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辞凑过来数了数,笑称这是“六六大顺”,多亏了今日的喜气她才能复原。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放开手脚任由她自己活动了。
辞辞搬了小兀子坐在樱儿对面,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新娘子。卧房里喜气洋洋,烛光下的新娘子娇美可爱,随意坐在榻上,问起她方才去了哪里。
辞辞隐去了与县尊大人这一节,只说在外散步时遇见一位邻家哥哥,就是姓乔名伯言的那一位。
“乔,乔伯言?”吃瓜子的小淑兰抬起头,想了想插话道,“啊!这是隔壁敏言嫂子的弟弟!”
“呜哇呜!敏,敏言嫂子被她相公打死了,她过去总,总给我糖吃的。”小姑娘被勾起了伤心事,沮丧起来连果子也不肯吃了。
辞辞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明白这就是乔家哥哥所说的“家中有事”。小时稳重可靠的邻居姐姐大了居然是这样的遭遇,她的神色黯了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果然立刻就有长辈呵斥小辈,道大喜日子里不兴这样的,这不是小孩子家家该管的事。又见方才提起话头的女孩儿实在关切,体贴道:“她那弟弟是个挺有名的举人,立意为姐姐讨公道,往衙门里递了状纸呢!”
“早晚判下来,惩治那个黑心烂肺的死人!”吴正丰的姑妈骂了几句,不忘以过来人的姿态告诫在场的小娘子们选郎君要擦亮眼睛。
小娘子们羞涩了一回,而后七嘴八舌地畅聊起各自的亲事。亲事尚不明确的辞辞插不上话,刻意减弱了存在感,默默地吃着盘子里的点心。
“呀!你的嘴角怎么出血了!”沛儿走到辞辞身边添盘子,偶然扫见这个异样惊呼出声,随后眼光一凝地探究,“慢着,这好像不是你的吧?”
众人的目光成功被吸引过来。
“哈哈哈,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天气冷,嘴巴容易裂,指甲划一下就出血。”辞辞说着,舔了舔嘴唇,面不改色地编瞎话。
谢天谢地,大家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吴正丰的姑妈改问她许了人家没有,辞辞笑笑,答没有,但已有了喜欢的人,是相互的那种喜欢。
她说这话时唇角勾起,很是甜蜜的样子。樱儿簌簌这些熟人微微吃惊,竖起耳朵预备听新闻,却不见她往下说了。这几位摇头叹息直道没劲。
又过了半个时辰,前头的宴席结束,新房里陪伴的亲朋好友也赶紧散场。辞辞和簌簌等人相携着回到县衙,分别回了住处。
更深夜阑,辞辞站在三堂走廊里,望着书房里的灯光出神。门外没人守着。鬼使神差地,她提步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受到蛊惑似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启,她走进去几步,还没来得及张望,便被一阵风带进更深处。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辞辞的面上无半点慌乱,含笑望着眼前这人。
他的嘴唇果然被之前的她给咬破了。她有些心虚,不敢直视那一点带有旖旎色彩的痕迹:“这么晚了,大人在书房做什么?”
“守株待兔。”他顾着低头嗅她的发香。
辞辞红了脸,声音轻飘飘,仿佛浮在云朵上:“那么,大人逮到兔子了吗?”
“在我怀里。”他说着,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
辞辞闭着眼睛偎在这人怀里,压抑着呼吸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摸索着落在他的后背,觉得不妥又改在腰带上。这回更不妥了。
郁南淮被她这副谨慎的模样逗笑了,轻柔地顺着她发红的耳根吻遍了这个轮廓。女孩儿的左耳根一瞬间更红了。始作俑者仍觉不够,还要来作弄人家的右耳根。
温热和痒意从耳朵逐渐蔓延到颈间,辞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推着人想要脱身。男人顺势松开一些,捧起小兔子的脸,浅尝辄止地吃了吃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柔软,像熟透的樱桃一样可口。
辞辞被蹭地有些气息不稳,躲闪了一下,于是她的脸颊也在顷刻之间熟透了。这位又趁机啄了几口脸颊,如此才肯放开她。
“大人你真好!”这小娘子调整过呼吸,飞快地对着心上人的嘴唇亲一记,化主动为被动后转身想跑掉。
哪里能逃得掉呢。她的手腕很快被掌控,整个人再度落进方才的怀抱里,怀抱的主人凑在她耳边问:“好在何处?”
“全部。全部都很好。”辞辞道。
那人听了沉默了一阵,抬手抚了抚她的眼尾,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审慎:“不是这样的,我也有许多不堪的地方。”
“若是你有朝一日你见识了……我有些害怕。”世事真是奇妙。此情初定,他居然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
辞辞贴着他站着,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感染,颤声道:“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也好怕……”
“不若,不若我们扯平了。怎么样?”
