”田氏收了眼泪,洋洋得意,“姑娘素来不爱喊我做母亲,不喊就不喊吧,等过了孝期配户好人家,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她加重了好人家三个字的语气。
阮流珠面色更寒,她冷冷道:“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太太倒摆起当家的谱来了。”
“什么不明不白!你这逆女胡说八道什么!”田氏冲过来要打她。
阮流珠一闪身,将这毒妇推到地上,毒妇倒地,碰翻了地上的火盆。火盆里的火星子溅落出来,点着了她的头发。田氏被烫得嗷嗷叫唤,抱着头满地打滚。
这出戏自然不缺看客。两个姨娘擦干眼泪,叉着腰围着她笑了一回,转眼又笑出眼泪。
看热闹的下人找来水把火浇灭。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味。照哥儿跑过来哭母亲。
这毕竟还是个孩子。阮流珠吩咐小云带他下去,又走出来查问证据搜集得如何了。
听到人证物证都已凑齐,她点点头:“先将人关到柴房去,等到天明送她见官!”
翌日天明时分。
阮家将田氏扭送到公堂上,罪名是谋杀亲夫。
叶大人升堂问案,公开带原告被告。他不必看都知道辞辞正躲在堂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里。
晨起有些冷,风从堂门口灌进来。
辞辞混在人群中紧紧盯着堂上的局势,见阮流珠带孝走出来,不卑不亢地呈送各项证据。她背脊挺得笔直,偏偏单薄的叫人心疼。
阮老爷所得之疾不致命,有福人医馆黄老大夫为证。病人乃是中毒死,仵作一验便知。毒、药来源可问药铺经手伙计。作案动机,亦有阮氏家族长老出面作证。
阮平此前曾表露过将阮家交到亲女手中的意愿,这田氏妇人担心什么都得不到,为了顺利谋取财产而起的杀心。
谋杀亲夫,按律当判凌迟。
证据确凿,被告田氏狼狈地被人押在地上,挣扎之余骂骂咧咧,贱蹄子孽种之语一刻不停地从她嘴里翻出来。
“掌嘴。”知县大人发下枚令箭。
两个衙役立即将这毒妇拖到一边行刑。惨叫声中,阮流珠上前施礼:“民女谢谢大人。”
叶徊看着她,面上看不出情绪:“本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案件明了,诅咒之说自然破解。
知县大人退回二堂,作恶的田氏被押下去,阮流珠被家人簇拥着离开。临离开前,她似有所感,冲着散开的人群那处点点头。
天光借着云的缝隙渗透出来。辞辞慢腾腾地回了三堂。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正准备回房好好补上一觉。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扭头就见叶大人在廊下,她便走过来同他打招呼。
“大人。”
叶徊点点头,显然是瞥见了她的睡意:“去吧。”
辞辞冲他福了福身,回了西厢。天冷了,这院子里连鸟叫也没有了。
叶徊收回目光,身后响起十二疑惑的声音。
“公子本想向辞辞姑娘询问阮家小姐的为人,方才为何又不问了?”
叶知县淡淡道:“若是那人有心隐藏什么,问了也是无济于事,平白惹得她烦恼。何必。”
他不曾以县衙的机密大事相托,依她的性情也不肯轻易卷进这里头,这就够了。他不阻止她和阮流珠相交,不想叫她为难是一方面,更是不想打草惊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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