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派在辞辞身边的暗卫动作极快,很快就将闹事的人带上来。这群人的确是冲着辞辞来的,却不是因着重阳节那档子事。
“他们是城西蔡家的人。”暗卫道,“蔡家的独子恋慕沈姑娘而不得,在家里吵吵嚷嚷,他母亲溺爱他,便立意要将姑娘绑来与儿子做妾。”
叶徊意味深长地看了辞辞一眼。
辞辞莫名其妙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蔡公子!”
“你不认得他,他却认得你。”十一冷笑,将之前在衙门里痛打姓蔡的一事说了。他后来特意寻人问过这户人家,错不了。
“想那蔡公子不是病了,是被我打轻了。”十一道。
辞辞松了口气,苦笑:“这还真是无妄之灾。”说是这样说,倒是不忘感谢十一为自己出头。
十一被她盯得有些难为情:“你别这样看着我。”
叶徊为人极其护短,从十一口中听闻整件腌臜事的经过,当即命人往蔡家,陈其纵奴逞凶、诽谤学子、强抢民女之事,从病榻前捉了那要死要活的蔡公子和他母亲,直接押进大牢候审。
吩咐完这一切,叶大人转回来温声问辞辞:“用过饭不曾?”
辞辞摇摇头,她的眉间舒展开,为充饥就着热牛乳吃了块栗子糕。入口清甜又面,这回的味道对了。隔着晴窗望出去,方才发生的变数已经没有痕迹可循了。
叶徊便叫上来几道菜,令她慢慢吃了,又吩咐十一送她回去,自己先一步离开了。
若不是临时出了这件事情,他此刻该已经见到了从南天关来的斥候。
十一护送辞辞到她家门口,看她进去才肯走。
……
白天受了惊,夜里辞辞睡得十分不好。一会儿梦见自己正被一只凶神恶煞的豹子追,一会儿又梦见大厦倾颓自己被压在底下,一会儿又置身火刑架上……想跑或是想躲,身体动弹不得。
一晚上来来回回的梦魇,致使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明知是在梦中,偏还醒不过来。四肢百骸浸入恐惧里,手脚冰得吓人,被窝怎么也捂不热,这样睡下简直是场煎熬。
次日挣扎着起来,辞辞咳了几声,觉得嗓子又干又疼,临近冬天这种情况常有,她便没怎么在意,喝了几口水,强打精神回了县衙。路上又吹了冷风……
午后樱儿进来喊她去看曼珠沙华开花时,她已经倒在床上烧得不省人事了。她的脸色异样的红。樱儿想推醒她,就见她牙关紧咬,浑身滚烫,惊呼过后忙奔出去请郎中。
府里的郎中来看过,说她是受了惊吓风邪趁机入体,因为难得病一次,所以症状比旁人又要重些,嘱咐每两个时辰灌她一副汤药。樱儿要回去做事,按药方把药抓齐,撇下一个机灵的小丫鬟照顾她。
指名要的点心迟迟不来,叶大人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水,水,水……”辞辞喝了药还不清醒,唯一的意识总来要水喝。
她又在做梦,梦见菡萏院着了火,她没能逃出来。梦见有那么一年大旱降临,水源枯竭,大地龟裂。转头又梦见自己被人抓了关起来,当了一辈子禁脔。
“别抓我!别抓我,别抓我呜呜呜……”她又在呓语。
房内一股子药味,冲鼻又憋闷。叶徊走进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见烧还未褪。他皱着眉头,捏着她乱动的手腕:“你就这点胆子么?”
他说着,转到桌前倒了杯水慢慢喂给她。
辞辞如愿要到了水,总算能够安静一会。她的眼皮耷拉着,虽然终日睡着,整个人却是疲惫不堪。生病从来极损耗精气神。
小丫鬟从厨房端了药回来,见到有人在,那人还是堂堂的县尊大人,当下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进来。”叶徊听到动静,“大夫怎么说?”
小丫鬟如实答:“如今这种情况,只能先熬到烧退再另想办法。”她说着放下托盘,拿冷水给辞辞拭了拭额头。
“别用冷水,去地窖里领冰,拿巾子裹了给她敷着。”
“是。”
“她如今这样,能喝进去药么?”他问。
“我一点点喂,好歹能吃进去一些。”
叶大人重新走到榻前,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强硬地支起病人的身子。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看清她面上病态的红:“我扶着她,你来喂。”
怀中纤细的人此刻像个火炉一样。深褐色的药汁从她嘴角直淌到雪白的脖颈,很是刺眼。
“乖一点,吃了药才能好。”叶徊抿着唇,别好她的鬓角,用哄孩子的语气劝,“等到病好了,想做什么都随你。”
这种没什么距离的话听在耳里,小丫鬟拼尽全力才能使自己不再手抖。她低眉顺目,佯装看不见也听不见。
辞辞迷迷糊糊中艰难地吞咽。
大半碗药汤灌下去,叶徊拿帕子替她揩了揩嘴巴和脖子,他的动作轻柔,像羽毛拂过,轻如一场梦境。
“照顾好她。”他将人放回枕上,盖好被,带上可门,
房里的小丫鬟这才敢抬头,露出一副吃惊的呆相,连基本的福礼都忘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风寒来势汹汹,辞辞断断续续地烧了两天一夜,退烧后也还睡了一整天才慢慢缓过来。
叶大人留了话,这段时间不许她沾手厨房的事。
能下地后她开始处理病中的各种事情,此前阮家来过人,听说她病了,留下礼物便走了。这一定是阮流珠从乡下回来了。辞辞提笔写了封回信,托采买的人送到她们家门房。
病了这一场,她的嗓子伤了,因为觉得发出的声音难听,所以轻易不肯开口讲话,只默默炖了好几回雪梨吃,盼能早日恢复。
稍微好些了,她便赶到前头谢恩。
几日不见,十一十二当她是个稀客。叶大人正翻一本书,听到她进来,抬起眸:“完全好了?”
