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非故意说的大声,还偏要对着顾卓寝居的门。
听不得聒噪的顾卓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后还是从桌边起身,吱呀一声将门打开。正准备赶人,但在看到院中的场景后,却突然愣住了。
此时的沈知非正站在一把椅子上,手舞足蹈的“重操旧业”,而韩逸和福伯则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手中不停的折叠着粽叶,还不时抬头,笑呵呵的听着沈知非夸张的讲解,小星乖巧地趴在福伯的脚边,专心啃着骨头。
众人见他出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他。沈知非则笑的灿然,用手伸出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客官,不尝一个吗?我们珍馐阁的新款哦。”
新月初上,淡淡的月华流泻而下,越过房顶,漫过树梢,而后落在她的眉眼之间,竟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彩。
他怔怔的看了她半晌,不知怎的,心里的烦躁和不安竟在此时消散了不少,原本翻涌的气息也逐渐平静下来。
沈知非依然固执地伸着手,保持着自以为迷人的职业微笑,直到顾卓淡淡的开口,“你眼角的花钿滑落到下颌了”。
啊?沈知非的笑容僵在嘴角,猛然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咬牙在心里叫嚣:顾大人,你煞风景的角度可真是清新脱俗、闻所未闻啊。
韩逸捂着肚子大笑,惊的身旁的小星抬起眼,用关爱智障的眼神茫然的盯着他。
笑闹一阵后,韩逸在自己胸前拍了几下,顺了顺气,抬眸,见顾卓神色平静,知他已经没事,便起身抖了抖手中的粽叶,招呼他道,“别杵在那了,还不快过来帮忙,我们三个可忙了一个多时辰了。”
顾卓点点头,与众人围在一起,大家心照不宣的都不再提野狼之事,也都不会去拿那些劝人放下之类的虚言刻意安慰他。因为大家都明白,那是他自己的心结,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没人能帮他。
还好,顾卓没让大家失望。
沈知非烦躁的伸手揪下落到下颌的几枚花钿,而后转头看着顾卓,只见他拿着粽叶,认真摆弄了好久,却总是不得要领,而韩逸和福伯则是作壁上观,没有任何乐于助人的意思。
沈知非看不下去,遂指点道:“大人,你那个粽叶翻折的角度不对,两个粽叶在交叉的时候应该是相互倾斜的,这样糯米才不会漏出去,还有啊……”沈知非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的起兴处,还直接伸出手去帮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纤手已经在他的手背上划过了好几次。
顾卓神色淡淡,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手摆动着粽叶。
见自己的学生终于可以出师后,沈知非伸手去拿碟子里剪好的麻绳,在低头看向碟子的瞬间,她的手却蓦然停在了半空。
碟子的四周正搭着数十根麻绳,由于韩逸的疏忽,碟子中的水没有清理干净,麻绳的一端浸在水里,另一端搭在碟子的外面,碟中的水沿着麻绳的一端逐渐向上蔓延,有些已经将整根麻绳浸湿,有些只湿了一半。
沈知非拎起一根麻绳,怔怔的看了片刻,而后对顾卓道:“大人,我知道闫邵是怎么中毒的了。”
顾卓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首看着那碟中的麻绳,若有所思。
沈知非忙起身,把房间把已经洗好的竹筒拿过来,在竹筒的的两层底中间加入了砒霜,又加了点水,轻轻摇晃竹筒后,将一根麻绳放入竹筒,麻绳的一端伸入两层底板之间,另一端留在竹筒之内,然后抓起一把糯米放入竹筒中,一切完成后,在桌上点了一炷香。
