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讲罢喝茶的工夫,台下有人痛哭流涕,连声地骂:“祸水!这是败家的祸水啊……”
又有人摇头道:“就是因为此事,京中官员审时度势,榜下捉婿之风再不复存。”
“是是是,今年看榜就没什么热闹瞧。”
“看榜之日我去了,新科状元比探花郎还俊呢!”
“胡说!明明探花郎最俊!”
“我倒觉得榜眼的长相最精神!”
楼下的话题越扯越离谱了。辞辞收回目光,一旁的明月县主忽然道:“新科状元的籍贯也是云水县。”
辞辞点点头:“不瞒县主,我与他,还是旧识。”
“原来如此。”明月县主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去关注上半身探出窗户的兰歆儿,适时道,“公主,我带你下去转转吧。”
兰歆儿就等着她这句话呢,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抱着她“好姐姐好姐姐”地叫着。辞辞正欲反应,明月县主牵着人离开原地,经过她时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自便。”
辞辞愣了愣,被涌入的风吹了吹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这大概是太子殿下的授意。这也就是说,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他同意她这么做。
辞辞在窗前看了看形势才肯出包厢,日光薄薄地照耀万物,到处都回荡着欢声笑语。她在楼下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有人来接触。
这人也太谨慎了吧。
她抬头看一眼天色,开始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动,走走停停了几次,不知不觉晃到了永兴坊。永兴坊是外地官员回京述职安置宅第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坊门与一排相似的宅院,辞辞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岁薛姨娘和翠儿来信,提供的地址就是京城永兴坊。
这种情况下见不到沈余也是件好事。她正了正头顶的簪子,走进巷子里打听一户陈姓人家。
“小娘子,你打听他们家做什么?”
一位好心的老婆婆直接带她摸到了陈家的家门口,指了指深锁又破败的大门,手背在身后直叹气:“他们家死了男人又遭了火灾,妻室于年初搬走了。”
辞辞看了看周围:“陈大人有位姨娘……”
“你来晚了。”不待她说完,老婆婆摆摆手,“找不到咯,姨娘和她身边的小丫头折在火里了。”
她说完拄杖要走,辞辞紧急拦了她:“我要找的那位姨娘姓薛!”
老婆婆慢腾腾地走下台阶:“错不了,是姓薛,薛姨娘,小丫头叫翠儿还是翠翠来着……”
“火很大,邻家的墙都烧垮了呢。”
她来晚了,薛姨娘和翠儿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呢。
辞辞在原地浑浑噩噩地站到了黄昏时候,黄昏时候倦鸟归巢,天幕上常掠过一片乌鸦鸦的鸟阵。
一声刺耳的鸟叫惊醒了她,踩着乱石看清了院中被火摧残的痕迹后,她用尽力气走回瓦市与人会合。
明月县主注意到她潜藏的情绪,张了张嘴又作罢。辞辞感激地回她一个眼神,努力挤出一抹笑来,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人谈天。
回到宫里她一头扎进了飞来阁后面的藏书楼里,这间藏书楼除了负责洒扫的宫人平日甚少有人来,她最近总爱来这里赚暂时的清净。
外间墨色尚浅,没有点灯勉强能够看清,三侧二排有本书歪倒了,她踮脚抽出来想要摆放整齐。
这册大部头一经挪动,书架那头露出了太子的脸。
她局促地收回手,鼻子一酸,靠在书架上背对着他,闷闷道:“大人,姨娘和翠儿不在了。”
她叫他大人,是想叫他忆起云水县的那段时光吧。怎么可能会忘呢。昏暗中,郁南淮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伸手将书册放好,又抚平她衣上人为的褶皱。
他看着她眼里浮起的水雾:“姨娘和翠儿没事。”
“起火了,很大的火。”辞辞恍然未觉,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自己亲历了那场大火。
“她们没事。”他伸出手去,将人困在身边。
“姨娘和翠儿没事。她们什么事都没有。”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这个事实,直到她肯相信为止。
“真的?”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真的。”他面上一片坦然,讲明了翠儿前朝遗孤的身份,“薛氏放火,然后带着她躲起来了。”
“你尽可以放心。”
“好。”终于认清事实,辞辞肩膀松懈,低头看地面的纹路,不好意思道,“我实在是太笨了。”
“关心则乱。”太子笑笑,拉她在入怀,对着月光扫见她头上做过伪装的簪子,抬手取下后轻轻按动机关,锋利轻薄的银光倏地出现。
他饶有兴趣地把玩这个小玩意儿,片刻之后又扣好搁在一旁:“你要拿它来对付沈余?”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辞辞将头倚在这人的胸膛上,不明所以地抬头望他。
“可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问,“你知道如何做到快准狠吗?”
辞辞一向好学,从来是不懂就问。
“从明日起,每日拿它划半生半熟的宣纸。”
“每天划够一百张,晚间交给孤检查。”
辞辞:“……”
她就不该问。现在选择练字帖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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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记得刘之爻在前面出现过吗!
