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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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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答应了, 这人勾起唇角凑过来嗅她的颈项。颈间接触到灼热的吐息开始发红发烫,辞辞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反而将自己同样变化的耳垂送了出去。
“万事有我, 你且安心。”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唇珠擦过她的耳后, 浅尝辄止过,调转马头带她返回去。
马蹄踏过郁郁青青的草地, 晶莹的积水溅起。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辞辞拿手挡了脸才肯窝在人怀里。透过手掌的缝隙望天空, 天空是迷离的群青色。
队伍入城后被安置在四方馆, 休整一夜才肯谈面圣的细节。迎回玉玺是国之大事, 在此之前,今上至文武百官都已沐浴斋戒。
礼部安排依云国使团在后日朝会时觐见。
翌日卯时之前,鸿胪寺属官入馆沟通陛见事宜。
辞辞在旁转述, 公主认真地听了全程, 送走了人便露出本相, 哀嚎华朝的礼仪复杂又难学。辞辞提起美食哄了小公主, 努力将几项重大的细节记在心里。
初旭的光景还不热,公主正欣赏桌上的各式点心, 外面忽传宫中的一位掌事姑姑至, 称是得了吩咐前来教授礼仪。辞辞顾不得多想,立刻整装出迎。
眼前这位姑姑慈眉善目, 很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 示范过最基本的礼节便止了, 委实叫人意外欣喜。她含笑转达了来时一位贵人的交代。
“华朝对待外宾一向宽宥, 公主殿下只当走个过场。至于另一位姑娘, 当下先用三分心就成。”
话说到这个地步, 辞辞自然明白这背后是谁的主意,忍着笑,自此安了心。
后日匆匆来到。
重檐兽脊精巧,金銮殿上威严,鼓乐奏起时,以公主为首的使团由人引着缓缓上殿,行礼称万岁,随后又拜见队列之首的皇太子千岁。
一声淡淡地“免礼”传来。
辞辞哪里敢乱看,捧进宝物后便侍立在兰歆儿公主身后。玉玺再紧要也是个死物,亮相过即是功德圆满,为着礼貌,眼下该以异国来的娇客为先。
皇帝陆续问出几个问题,关怀公主一路的辛苦以及近几日的生活。兰歆儿不惧这样严肃的场合,答得生动有趣。殿里的氛围居然轻快起来。
遇上暂时难懂的词句,辞辞便来充当解说。
动静之间,辞辞敏锐地感受到从各处来的打量。到了如今的地步,被关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样想着,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冗长的朝见过后公主被安排在飞来阁小憩,皇帝在偏殿单独召见了辞辞,在场还有几位本朝的肱骨。
辞辞双手交叠,述玉玺寻回的始末,提起公主的母亲雅柔王后。今上感慨之余,召来史官具实记录此事。
面前的少女落落大方,瞧着倒是个不错的。
这就是淮儿恋慕的姑娘啊。再观察观察,若是真的合适,允了他们又何妨?皇帝陛下如此想着,暗暗沉浸在侄儿终于开窍的喜悦里。
他这侄儿从小便有主意,长到十四岁就驳回过尚寝局派出的司寝宫女,他们这一代子嗣不丰,言官御史时常诟病。
太子殿下某日被逼急了,声称要在民间选家世清白者为正妃侧妃,防的是底蕴深厚的外戚擅权的危险。
然而遴选秀女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这八成又是这小子的推诿之词。他曾授意礼部和户部悄悄筹备择选,没成想,侄儿出去一趟,居然真的看上了一位民间姑娘。
还是个身世离奇的民间姑娘。
上位者不动声色,下首的官员们又是另一重想法。
他们看着眼前的姑娘,不由联想起近日京里兴起的传说。今上为晋王时曾与云水县沈清荷有一段缘分,这位沈辞辞沈姑娘便是当年那位沈氏之女。
此女突然出现领这样天大的功绩,陛下难道是想趁此机会认回这颗遗珠?想到此处,他们的神色更微妙了,散场后少不得在背地里讨论。
辞辞哪里知道这些人九曲回肠的心思,她被宫人领着退出来,径直往公主休息的飞来阁去。
飞来阁里早有人相侯。
在外行走久了热气上头,踏进室内便被舒适的清凉包裹,此处又安静,时令的鲜花装点,的确绝佳。
太子牵她到小隔间的榻上躺下,拿手掌碰了碰她的额头:“做的真不错。辛苦你了。”
辞辞摇摇头,头一次瞧见这人朱色的蟒服,她忍不住一直盯着看:“殿下穿红真好看。”
这人伸手除了她的几样发簪,指腹沾她的唇脂:“日后穿红更好看,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可真难呀。辞辞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眼里挤出几滴困极了的泪水。
“睡吧。”太子拍拍她的背,和衣同她躺在一处。
