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士兵们才气喘吁吁的放下手中的水桶,而整个客房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烧的焦黑的房梁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宋炎带兵踏进了废墟,翻开房梁,士兵们只挖出了一些焦黑的残肢断臂,竟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有几个士兵看到眼前的惨烈情形,脸上顿时失了血色,被吓得连连后退。
韩逸踉踉跄跄的走过去,盯着地上零碎的尸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夜,在凄然的冷风中,韩逸仿佛被抽出了灵魂,他在废墟旁的台阶上坐着,任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眼神空洞,不管宋炎怎么劝,他都没有挪一寸地方。
还有几分理智的杳娘拿了条毯子给韩逸披上,他丝毫未动,任由杳娘将毯子紧紧裹在他周身,但仍然觉得彻骨寒凉,连骨头都是疼的。
宋炎眸中尽是担心,看着杳娘道,“上官娘子,要不要给小侯爷找个郎中?”
杳娘叹了口气,“不用了,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任谁都接受不了,我陪他在这里静一静。这次走水,给侯府带来了不少骚乱,宋副将去处理其他事吧。”
宋炎又看了一眼韩逸,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
虽然侯府发生了变故,但军营的授衔仪式仍旧如期举行。
校场上沾满了身穿灰黑色铠甲,身侧佩戴着长剑的年轻士兵。虽然韩家军惯用红缨枪,但这些是为朝廷选的兵,蜀侯按照朝廷的规制,为每个新入营的士兵都配了长剑。
辰时刚过,一身玄色铠甲的蜀侯,拿着一杆红缨枪走上了校场的高台,宋炎跟在他身后,不时警惕的环顾四周。
高台的四周插着韩家军的军旗,旗子正中是一只巨大的鹰隼,目光炯炯,神态狰狞。
西北风逐渐大了,带着冷意,吹着高台四周的军旗猎猎作响。
蜀侯稳步行至高台中央站定,扫视了一眼场下众人,启唇便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各位都是我蜀地的优秀儿郎,此次参军不仅是完成朝廷的规制要求,而应当保持忠军报国的信念,认真对待每一次操练,日后若有战事,你们就是瑾灵百姓的盾牌。”
一语毕,士兵们热血澎湃的连喊了三声“忠军报国”。声音朗朗,带着蓬勃的朝气,回荡在军营上空。
蜀侯看着校场中意气风发的青年,满意的点头。而站在蜀侯斜后方的宋炎则不时抬头,看着并不强烈的太阳,心中不停盘算时辰,眼神闪烁不定,蹙起的眉自始至终都没舒展过。
倏然间,校场上空的空气被利刃划过,直冲蜀侯的面门而来。蜀侯大惊,想要躲闪时,却发现自己已然全身无力,而那利刃已近在眼前,是“夜叉箭”。
与此同时,身后宋炎的眸中划过一丝狠厉,却一闪而逝。
在夜叉箭即将到达蜀侯面前时,高台侧边站着的一名士兵突然抬手,袖中射出了一枚暗器。
一声金属的撞击后,近至蜀侯面门的夜叉箭被暗器击落,哐当一声落在蜀侯脚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宋炎猛然回头,阴鸷的看向射出暗器的士兵。
那士兵抬手揭下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带着讥讽的脸。
“上官杳杳!”宋炎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杳娘的名字。
“不错,是姑奶奶。”杳娘挑了挑眉,脚下一点,轻跃至蜀侯身侧。
宋炎冷笑,“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能救得了校场上几百条人命吗?”
“埋了火药?”杳娘几乎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却丝毫不惧。
“哼”,宋炎微眯了眼,不置可否,“今天你们就都死在这吧,正好给下去陪那位顾大人。”
说着,宋炎快速从袖中拿出一个联络响箭,拉开引信扔到空中后,发出了“砰”的声响。
等了片刻,宋炎却没收到同伴的任何回应,也没有听到火药爆炸的声音。
宋炎的面上瞬间慌乱,忙四下探看。
杳娘嗤笑一声,不缓不慢,“别找了,你的同伴在那。”
说着,杳娘指了指校场的西北方,宋炎诧异的看过去,顿觉遍体生寒。
第八十七章 恩怨了断
此时,从校场西边的高墙外走进了几人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个灰衣青年,一把锋利的剑架在他的脖颈之上,顺着剑身看去,竟是顾卓和沈知非。
看着原本应该葬身火海的人重又出现在面前,宋炎睁大了眼,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在心里暗自咒骂,没想到自己聪明一时,竟然被别人设计了。
见大势不妙,宋炎运起轻功转身欲逃,却在刚离地不到五尺的地方,突然感到一阵剑气,那剑气恢弘强势,凛冽又杀机四溢。
宋炎下意识的抬眸,却见穆风挥着剑从不远处屋顶上直飞过来,堪堪拦住了宋炎要逃走的路。
宋炎干脆破罐子破摔,长剑横在身前,决定与面前之人鱼死网破。
穆风嘴角漾起一抹讥讽,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出十招,宋炎就被穆风一脚踢飞,径直趴在地上,探头呕出一大口血。
穆风收了剑,稳稳站在几步外的空地上,警惕的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宋炎。
高台上,杳娘转头看向仍站在原地的蜀侯,她不信面前之人躲不过那一箭,于是满心狐疑的走到蜀侯身边,轻声问,“你方才怎么了?”