第85章 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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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划一百张半生半熟的宣纸。
辞辞已在心里应下了此事, 明面上却忍不住要与人掰扯一回。她踮起脚尖,环着太子爷的脖颈吐气如兰,极力做出为难的模样:“殿下三思, 这宫中的用度皆是有数的, 我如何好消耗那样多的宣纸?”
郁南淮微微一笑, 不受蛊惑地借着月光看清她的神情,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轻飘飘道:“不若孤知会计司一声,给你太子妃的份例?”
月光朦朦胧胧地透过窗牖照进藏书阁里, 她的可爱与情愫如今尽藏在这份柔和的朦胧里。
目光交汇太过热切, 气氛变得灼烫起来, 浅浅地一碰便可留下烧红的痕迹。有情人之间的来往比作战场对峙,辞辞狼狈地松开手,偏头躲了, 转移话题提起今日没能见到沈余一事。
郁南淮牵她出了浩瀚的书海, 到窗下设的圈椅前怡然坐了, 抬手沾了沾怀中佳人的口脂:“他在黄昏前被陛下召进宫来对弈。”
御前有召不可不至, 这种时候,若是想要兼顾其他的小动作, 至少得修习过分_身术才行。
太子这样说着, 须臾又别有用心地补充:“陛下对岳母大人的事总是很感兴趣。”
岳母大人……
什么,什么岳母大人啊!
辞辞脸腾地红了, 快速地揉两下脸颊, 无声地推了这人一把, 放好裙摆做足了离开的架势。几次三番被撩拨, 她受不住, 飞快地挣脱眷恋的怀抱落荒而逃。
今日太晚了, 郁南淮抬抬手,任人跑了。
藏书阁中,太子看看空落落的手掌,又挑出染上桃花色的指腹来看,在此地略坐了坐,回东宫去了。
此刻,东宫殿里的一干幕僚正等着他议事呢。
夜风涌动,廊下的羊角灯雀跃飘摇,片刻之后习习吹进门户,听到动静,在场各位不约而同地停了辩论。
郁南淮负手走进,冲众人点点头,持着烛火玉立在天下舆图面前,倾身将南边一处山河明秀的关节点亮,移动手势看了半晌。
“孤欲请陛下在秋季发兵南宣,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座下立即有人兴奋地赞同,称如今威胁最大的戎国既没,水师业已练成,小朝廷藓疥之疾却也不宜再拖,当一鼓作气,平定海内。
国朝水师经过此战磨砺,必能震慑海外诸国。
其他人亦深以为然,附和其中利害,摩拳擦掌,你一言我一语地制定战略。
“宣朝困在那一隅多年,精于水路又积极联系海外各国,根基已成,几条陆路与内河它却孱弱……”
“便是于海上鏖战,亦有何难!”
“我们潜在南宣宫中的细作称,蔡全祯已在暗中准备出逃事宜,届时主力遭遇,海面上必有一场恶战。”
……
在众人的慷慨陈词中,太子指了指舆图上远离华朝的一块地方,那是一座世外的海岛。要彻底覆灭小朝廷,此地或是关键。
议事的间隙,方庭之笑着说起近日宫中一则传闻。
近几日常有宫人无故消失,消失的宫人一夜之后又在其他地点出现,问其遭遇,俱说不知。因这事件轰动,宫中闹鬼之说愈演愈烈,人心浮动。
幕僚中早有人听闻了此事,正好趁机建言:“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殿下该请言妃娘娘交付有司详查才是!等到真相大白那一日,必不能饶过那阴谋作祟之人!”
“竟有此事!荒唐至极!”有年长而严肃者拂袖而起,咳喘道,“想来后宫藏污纳垢,决计不可放任!”
嘈杂声中,太子只是笑笑,道:“不必理会。”
后宫事不比前朝事,太子殿下既然不在意,外臣怎好置喙,此事便揭过了。
月亮自东方升起西方落下,转眼一夜过去。
晨起天色微明,霁月殿的宫人们皆在院中洒扫,辞辞正给殿内各处的花瓶换水。开了几日的花朵重新淋了水仿佛带露,又清甜又新鲜,京中新起的口脂约莫就是这个味道的。
趁着四下无人,辞辞悄悄抿了抿新换的口脂。新换的口脂应该,也挺好吃的吧?凑近闻了闻绽开的花瓣,被这香气一蛊惑,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熏香袅袅间,深色的帐幔随风轻晃。
正惬意的时刻,难得早起的兰歆儿急匆匆跑来,称自己的侍女阿莲娜昨晚一夜都未归,她快要担心死了。
兰歆儿的眼里充满缠绕交错的细密血丝。
辞辞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紧急把花瓶放回原处,细细听完她的说法,看着她的眼睛抚慰她道:“公主你先别急,再仔细想想,昨日回宫后,你有没有吩咐阿莲娜去做什么事情?”