“好。”
得到了应答,辞辞心满意足地趁其不备跑路了。
县尊大人看着空了的手掌出神,眷恋地抚了抚有温度的薄唇,发自内心地笑了许久。
透过方方正正的窗棂,难能见到璀璨的星河。星河之上雾蒙蒙的,星子却很鲜明。
时间转眼过了三日。
辞辞梳理完手头的事情,记起与得喜楼陈娘子的约定,养好了眼睛便去观摩翡翠云蕊羹的复原手段。今日十分不凑巧,去了才得知,陈娘子一早便告假了。
于是走出来,想了想,往城中永福庵去。
她娘的骨灰就寄存在庵内。
当下有一事,可以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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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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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好好出太阳, 地上的残雪痕迹浅淡。
辞辞徐徐上永福庵长长的石阶,同接引的圆融小师傅打过招呼,到正殿里的长明灯前祭拜陪伴过, 供了抄写的经卷, 转到后院帮着庵里做一餐斋饭。
素斋用料简单几乎不用什么花头, 除了庵里的比丘尼和沙弥尼,香客们通常也留下来用。据官府安排, 此地还收容了一批无家可归的孤儿。虔诚的香客里除了捐献香油钱一途,还可以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香积厨里, 白粥在旁散着热气, 萝卜丝和面做的丸子拿水汆过, 辞辞开始动手叠青菜馅的豆腐皮包子。中午这食整治完毕,她把厨房交还给两个大眼睛的小师傅,由她们负责分出去。
永福庵小而精巧, 经过历代的修建, 琉璃宝刹错落, 能够越冬的花木包围着各种用途的屋舍。天气晴好, 各种兰花在台阶上开放,一位素衣的姑娘正扫零落的梅花。
青灯古佛别有韵味。静寂之间, 不知是怎样的机缘趋使, 辞辞一抬头便瞧见了早些时候寻而不得的陈娘子。她庄重地走过去,同她诉说巧合。
陈娘子吃惊过后现出喜色, 道她此番是来见故人的。故人埋骨他乡, 她如今才有机会来看望。她黯然道, 也不知故人是否会埋怨她的来迟。
辞辞安慰了她两句, 陪她回暂歇的禅房里冲茶说话。闲谈间, 陈娘子提起今日的斋饭可口, 辞辞淡笑不语,问起翡翠云蕊羹一类的故事。
聊兴正酣呢,外间忽然起了乱糟糟的响动,顷刻传回好些女客的惊呼。佛门静地,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陈娘子眉头蹙起,正要站起查看,门被破开,一个光头的伶俐小师傅拖着一位姑娘慌里慌张地闯进来,紧急向屋里的人致打扰的歉意,叮咛嘱咐。
“施主且在此处避一避,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去!”
她说着,放开那位姑娘的手,扭头托付眼前两位:“烦请两位施主看住这位姑娘,不能,不能叫她被家里捉回去……”
这位小师傅几乎要哭出来。
见到她这样为难,辞辞赶紧答应了她。小师傅道了谢,飞快地关好门跑出去。方才见过的清扫落花的姑娘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她看着比辞辞还小几岁,此刻正自顾自地抹眼泪。
辞辞和陈娘子对视一眼,捧了杯刚刚好的清茶与她。陈娘子是位平易近人的长辈,搭起话头来容易,体贴地拉了小娘子落座,温言慰她不必担惊受怕。
姑娘捧着茶沉默了一阵子,感激地看看身边陪伴的人,主动讲起自己的遭遇。
她从前订过的亲事黄了,不知怎的传出不详的名声。长到十三岁,亲娘要叫她做暗门子赚银钱报养育的恩情,她无奈之下逃到了永福庵里,幸得各位师太们好心收留。
平静没几日,她那老子娘纠结亲戚邻里打上门来,痛陈此地藏污纳垢,表里不一的女尼们暗地里拐骗了他们女儿,他们被逼无奈率众前来解救。
这群流氓地痞撞门不止,香客们都被堵在此处走脱不得,庵主敏行师太隔着门劝说。双方正僵持着呢!
姑娘心灰意冷道:“怕是用不了多久,那群人就要冲进来了,若是如此,倒不如立时死了干净!”