榻子间狭小暧昧,辞辞不肯睁开眼睛,动也不敢动,到后来果然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无比安心。
晚间蓬莱殿起接风宴。
丝竹管弦韵悠扬,花果香气盈于室。今上与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言贵妃相携而来,款款落座。言妃今年四十岁,雍容地笑着,素手斟酒,殷勤周致。
宗亲群臣们带女眷到场作陪,功臣将相与佳人淑女齐聚一堂。暖场的歌舞结束,舞姬手持各色轻纱退场,辞辞隔着影影绰绰察觉几道灼灼的注视。
她随意扫了扫,其中一道目光来自太子。太子殿下正和一位幕僚说话,借着举杯的时机望过来。辞辞笑了笑,移开眼光继续探查。
另一道目光来自席列的末尾,新科状元被授翰林院编修的乔伯言和新贵沈余坐在一处,二人密切交谈,时不时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赵俊生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乔家哥哥居然也和此人有了联系。辞辞心生不虞,不理会他的隔空示好,飞快地扭头去关注公主的情况。
公主正对着桌上冒白气的“苏合山”两眼放光。
辞辞递了汤匙与她,附过来介绍了这道口感清爽的甜点心,又忍不住介怀方才的事。
太子曾言,她会在陵州沈家被绑走,全是因为沈余也是出自这个家族,且在其中具有相当的地位。
前朝末年时,江左沈家与今上有过一段渊源,沈余如今凭借这段往事留在京里,终日交游,处境可谓风光。
算起来也是同族兄妹,此人到底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于她?辞辞压下心头的忿忿,悄悄将自己那份冰甜点心推给了公主,自斟自饮了一杯果酒。
宴会结束后言贵妃做主下留公主,早备好一处宫室供她休息,约定往后几日携女眷们带她到各处玩耍。
太子曾提到宫中的言贵妃可信。
随后的相处为证,这位言妃娘娘待人接物甚是周到,无一处不妥。刚刚失去母亲的兰歆儿感受到春风和煦般的关怀,内心颇为认同这位长辈娘娘。
辞辞陪着公主在宫里住下,自然多出许多与心上人相会的时机。只不过招眼儿容易带来口舌是非,偷偷见一两次便罢了。
黄昏时分斜阳晕开,薰风吹拂,辞辞独自在太液池边行走,看了半晌的荷花盛开,心旷神怡,想蹲下来触摸锦鲤时,忽然听到一旁假山里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这两位应该都是出来偷闲的宫女。
脚边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石砾子,踢一脚就能掉进水里掀起大波澜。辞辞不方便发出动静,只能停在原地等她们先走开。
哪知这二位越聊越起兴,从冷宫废妃谈到某局某女官手脚不干净,随后又提及自依云国来的公主。其中一位笃定道:“自古他国公主来朝必定是为了和亲,这么久不见反应,想来是太子殿下看不上这位公主!”
她的同伴却不以为然:“太子殿下的性子那样古怪,贸然接受外来的女子这才奇怪呢!”
这样的无稽之谈还挺有意思。辞辞忍着笑,掐灭最后一丝罪恶感,继续听她们的见解。
哪知躲在暗处的人很快换了个话题。
“我和你说,那位公主殿下身边的姑娘据说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便是那位云水县的民女……”先前的声音抢先提起。
辞辞没防备听到有关自己的部分,眼皮一跳,愣了好一会子,凝神细听。
“十六年,天呐,陛下的金枝玉叶遗落民间这样久。”
“我的天!怪不得白日里言妃娘娘对待她那样礼遇!”头一次听闻这种说法的同伴随即用上恍然大悟的语气,“这是只真凤凰无疑,我们再见到她可要恭敬些!”
这两人兴高采烈地掰扯这段闲言碎语,其中还牵涉露水姻缘暗结珠胎之类的难听话。
辞辞站在池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怒气涌上来,她拼命抑住了想要跨进去同这两位理论的念头,干净利落地抽身走开。
石子扑通扑通坠入水中,假山里的对话终于停了。
夕阳越发深邃。辞辞走了没几步便又挣扎着停下。
这些传言听起来有一段日子了,她却一直没有耳闻。偌大的宫里,两个小宫女专在此处讨论她的事情,且句句触碰她的底线。
这样的巧合……
大概率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激她往东宫讨说法。
后宫的范围毕竟是外臣的禁地,所以前方的必经之路上不定侯着什么妖魔鬼怪呢!思及此,辞辞立即调头返回住处,途中还请了一位眼熟的女官同行。
冷静了一夜她的思路出奇地清晰。辞辞闭上眼睛,很快想起入城之前太子对她说过的话。
“不要做郡主,要做我的太子妃。”
本朝钦封郡主必得是亲王的女儿,今上为天子前曾为晋王。
“晋王,晋王……”
窗外枝叶飘摇,夜风从没有合好的门户吹进来,辞辞在寂寂更深里辗转反侧,迸发出灵感是瞬间之事。
太子殿下这是在委婉地暗示她,她不是晋王经过云水县时与人结缘生下的女儿,传言不属实。
想明白这一点,又据此推出其他好玩的事情,辞辞躲在云被里笑了几声,自此身心安定地沉入了黑甜乡。
翌日午时不冷不热,她叫人递了话,求见太子。
太子殿下收到消息便遣退随从移至飞来阁。
他最近偏爱朱色,端方又敞亮,眸中的深色愈深,把玩她的头发:“终于肯见我了?”