蜀侯艰难的开口,语气虚弱,“全身没有力气,动不了了。”
杳娘抬手,在蜀侯耳边摸索了两下,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韩逸略显苍白的颜露了出来。
目睹这一切的宋炎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虚晃晃的抬手指着韩逸,“小侯爷……没想到我竟然入了你的局。”
宋炎一直以为别人都在他的算计里,没想到所有人竟在他面前演了一场戏,而自己才是那个跳梁小丑,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杳娘翻了翻韩逸的眼皮,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中毒了,是软骨散。”
韩逸想了想道,“都怪我早上大意了,来军营之前喝了宋炎给我倒的水。”
杳娘从怀中摸出一个红色瓷瓶,将一颗药丸倒进手心,抬手欲塞到韩逸口中。
韩逸蹙眉道,“不至于吧,软骨散而已,一个时辰后就自动解了,不用浪费唐门这么珍贵的药。”
杳娘瞪他一眼,抬手打在他右臂,不悦道,“什么叫不至于,你刚才差点死了知道吗?”
韩逸不再拒绝,老实吞下了杳娘送到嘴边的丸药。
杳娘想想都觉得后怕,大家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宋炎还有这一招,若不是她刚才正站在高台旁,及时拦下了夜叉箭,如若不然,那后果……杳娘摇了摇头,不敢想。
宋炎知自己大势已去,朝天嘶吼了一声,而后双目赤红,看着韩逸不甘道:“你们是如何怀疑到我的?”
顾卓看了眼高台上的韩逸,见那厮正在跟杳娘耳鬓厮磨的撒娇,只能叹了口气,沉着声音自己说,“最初我们并未怀疑你,但是万兴礼被灭门的那天,你的膝盖上有血,而且还是从上向下的喷溅形状。”
“这能说明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赶到万府的时候万家的人已经死了,按理说,血迹应该是粘在鞋上更合理。除非你对面站着一个人,而你恰好把凶器插在了他胸前,他的血顺势向下喷溅,才会染到了你的膝盖处。我问过跟你去的士兵,他说你们在赶去万府的路上,你临时去“小解”,但过了很久才回来。所以那一日,我就怀疑万兴礼一家可能是你借着“小解”的名义,赶去将他们一家灭门,或者你和同伙一起杀了万家人。”
“不愧是刑部侍郎,我先前竟然低估了你,不错,万府的人是我杀的。”
“如此说来,万兴礼死时留下的血书‘木火’,应该就是你的名字‘宋炎’,你来不及将字完全抹平,所以留下了似乎在指示风水的‘木火’二字”。
“原本我没想那么快杀他,要怪就怪万兴礼没用,一点火药都藏不住。” 事已至此,宋炎也不再狡辩,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听不出夸赞还是讥讽。
听宋炎提及火药,顾卓又道,“摘星阁爆炸那晚,陈封独自一人上阁楼巡视,是不是也恰好碰到正埋火药的你,所以才被你灭了口。”
宋炎眸中掠过一丝惋惜,却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狰狞,“我本不想杀他,但他那日来摘星阁,竟然发现了我埋的火药,那一夜,我跪下求他不要揭发我,而他却执意要对蜀侯尽忠,如此我便只能痛下杀手。”
说到这,宋炎话锋一转,“既然你早就怀疑我,为什么先前没有挑破,反而自愿走入我设的局中,在我以为要赢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你们京城的官员都喜欢杀人诛心吗?”
顾卓面上仍是平静,“我没有直接挑明是因为无法确定你做这一切的动机,直到……”
“直到我那日在军营,无意间看了你手臂上的麒麟刺青。”韩逸吃了杳娘给的药,力气慢慢恢复,开口接道。
宋炎面色骤凛,“你们查到了什么?”
“我们根据夜叉箭查到了离朝宫,而离朝宫的图腾便是麒麟。每一个离朝宫的人,十五岁生辰当天,都会在手臂上纹上一只麒麟,我说的没错吧?”
宋炎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眉眼间的戾气深了几分。
韩逸继续道,“虽然离朝宫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但仍然有两个遗孤留在世上,这两个人侥幸逃脱,是因为当时被姆妈带下山逛集市,所以才躲过一劫。”
顾卓用剑划向了自己面前的灰衣青年,那灰衣青年小臂处的衣物被撕开。果不其然,那青年的小臂上,一只麒麟昂首挺胸,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栩栩如生。
而后,顾卓冷静开口,“既然是离朝宫的人,想必对朝廷和顾家都有仇怨,既然查到了你的身份,便可以确定你迟早有一天会对我动手。我若一死,韩逸便没心思来掺和军营的事,而你就可以顺利的在授衔仪式当天引起动乱,来离间蜀地和朝廷的关系,以开展你下一步的复仇计划。”
顺着顾卓的话想到昨晚侯府的爆炸,宋炎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你们便将计就计!”
