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珠哪里好坐着受礼,急忙还礼:“大人您太客气了。”
方主簿顺势扶了她一把,笑眯眯道:“你与府中的沈姑娘相熟,可要趁机见一见?”
阮流珠知道他口中的沈姑娘便是辞辞,略微思索后叹口气,遗憾道:“民女今日来是为请罪,若是顺道去见了朋友,落在有心人眼里,反而不美。”美人怎样都是风景,失落也有别样的美。
方主簿面上笑容愈深:“阮姑娘这样周到,难怪阮老爷要你来当家。”
……
与此同时,县衙后院。
晨起冻手冻脚,做活儿总不麻利。厨房里暖和。樱儿早上清闲,便躲来辞辞这里,顺便帮她排除一些简单的活计。她刚从前头过来,便同辞辞扯几句前头的事。
“你不是与那阮家小姐做朋友吗,如今她来了,你怎的,不去找她?”樱儿卖力地在灶下扇风。
辞辞笑着摇摇头,回过身来将米下了锅,拿勺搅开:“她此行又不是为我来的,我又何必去扰她的正事。想见什么时候不行,偏要赶今天的热闹。”
“你倒善解人意。”樱儿放下扇子,往炉膛里添秸秆,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手里有本书。”
外边正刮风,辞辞没太听清:“什么?”
樱儿拍拍手从地上起来:“我手里有本书,你回头帮我看看写的什么。簌簌她们几个总爱看,常聚在一起讨论,我好奇,就借来了。”
“哦。好。那你记得拿给我看。”被她这么一说,辞辞也好奇上了。她这阵子被压着识文断字,有了长进后常替熟人写家书念家书。举手之劳,能帮则帮。能有今日,还要感谢叶大人。
叶大人……辞辞猛地摇头,将这人从她脑海里驱离。不能想不能想,想起来没完没了耽误做事情。
太阳完全出来外面也还是冷的。辞辞把早饭送去三堂,狠狠看几眼心心念念的叶大人解了相思,而后若无其事地退出来。
喜欢他的时日久了,她已经学会用平静的外表来掩饰并不平静的内心。
……
辞辞返回来和樱儿一道看那书。
那是一册古旧的话本,书页质地粗糙得很,印刷的墨迹时清时不清,值不了几个钱。
辞辞大致翻了翻,书上说的是绝色狐仙与书生的故事。
狐仙喜欢上了一个年轻俊美的书生,化作凡人与之相好。书生寒窗苦读,家徒四壁,得知有姑娘肯下嫁大为感动,果然与狐仙成亲。
婚后二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转眼到了三年一次的春闱,那书生远赴京城赶考,貌美的狐狸贤妻在家操劳……
“那书生远赴京城赴考。”辞辞翻了一页,“中了状元。”
“中了状元,那狐仙岂不是状元郎夫人了?快说快说,她是不是得了朝廷的封?”樱儿坐在后花园的一处石阶上,拿手撑下巴,满心期待狐仙做诰命夫人的场景。
辞辞举起书来在阳光下努力辨认,随后摇头道:“书生被公主相中了,不日就要迎娶尊贵的公主。”
“啊?”樱儿瞪大眼睛,骂了句负心人,“狐仙呢?狐仙怎么办!”
“狐仙久候夫君不归,得知他中了状元,便千里迢迢到京城寻夫。”辞辞又翻掉一页,笑道,“也不算千里迢迢,她是狐仙,能够御风,也就半天的路程。”
“然后呢?”
“狐仙来到京城,看到,看到……看到自家和公主在一起!”她的脸涨得比滴血还红,闭着眼睛一连翻掉几页。
“这几页都是说书生和公主在一起的篇幅么?”樱儿见到她的动作,气鼓鼓道,“这对狗男女做了什么?”