“好了。”她张了张口,下一刻又捂住嘴巴。
叶徊捕捉到她懊恼的样子,笑了一回,笑完又觉得自己对这好面子的姑娘太残忍:“我这里有瓶玫瑰枇杷露,拿去化水喝了,有大用。”
嗓子好了最重要,辞辞没有推脱:“谢谢大人。”
“好好休息,莫要再着凉了。”他嘱咐她。
“是。”病还没好全,她不好在县尊大人跟前多待,趁机退出去,从十二手里接了枇杷露便走。
因为生了这场病,她倒成了府里最清闲的那一个,整日窝在房里看书或是描花样,早晚两顿都得人安排,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
人一无所寄托就容易胡思乱想。
在大风大浪面前,好好的人为什么这么脆弱呢?这回病得厉害,叫一向心态不错的辞辞生出挫败。
她总记起病中的那几个恐怖的梦。
若是菡萏院着火的时候她没有及时发现,是不是真要交待在里头?还有浮泉寺的那一回,她若真的被歹人掳走,之后又会落到哪种境地呢?前几日若无人相救她落在马蹄下……辞辞越想越觉得后怕。
她过去从没觉得县衙的差事存在这些凶险。
她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终于动了请辞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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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真的不能说……
大纲真要顺一顺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因为改错别字伪更对不住
第35章 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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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既定, 她便开始盘算如何向知县大人开口。叶大人近日来来去去忙碌得很,她不能在这种关头搅扰,便将此事搁在心头, 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又过了一日, 辞辞收到阮流珠的回信, 她此前去信说明了病愈的事情,对方便约她出去走走, 以排遣排遣心情。
阮小姐回信用的是张深桃色的花笺,纸上夹一朵干透的芙蓉, 行文间淡淡的香气, 依稀可见残存的秋意。左右无事, 出去走走也好。辞辞捏着信想了想,随即收拾一番至阮家门上。
她今日穿件天水碧的裙衫,是从前觉得腰际窄了压箱底的那件, 如今不死心翻出来, 居然正合适。
“果然瘦了。”辞辞一时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大约是阮流珠此前有过交待, 门房听到她的名姓便迎进来奉茶水, 又速速进去禀告。未几阮流珠被簇拥而来,直接带她跨出门, 来到玄武大街上。
玄武大街上坐落着这城里有名的花市。
今日太阳出来暖融融的, 各色花海竞相涌动,芬芳盈满街瞿。辞辞来得少, 此刻看什么都新奇, 左顾右盼之后又转回来:“流珠姐姐是要买花?”
叶大人没有唬她, 送出的玫瑰枇杷露果真有奇效, 她的嗓子恢复得不错, 偶尔的不适也只觉得喉咙里微微的痒。
阮流珠点点头, 执着她手:“眼下正是买花的好时候,移栽或是插瓶都合适。辞辞刚解了病祟,正该去这有生气的地方。”她说得极真诚。
花市上热闹非凡。阮家娘子先出手选了一盆小型的粉菊花,越看越合眼缘,无所顾忌地抱在怀里。辞辞凑热闹买了一株带好多花苞的腊梅,想着栽在院子里过几日好赏一回早梅,加三文钱报了地址叫店家送去。
“要我说,附着冰雪的梅花拿来插花才好看。”阮流珠随口一说,又指旁边一枝一枝剪开的栀子,“我要一支。这样精神的枝叶养在水里很快就能开花。”
辞辞又艳羡又崇拜:“姐姐还会插花?”
阮流珠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出右手理了理鬓角滑下来的碎发:“不过照着前人的《瓶花谱》依样画葫芦罢了。”
她这动作做得滑稽又艰难,辞辞笑着帮她重新理过。
花市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好闻的花香。
不远处有个叫卖仙人掌的,一盆仙人掌顶头开出硕大的白花,像昙花。辞辞多看了几眼,忍不住走过去。不经意间扫见角落里贴着盆生长的植物,它好像玉石雕琢成的牡丹花。
这么一望,也就再难以移开眼了。
“店家,那是什么?”她指着最里头那几个小盆子,一脸惊艳。
“不知道,卖给我花的人随手给的。”小贩摇摇头,重新闭上眼睛。
“哦。”辞辞眼中盛着满满的失望。
“这是一种多肉,长在大漠深处,当地人都叫它玉霜花的。”熙熙攘攘人流中,阮流珠的声音传来。
辞辞猛地回头,听她接着说:“你瞧它那鼓鼓的叶片,是不是肉乎乎的?颜色又像不像玉石?”