陈娘子听了气笑了,骂了句岂有此理,天底下居然有这等逼自己女儿弃良从娼的父母,叫这苦命的姑娘不要多想,安心在此躲避。
有些人哪里配为人父母呢。辞辞也有感慨,握了握姑娘的手,宽慰她几句,迫不得已又用上了“县尊大人义妹”这一说辞。
在姑娘逐渐亮起的眼神中,她走出门去,招来一个小师傅耳语几句,又返回来和人作伴。
前头的情形不可谓不乱。单薄的庵门摇摇欲坠,外头形形色色的污言秽语侵染这处清净所在。敏行和敏慧几位师太苦苦相劝,这群噬人血肉的饿狼哪里肯听。
一个小沙弥尼从远处跑来,焦急又惊喜地寻了自己的师父说话。她的师父听了又寻到庵主那里,将那位女施主的话如此交代了。
敏行主持眉头皱起,听了这说辞后忍不住露出喜色,犹豫后闭上眼睛,生平头一次倚仗人势。称县尊的义妹如今就在庵里,各位施主可要当心冲撞了。
外头果然消停了一阵子,窃窃私语渐起,最后那姑娘的娘出面道,愿意先放县尊大人的妹妹离开,再来理论此事。
这点子退让没得到回应,闹事的人们便失了耐性,嚣张的气焰见风就涨。姑娘的亲爹放话道:就算是县尊大人的亲妹妹,也不能不讲王法,要回自己女儿天经地义的事。他们达到目的就走,绝不会牵连贵人。
门外兴起“是啊是啊”的附和。
形势重又焦灼起来。庵门眼看就要落下。
“知县的妹妹挡不住你们,再加上监察御史的夫人如何?”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两个丫头拥着一个美妇人歇在廊下,皱着眉头冷冷地视着这边。
巡查御史是个了不得的官职,专管天下间的不平事,想是这位大人带着家眷巡查至此地。思及此,门外又诡异地静了一阵,哄闹的人群有些动摇,唉声叹气散了一批。
转眼又有几个香客从各个殿里走出,给这位御史的太太壮声势,越来越多的女眷出面护着这道门。透过松开的门缝往外看,豺狼虎豹们面面相觑,徘徊着不肯离去。
下午的天色灰蒙蒙的。
远远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县衙来人了,人群轰然做鸟兽散,没来得及跑远的被逮回来围住,那姑娘的爹妈也在其中。
至此,门外终于恢复了清净。
事情平息,庵主向各位香客道了谢,亲自送下山去。小师傅赶回来同禅房里的人报信,称是主持和香客一起赶走了坏人,喜气洋洋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那姑娘破涕为笑,双手合十直道谢谢。陈娘子像是松了口气,不住地揉着两侧鬓角,辞辞忙替她按了按穴位,叫她躺下休息。
为防这样的无良家人再来纠缠,敏行主持和几位师太商量过,决定借庵里女尼游学的机会把姑娘暂藏在邻县寺庙里,届时再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陈娘子今夜留宿庵中,辞辞却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天幕上的乌云缓缓堆起,她同主持道了别,一级一级地下台阶。
有人在低几级的地方含笑望着她。
“县尊大人的妹妹?嗯?”这人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辞辞笑嘻嘻地抢过去,道是情势所逼。郁南淮伸手稳住她,低头碰了碰她的鼻尖。
“这里可是佛门圣地。”辞辞躲开,压低声音道。她拉过他的手,微微晃了晃,相携着走这一段路。
回去的石阶又高又长,似乎可以这样走一辈子。
“上来。”他俯下身背起她。
辞辞顺势勾起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细讲今天白天发生的事,说到动情处,她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他的颈子,偷偷摸摸地印了一吻上去。
郁南淮脚步一滞,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下山之后天完全黑了,远处隐隐有光,他将她按在一堵四处无人的墙边,胡乱亲了一记不魇足,随后是你来我往地唇舌交缠,交换津液。她的唇瓣甜甜的,让人怎么也吃不够。
“吃了蜜么?”
“没,没有啊……”
时候晚了,辞辞努力瞪起迷迷蒙蒙的眸子,撑着不肯在外面睡去。她被吻地脚软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放纵地被人背回去。
“睡吧。”
……
夜深寂寂,永福庵门大开,上头有令不许滋扰尼众,只将先头借宿的陈娘子请出来便可。
陈娘子面上不见慌乱,理了理衣裳,忍着寒气下山后上了辆秘密的马车。马车疾向得喜楼驶去。
县尊大人在密室里见到了辞辞口中称赞的陈娘子,依礼请她坐了,语气淡淡地问讯。
“陈氏,你同沈辞辞是什么关系?”
刻意接近是没有办法遮掩的。陈娘子仿佛早有预料,叹口气,道:“辞辞姑娘是我一位故人的女儿。”
“大人可知江左沈家?”
郁南淮看了看眼前的妇人,示意她说下去。
江左沈家在历朝历代都是书香名门,累出过许多杰出的大儒。这样重视血脉渊源的家族,正统的嫡支却在前朝永承帝的一次南巡中覆灭了,如今只留几个旁支在艰难地维持门楣。
这便是陈娘子对辞辞所说的书香世家。
“妾身过去在沈家族学做侍书丫头,和沈家的姐儿哥儿一起识文断字,彼此相熟。他们,都是我的故人。”
“大概在十六年前……”她回忆道,“无数旁支忽然潦倒,有家仆带着他们府上的孩子投奔了隐居云水县的一位嫡支小姐。”
不难猜测,这位嫡支小姐便是沈辞辞名义上的母亲沈氏清荷。郁南淮抬起眸:“沈辞辞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是。”陈娘子肯定道,“妾身所以接近辞辞姑娘,全是想带她回桑梓之地,领她去祭拜自己真正的双亲。”
“既然是追根溯源,那便回吧。”这人居然应允。
翌日陈娘子便在县尊的授意下对辞辞提及此事,绝口不提沈清荷非她生身之母,只说是想带她去见一见母家如今的族人,以便安放故人的遗骨遗物。
娘亲弥留之际念念不忘回归故里,辞辞心中一直记挂此事,如今乍然有了来历,焉能不惊喜,随即应下。
七九河开,冰河解冻,她们便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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