“他们整天待在一起,额,就是吃住,都在一起。公主,公主没多久就怀孕了!孩子是书生的!”辞辞支支吾吾道。她这会子心慌气短,说话时根本不敢看人,唯恐被发现端倪。
樱儿又愤愤地骂了句狗男女,便要听接下来发生什么。
辞辞松了口气。方才揭过的那五页都是详述书生和公主如何颠鸾倒凤的。她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内容,心里慌得要死,哪里敢看。
她飞快地浏览完剩下的内容,总结起来说给樱儿听了。
狐仙看到书生和公主在一起,还怀了孩子,肺都要气炸了,当即从屋顶上冲下去质问。书生见到发妻,又看看怀里金枝玉叶的公主,狠下心肠拿了剑准备杀人灭口。
狐仙见此情景终于看清另一半的真面目,随即化出利爪把书生撕碎了,娇贵的公主吓晕过去,再醒来小产了,还成了一个只会傻笑流口水的傻子。因为公主的神志不清,状元郎遇害一事成了悬案。
狐仙返回家做起了贤良的寡妇,乡间无数优秀的男子向她求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狐仙寡妇没有答应再嫁。一日一位少年将军路过寡妇家向她讨口水喝。”辞辞一头雾水地合上书。
“然后呢?快讲快讲!”樱儿正听得入迷,抓起她的胳膊晃了晃。
辞辞摆摆手,无奈道:“到这里就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也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狐仙敢爱敢恨,非弱质女流偏要扮作凡人来寻求真爱。这个故事听着离经叛道,但还挺有意思的。
“这本书一定还有下册!你坐着,我这就去找簌簌要!很快回来!”没等辞辞反应,樱儿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天上的浮云层层叠叠,像是新打的柔软的棉絮。地上的池塘被风搅动,光秃秃的树梢却吹无可吹,风便又来乱翻人搁在膝盖上的书。
书页哗哗啦啦地被打开,左右无事,辞辞便又低头瞄书。
这一回她看得极认真,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都没有发觉。
叶徊原是想在外头透透气就回书房,忽然扫见石阶上用功的身影便欣慰地往这边来了。
“看的什么书?这样认真。”他在她身边停下,
这个声音是……叶大人……
辞辞猛地站起,背着手将方才看的书藏到身后。
凭她对这位叶大人的了解,他该是厌恶这类不着调的闲书的。辞辞心里很慌,想到书里那些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描写,更慌了。
她有些心虚地退到台阶下面:“没,没什么。”
这番欲盖弥彰的举动在叶徊看来自然是可疑的,他挑挑眉:“拿出来吧。”
辞辞闭着眼睛,在心里计算能不能把这烫手的山芋丢进池塘里。大不了过后赔簌簌一本。她想。
她不动声色地抖了抖手,被人盯着力道小,未料从书里抖落出一张发黄的纸来。
风善解人意地把这张纸吹开来。
这张陈旧的黄纸展开。上面两个赤条条的人影交叠,正在……妖精打架。
图上的人大概就是这故事里的公主和书生。辞辞自暴自弃地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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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辞:我什么能结束单恋。
渣作者:等到火烧断了锁,鸡吃完了米……
快了快了哈哈哈哈
第51章 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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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顿时变得冷凝了。似乎连嚣张的风声也偃旗息鼓, 周围长青的树木一动不动。
这种时候,再多的辩解也是苍白无力的。辞辞低着头,默默往后挪了挪, 挡住那张作恶的黄纸。
她手里藏的那东西, 叶徊并不陌生。
现在做主簿的方庭之从前为伴读时也是个不肯收敛的, 常常夹带各种风月话本入东宫,他曾好奇偷偷看过几次, 当中好故事也是有的,也有些侧重用那档子事吸引人的。时下民风开阔, 拘得太厉害倒显得太过。
这些消遣之物旁的人看了倒也无伤大雅。初初接触学问的小姑娘看了, 若就此移了心性, 实在划不来。他这样想着,不觉又严厉几分:“这种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落到这副田地, 辞辞哪里还敢再牵连别人, 忙说是自己胡乱买来的, 事前不知内容, 觉出端倪时已经晚了。
因她先前引起的脸红一直没有消下去,此刻看着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者, 叶徊只肯管教约束眼前这一个, 无意叫她连累别人,招惹仇恨, 也就不再深究此物的来路。
“随我来。”他道。
辞辞便讪讪地随叶大人走回三堂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段路, 到了书房里气氛也不曾有一丝的缓和。
扫洒之人皆被遣退。辞辞规矩矩地垂着头立在条案前, 忐忑地听候发落。
对面的叶大人瞧见她又红又白的脸色, 心中忽然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伸手。”
被这样严肃的气势压迫着, 辞辞顺从地伸出手来, 顺便扫见了他手中那条洁白无瑕的戒尺,心道这回果然是逃不过。那把戒尺那样硬朗干脆,不必说,打人一定很疼。
“知道错了?”白玉戒尺在她掌心缓缓摩挲,带来冰凉又细腻的触感。
辞辞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紧盯着那把戒尺,极小声道:“知道了。”
“错在哪里?”戒尺停了动静,沉沉闷闷地压在她手心上。
“不该,不该翻看那等,那等淫邪无用的物事。”她闭上眼睛,不再做任何辩解了。