“殿下,你曾以为我是你的妹妹,对么?”辞辞靠在隔扇上,依着先见之明同他分开距离,开门见山道。
往事不堪回首。郁南淮沉默片刻,伸手拉了女孩儿入怀,闷闷道:“你倒聪慧。”
“扑哧。”辞辞笑过一回,三言两语讲清昨日的遭遇,对上这人的眼睛,忍不住又开始笑。
“殿下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说是这样说,笑起来仍是没完没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明汪汪的秋水落在他的眸子里,任何外物都比不得。郁南淮松开她一些,迅速权衡过,缓缓开口:“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必瞒你了。”
“你的母亲与孤的叔父确有旧……”他道。
辞辞震惊地抬头,强忍着听他的下文。
顾及着她的情绪起伏,他的语速极快,寥寥几语讲清了当年稳婆之事,又附带陈娘子的说辞。
如今沈家之人又莫名多了个沈余。现在想来,当初陈娘子那段话实在模糊,十六年前投奔沈清荷的孩子是男是女,年龄几何,或许连她本人也不甚清楚。
也或许,当中还有人将错就错误导了她。
京中最近的谣传就是最有力的佐证。
“我根本不是我娘的亲生女儿?”辞辞艰难地开口,几乎站不住,“我也极有可能不是沈家人?”
太子叹口气,将她稳稳地扶住。
我是谁?当年母亲生下的与我同岁的男孩儿又在哪里呢?辞辞面上颓然,内里却有一肚子的疑问。
她没有问出口。
很多事情其实一早就现出征兆了不是么?比如家中的密道,再比如她的生辰,最初她还能欺骗自己那是因为俊生依附沈余的缘故。
她从前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只是不肯去承认。
她坐下来,捧着凉茶冷静了一会,回忆纷纷涌起。
“万柳园初见,还有被从密道带走那次,沈余似乎真的将我当成了他的妹妹对待。”
“会找到答案的。”太子越发觉得一次性说清楚了才好,索性道,“他所做的远不止如此。”
“趁着战局未稳,指使人从沈家祠堂带走你。”
“在京中散播谣言,妄图坐实我们的兄妹关系。”
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带了稳婆赵吴氏与陈娘子到御前,还真被这恶毒的狂徒策划成了“皇家遗珠”的鬼蜮伎俩。
“坐实我们的兄妹关系?”辞辞听得一头雾水。
太子:“简而言之,他想要借礼法拆散我们。”
“拆散我们?”辞辞觉得好笑,心中更添疑惑。
太子按下了眼中的冷意,不肯再多说什么。
据他所知,那位新科状元乔伯言便是沈余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好妹婿。真是,好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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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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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余此人行事乖张随意, 背后到底有何目的?
猝不及防得知这些事,大晴天里,辞辞的容色白惨惨的, 如坠冰窟。
“别怕, 别怕。”太子握住她的手, 温和地替她驱逐手心手背的寒凉,眸中掀起暴戾又很快消逝, “若你实在害怕,孤这便出门去, 提剑斩了此人, 以绝后患。”
这绝不是一句虚言。生平头一次, 尊贵矜持的皇太子想不择手段弄死一个人。这等专在背后恶心人的玩意儿,弄死了才干净。
“他不值得,殿下不要。”
窗边绿叶丛中的红蕉亭亭玉立, 像是美人摇曳艳丽的裙摆。辞辞调整了呼吸, 轻轻地环住眼前人的腰际:“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要做成什么事。”
她莞尔道:“我这人好奇心极重, 假若不能解开这层疑惑, 纵然求得了长久的安宁,日后怕是也要抓心挠肝地思虑。何必。”
闻此言, 太子抚了抚她发上鲜妍明媚的宫花, 又去拨侧旁的挂珠钗,于珠钗轻动间拢了拢眉心:“那我们就等一等, 等着他来答疑解惑。”
“好。”
辞辞应了, 头顶的声音又道:“传言一事你不必多虑, 已经有法子解决了。”
“嗯。”
骄阳殷殷, 外间的花草树木有些打蔫儿。天气炎热, 蝉鸣和鸟叫皆微弱, 风也不能轻易鼓动。辞辞出来得急,解了眼下的疑惑便提出要走。
太子正好另有要事,只得先放过了她。
公主此刻应该还在午睡。她们如今的住处在南边的霁月殿,距离此地不远不近。这一带宫室分布少,占了个风雅清净的妙处。
一路走来都没碰上什么人。霁月殿里静悄悄的,推开门,宜人的凉爽扑面而来。辞辞跨进正殿,见两个值守的小宫女正在绿纱窗下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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