“是挺像的。”辞辞小心地凑近端详,“大漠里居然有这么奇特的物种,想必它只需要少量的水分吧。”
“不错,它确实不需要太多的水,靠奋力扎根就能长的很好。”阮流珠也走过来,语气眷恋地看着这几盆玉霜花。
“养的好的话,叶尖会泛出一点粉红的。比如这一株。”她边说边指给她看。“这也难怪,眼下是深秋,这时候的多肉最好看……”
它肉乎乎的叶子真可爱呀,辞辞忍不住上手去摸。
“欸,别摸!会掉粉的!”阮流珠急忙制止她。
辞辞赶紧把手缩回来:“我还当它沾了尘土。”
“不知者无罪。”阮流珠笑笑,“你再看它叶面上的粉末,像不像秋来地上结了一层霜?”
“原来如此。真是一点不辜负玉霜花这个名字!”辞辞恍然大悟,实在喜欢,忙向店家问价。店家既然不重视,不妨都卖给她,她来爱护。
阮流珠闻言怔了怔,面上显出一瞬的错愕。她顿了顿,斟酌措辞:“辞辞,还是,不要了吧。”
辞辞:“啊?”
阮流珠便以玉霜花寿命短暂劝说她:“玉霜花离开大漠过了秋天就会死去,来年也不会再长出来,到时候徒添你伤心。”
“哦。”辞辞站起来,遗憾地收回手,她叹口气,终于记得眼前这人解了她心心念念的疑惑,“流珠姐姐博学多才,连这种塞外之物也能认得。”
“我家从前有个在边境做生意的长辈,因此听说过。”
“这样啊。”
这二人并肩走了。
……
逛完花市满载而归,阮流珠领着辞辞去附近的茶楼里吃点心,又邀她去家里坐坐,要教她摆弄花卉。辞辞看了看天色,婉拒了。
阮流珠便送她回来县衙。临走前,她忍不住多问一句:“本月十五万柳园,妹妹来吗?”
万柳园……沈辞辞想起那个诡异的园子和被叶大人怀疑的怪人沈余就浑身不自在,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妹妹既不来,那我也不去了,反正没什么意思。”阮流珠也不遗憾,似乎是理解她的苦处,“那就只能重阳节那天再聚了。重阳节见。”
“重阳节见。”
回到县衙沈辞辞仍是无事可做。此刻还未到黄昏,她抱膝缩在床上,越想越后悔。那店家听去阮姑娘的说法会怎么对待好好的玉霜花呢?该将它们全都带回来的……
她心情烦闷,强行练了一张字帖让自己平和下来,等到心境稳了,又循着记忆枕腕白描了一朵玉霜花。她捧着这张画纸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当中少点儿什么。
玉霜花所以叫玉霜花,是因为它有着玉石一样的颜色。
她福至心灵,翻出颜料给叶片上了朦胧的翠色,叶尖抹一点胭脂。涂完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展开再看,她羞愤地捂住了眼睛,可也不舍得扔,就晾干了夹在她那一堆字帖里。
到了第二日叶大人忙中查问她的字帖,她着急将这几张纸卷了带到三堂书房。
“这是什么?”叶徊翻页的手一顿,缓缓抬起他矜贵的眸。纸上的颜色惨不忍睹,依稀可窥从前的线条脉络,约莫是什么奇怪的植物吧。
辞辞凑过来,不得已同他介绍玉霜花如何如何。
哪知叶大人听了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反应:“边境贸易是一早就禁了的,大漠之物为何出现在我朝境内?”
除了至关重要的盐铁和马匹几项,边境贸易原先是开设的。华朝初立之时局面复杂,内有前朝的遗老遗少和各路诸侯搅局,外有戎族人野心勃勃虎视眈眈,未免生出事端,高祖拿下辰州便停了边境贸易。
战乱年间当地百姓受外族滋扰久了,只要能制裁这些蛮子,没人在乎自己那点儿损失。
没想这么深的辞辞被他问得一愣,绞尽脑汁道:“许是从前就有人引进培育,南方草木志中就说,这类草本植物的来源最不好考证……”
“你倒是会学以致用。”
“此事我会查清楚。回去吧。”叶大人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辞辞早就习惯了这位的喜怒无常,只得退出来。
甲胄在身的十二同她擦肩而过。
“公子,最晚明日,我们的人就能到达青檀教的总坛。”十二走进来汇报行事的进度。
叶徊命他起身:“殷其景当真不在了么?”
“据被俘的教中核心供称,殷贼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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