压在手心里的戒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女孩儿的手臂倒抖得厉害。叶徊笑了一声,随即将那吓唬人的玩意儿丢到一旁:“别怕。我唬着你玩的。不会真的打你。”
“只是。”他沉声道,“不可再有下次。”
辞辞暗暗松了口气。她自诩是个极要脸面的姑娘,今次若是被喜欢的人这样教训了,能不能维持从前的那样喜欢还未可知。现在这样就很好。
“再不会了。”她放下手,壮着胆子抬起头,同他作保证。
“你虽然诚恳,然今日之事实在恶劣,不可不罚。”辞辞竖起耳朵听后话,只见这人从身后的书架上翻出一本书来,递来给她,“拿回去背熟,后天早上我来考校你前半篇。你要当心。”
辞辞忙接了,顾不上看是什么内容,先答应了。
“还不将你手上的东西放下。”
辞辞忙将那害她担惊受怕的物事递了上去。想着过后再想办法赔簌簌一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徊将之捉起来翻看几页,将她晾了半晌,忽而发了善心:“可以了。你回去吧。”
辞辞如蒙大赦,却不敢表露,默默地退出来。呼吸到外头新鲜的空气,她才真正放松起来。
想起后续的麻烦,她匆匆回到樱儿处,怕引起小姐妹们的恐慌终究没敢吐露实情,只说是不慎把书掉进了池塘里。
樱儿没能如愿借到下一册,蔫蔫地着要她负起责任来。辞辞安慰了她几句,紧着回去做自己的事。
……
午后三堂廊下,天冷使人清醒,辞辞躲着人想着吃透叶大人罚她的那本书:“……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今天这一下午好歹要把句子读通。她翻来覆去读那几句古文,十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精干的脸上写满疲惫:“快别读了,我现在看到书就烦。你念得我头疼。”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辞辞正好有些力不从心,便从善如流地合上书,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大人突然叫我去清查城里的那些盗版书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赃物堆得满满当当,我为此忙了大半天,哪里还见得这些糟心的玩意儿。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引得这无妄之灾。”十一摆摆手,叫苦不迭。
辞辞听了同情起他的遭遇,又疑心此事或与自己有关,不好顺着往下说,只能心情复杂地道了声辛苦:“厨房里正炖着乌骨鸡汤,最能振奋精神,我去给你端来。”
诚恳坚强如十一,果然没能听出她这话中隐藏的歉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迎着十一的充满感激的目光,辞辞心里头更愧疚了,忙收了用功的劲头去到厨下热鸡汤。有了这一层插曲,直到晚间回房她才有时间重新翻出书来读。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辩讼,非礼不……”她很晚才熄了灯,躺在床上回想书上的内容,还没回想到一半就沉沉地放下了眼皮。
人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最容易做梦。
辞辞很快便进入了一个混乱糅杂的梦境。
在这一层梦境里,她仿佛是一个隐藏着的旁观者。
梦中有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袭妖媚的衣装水蛇似的缠在一位公子身上,做各种轻佻的动作妄图勾引,她的钗环叮叮当当地碰撞,那位贵公子在这靡靡之中坐怀不乱,面无表情地掏出白玉戒尺来责打这女子的手掌心。
她下意识地将这位公子认作是叶大人。
被打了手板子的妖女却还不肯醒悟,她嗤嗤地笑着,越发放肆了。叶大人便要透过薄薄的纱裙神情冷峻地打她的屁股。“啊啊啊!”妖女惨叫着回过头来。
下一个瞬间,辞辞看清了她的面容。那妖女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不可能,我不是这样的……”她在睡梦中陡然惊醒,抬手擦了把冷汗,心有余悸。惊觉自己这是受了白日里看到的公主勾引书生那一节的影响。
再度睡着后她又落入了另一重更深的梦境里。
在这一重梦境里,辞辞是一户人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小女儿,父母爱重她,总想叫她如世间男子一般多通文墨,便在家里储了一位儒雅渊博的教书先生。
这位教书先生千般好万般好,只一点太不通情理,总拿一把白玉戒尺在手里,时时端出惩罚人的架势。
梦里的辞辞爱慕教她读书的先生,一日终于鼓起勇气对授业恩师剖白心意。
那教书先生手拿戒尺冷冷地瞧着她:“我吩咐的书可背完了?”
那把沉甸甸的刑具眼看就要落下,辞辞慌忙抬起头,正对上叶大人那张染着寒霜的俊脸。
“大,大人?”她不住地后退。
叶大人催她做学问这样紧迫,居然直追到梦里来了。辞辞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从睡梦中脱身出来。
醒来后再不敢有一丝睡意,打了盆凉水回来,认命地起床背书。她这样用功,来年若能下场挣个功名回来,倒也罢了。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她清醒地念,“礼也……”
磕磕绊绊地背着书,还要顾忌不要耽误正经的活计。卯时过半,她踏着朦朦胧胧的天色来到厨下。看着锅灶的间隙也要默背几句圣人的之乎者也。
樱儿连着两日见她如此,终于忍不住纳罕道:“我见你这两日礼来礼去,念的哪门子咒?”
“紧箍咒。”辞辞随口回她。这样潜移默化不容置疑的管教法儿,可不就是紧箍咒。
樱儿听后摇摇头,做出一派惋惜的表情:“小厨娘怕是疯魔了。”
辞辞想起叶大人要考问她的期限,安慰人也安慰自己:“明日就不疯魔了。”
到了规定的期限,她果然将这半篇文字背熟了。想来叶大人清楚她的资质,点到为止,并不多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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