“若不这样,你和你的同伙怎么会露出狐狸尾巴。” 韩逸挑眉,有些得意,对昨天自己的演技极为佩服。
曾经离朝宫的惨案再被提起,宋炎情绪有些激动,带血的牙齿都在不停打颤,“那你可知,那场灭门惨案是出自谁手?”
顾卓眼帘微垂,“知道。”
“所以,我不该杀你吗?这么多年,你们姓顾的就不会受到良心谴责?!” 宋炎几乎吼出了这句话,眼睛猩红,似是要吃人的野兽。
顾卓眸光邃远,神色平静肃冷,并未答话。
第八十八章 谁给你的胆子
“宋炎,你别在这里胡乱攀咬。”一个略显稚嫩却狠厉的女声突然出现。
众人转头,就见一身鹅黄色衣裙的楚灵儿正从校场的大门处向里走,边走边冲穆风挥手,看向穆风的时候笑眼弯弯。
穆风霎时耳垂微红,有些局促的同楚灵儿打招呼。顾卓淡淡瞥了穆风一眼,心中顿时明了,看来,顾府很快又要办喜事了。
楚灵儿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看向宋炎的时候瞬间冷了神色。
宋炎看着面前倨傲的姑娘,“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离朝宫上一辈人里出了不少败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也是看不下去了,才依法办了你们。当年的顾将军也是奉旨办事,你恨朝廷还说得过去,恨顾家人算什么本事?再说了,要怪就怪你那些叔叔伯伯们作恶太多,是他们的报应连累了你们,那些惨死在你们离朝宫的女人孩子又找谁报仇去?”
“别说了!”宋炎大吼。
楚灵儿撇撇嘴,“怎么,听不得实话?”
宋炎气的怒火上涌,在地上猛然捶了一记,指骨处鲜血乍现。
楚灵儿丝毫不理会他,继续回忆着自己探到的情报,“你和宋旭成了孤儿后,被三福村的一家猎户收养,一直安安稳稳的活着。然而,就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凌隐阁找上了你,从此,你和宋旭就从三福村消失了。再后来,宋旭去了京城,而你则加入了韩家军,还一路爬到了副将的位置,这些也是凌隐阁授意的吧?”
宋炎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
此时,在顾卓剑下的宋旭叹了口气,幽幽道,“不错,凌隐阁的卿主子承诺,可以帮我们向朝廷复仇,代价是,我和哥哥供她驱使。”
顾卓侧头看他,“所以,半路抢劫火药石,杀害运送火药的士兵,也是卿主子的命令?”
宋旭点了点头。
韩逸微歪了头,问道,“那在良丰酒楼陷害我的人是谁?”
宋旭平静的看向韩逸,“是我。”
紧接着,宋旭又补了一句,“卿主子这么吩咐,我便做了。”
韩逸摸了摸下巴,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杀的城守和户部员外郎?那把匕首又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宋旭道,“我是良丰酒楼的厨子,那日我看你们喝多了,便趁着送菜的功夫点了迷香,从门缝塞进雅间,等你们都昏迷,我便偷偷进入房间,将和你一起的两人杀了,而后将匕首放在你手里,我在窗户上开了个小洞,迷药便很快散了,等刑部的人来,根本查不出原因,再加上我在酒楼不算外人,所以巡夜小二也未起疑。”
“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卿主子说,只有你背着重罪活着,才能更好的挑拨蜀地和朝廷的关系。”
韩逸怔忪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若他与其他京城官员一起被杀,蜀侯和朝廷只会站在同一边,掘地三尺找出凶手。而若他杀了朝廷官员入狱,性质就完全不一样,凭着蜀侯的个性,定然会认为朝廷有意针对韩家,甚至会带兵直入长安救人。根据瑾灵规制,藩王无诏带兵入京,视同谋反。如此,蜀地和朝廷的之间的罅隙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凌隐阁便可以坐收渔利。”
“真是个好主意啊,连我都佩服你们卿主子。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你们的卿主子到底是谁?”韩逸目光炯炯,紧盯着宋旭,试图套出卿主子的真实身份。
宋旭摇了摇头,直言了当,“她每次来见我们,都带着斗笠或面具,我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此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带着斗笠,容颜被面纱遮盖严实的女子咒骂一声,“真是没用的东西。”
“卿主子,您消消气,这两个棋子折了,咱们以后再看其他机会。”身侧的丫鬟忙劝道。
卿主子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察觉到气息波动,韩逸猛然将头转过来,眸中泛起杀机。杳娘和穆风会意,心照不宣的运起轻功,朝紧靠着校场的半山腰飞了过来。
“不好,卿主子快走。”那丫鬟忙大喊一声。
卿主子见行踪暴露,不禁脸色骤变,匆忙朝身后的树林跑。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杳娘神色狠厉的吼道。
那丫鬟的武功不弱,将杳娘和穆风拖住了片刻,当两人把那丫鬟擒住时,却发现她的嘴唇已经发紫,已然服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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