她这话说得极委婉,但是已经足够点明问题了。
阿莲娜是公主自小随身的侍女,因为语言不甚通,入华朝后从来都是紧紧跟在主人身边,再谨慎不过的性格,没得到授意是万万不敢乱跑的。
被灼灼的眼光盯着很不自在。公主跺跺脚将她拉到里间,合上门支支吾吾道:“辞辞,你有没有,有没有听过最近宫里的传闻?”
辞辞叹口气,用一副“我就知道”的幽怨眼神看着眼前人:“就是宫人无故失踪又出现的那则传闻?”
公主忙点点头,含着眼泪将前因后果说了。
昨日她与阿莲娜闲聊,无意中提起宫中近日的传闻,阿莲娜称自己胆子大,她们两个于是做起赌注。若是她搞清楚此事的前因,便可以得到一套价值不菲的金饰。
得了主人的默许,阿莲娜趁人不备溜了出去。
公主焦急又期待地等了一夜。
她这位侍女一夜未归。出了什么差错还未可知。毕竟传闻中,也有少部分人有此遭遇后是回不来的。没人知道那些彻底失踪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兰歆儿后悔不已,烟灰色的眸子中盛满悲伤与疲惫,脸色苍白险些站不住。
辞辞伸手稳住她,眼里亦有止不住的担忧:“事已至此,我去通知内廷司寻人。”她说着转身要跨出门去。
“不,不能和人说,就我们,我们悄悄去找她好不好?”兰歆儿绊住她的脚步,双手合十连连祈求,“辞辞,这件事就我们两个知道,求求你,求你了……”
辞辞最终没再说什么。
兰歆儿感激地同她道了谢,躲到屏风后的罗汉床前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宫女的服饰。辞辞望过去,旁边还有一套宫女的衣裳是为她准备的。
宫中有不准宫人独行的规矩,公主殿下又意已决,不跟着怕是要闹出更大的事情来。辞辞只得舍命陪君子。
没有选择,她麻利地换好衣裳,将传闻中几间闹鬼的宫室在图中做了记号,事先筛过敏感的地点,剩下的大可挨个儿找过去。
找到便罢了,若是找不到……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辞辞暂时按下复杂的心情,悄悄写了个纸条压在床头的夜明珠下。
无非就是稍后寻不见人不要慌张,去去就回之语。
这大内藏污纳垢的地方都是些偏僻的宫室,比如还未建起被雷劈而废置的福隆殿,比如玉忱殿在居住的妃子死后荒凉了,又比如嘉月殿是约定成俗的冷宫。
囚禁罪妇的冷宫自然属于要避开的敏感地点。
赶在天光大亮之前,二人若无其事地出了霁月殿,走出一段路后脚步轻快地直奔最近的谨身殿。
谨身殿是座精巧的道家场合,随着规模浩大的三清殿群拔地而起,此地受到冷落,逢初一十五有宫人供奉打扫。
没了香火,殿里却一点都不显得空荡。伏魔大帝的神像高高立在其中,这位美髯公眼光如电荡涤世间邪恶,周围还有他的一干副将正气凛凛地相随。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像是会闹鬼的样子。
十五刚过,这里还算是干净整洁。辞辞合着手拜了拜,领着兰歆儿退到外围,再去其他地方寻人。
这之后的地点是福隆殿与嘉月殿。这两处却没有什么好看头,未建成或是已建成废弃的寻常宫室而已,吓人的鬼怪没有,灰尘却多。
公主吸进了灰尘咳嗽不止,她眼睛红红的,忍着不适仍要找下去。快要到正午,二人一连寻了传闻中的几处,一无所获。
日头的光芒越来越盛,苍穹不可以被仰望。玉忱殿积了轻灰的窗前,公主气喘吁吁,咬着牙揉了几下眼睛,道:“不,不是还有紫华宫么?”
紫华宫原是今上舒贵妃的住处,嘉定二年舒妃获罪被迁入冷宫,风头一时无两的紫华宫便空置了。和作冷宫用途的嘉月殿一样,那里也是个去不得的敏感地点。
鬓发汗湿热气腾腾间,辞辞口干舌燥地支着手扇风,正想说些什么,忽见方才说话的公主软软地倒在地上。她正想回头,无法抗拒的诡异困意席卷而来。
视线至此模糊,她挣扎着陷入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午后的日光依旧,强有力的光线穿透浅色飞扬的纱幔,直直洒在美人的面庞上。
光线灼烈,兰歆儿受到干扰皱着眉头率先醒来,她扶着脑袋慢腾腾地坐起,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陌生又整洁的环境,忍着头痛唤醒身边昏睡着的沈辞辞。
辞辞悠悠转醒,躺着听了听外围的动静,确定那是巨大风车推水转动的声音。风车推水转动,在炎炎夏日带来舒爽的清凉,这样奇绝的地方普天之下只有一处。
“这里是清凉殿。”辞辞笃定道。
“清凉殿?辞辞怎么知道的?”公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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