半柱香过后,沈知非拿银针在竹筒的最上层糯米处探了探,银针并无任何异样,沈知非满意的点点头。待香快燃尽之时,沈知非又将银针探入竹筒,这一次,银针因接触到剧毒而通体发黑。
韩逸也明白过来,赞叹道,“这手段真是高明啊,怪不的那侍女吃了没事,但闫邵却中毒身亡,原来凶手是把毒藏在两个底的夹层中,然后用一根麻绳穿过上底板的小孔,与剧毒接触,再慢慢的将毒引上来。”
沈知非接口道,“不错,珍馐阁和闫府不过半柱香的脚程,我们刚才也看到了,在半柱香的时候,也就是闫大人从珍馐阁取了菜刚到家,这时毒素还没有蔓延上来,所以试吃的丽儿没有中毒。随后,闫大人便独自享用了整个竹筒的饭食,我记得丽儿说过,闫大人吃了整个一个时辰,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毒素具备足够的时间顺着麻绳进入饭食。”
顾卓道:“按照闫大人以往谨慎小心的的习惯,若非如此,凶手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毒,闫大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疏,这凶手一直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丽儿,看来也是早有准备。”
“目前来看,对丽儿的敌意最大的应该是闫夫人了吧?那这闫夫人会不会就是杀死闫大人和丽儿的凶手?”沈知非试探着说出心中的猜测。回想起闫夫人那天指着丽儿的尸体骂她狐媚的神色,不由的感慨,这女人要是争风吃醋起来,真是能闹得鸡犬不宁。
“闫夫人确实有动机,但她又是如何下手的,我们目前还没有证据,若贸然抓人,未免打草惊蛇,现在只能等韩少卿的消息了”。
沈知非微微歪了头,诧异的看向韩逸。
韩逸将一个包好的粽子放入笼屉中,而后看向沈知非,顺着顾卓的意思解释道:“丽儿被害那天,我去万仙楼的燕燕处,套出了一些关于闫大人和闫夫人之间的事,得知这闫大人经常在酒醉后说一些“夫人不要再逼我”之类的话,就觉得有些意思,便派人去详查了闫夫人的底细,派出的暗线还未回来,可能需要再等等。”
话音刚落,小星啃骨头的动作一顿,原本软哒哒的耳朵瞬间绷直,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小星抛下口中的骨头,直接冲到院墙边,抬头呲牙,不停的狂吠,而此时的墙头上正挂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吓的大叫。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福伯站起身怒斥道:“什么人,敢夜闯顾宅,小星,咬他!”
“别……”,韩逸见状忙上前一步,拉住福伯劝道,“误会,都是误会,是我派出去暗线,去查闫夫人的。”
福伯才反应过来,神色缓和了些,招招手把小星唤了回来。
“下来吧,有大门不知道走啊。”韩逸对着那黑衣人道。
“这不是觉得翻墙比较快吗,嘿嘿……”那黑衣人小心翼翼的从墙上爬下来,在小星警惕的目光下走到韩逸身边,正欲行礼,却被韩逸一把拉住,“得了得了,赶紧说正事。”
“大人,我这两日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能打听消息的地方,还真是听说了一些关于闫夫人的事。这闫夫人和他弟弟是多年前逃难到京城的,最初被一个戏班收留,姐姐天分高,很快就学会了口技和皮影技艺,弟弟天分差一些,主要在后台帮着其他戏子们打打杂,做些头饰道具什么的。后来,姐姐在一次堂会上认识了闫邵,两人情投意合,姐姐就离开了戏班,嫁入了闫府,她的户籍帖归入了闫邵的家族里,而这弟弟好像继续在戏班做了两年就失踪了。”
“她还有个弟弟?”韩逸有些吃惊,根据他调查的卷宗,根本没有发现这闫夫人竟还有亲人,她为什么要隐瞒?
那黑衣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而后从身前的口袋中掏出了两张户籍贴,交给韩逸,“大人请看,这是属下找到的户籍帖,姐姐叫叶蓁,弟弟叫叶翎,这叶蓁就是现在的闫夫人。这两个户籍贴是我从闫夫人床底下暗阁的箱子里翻出来,应该是错不了。”
“还有什么发现吗?”
“哦,昨日闫夫人装扮成丫鬟的样子,从后门出去了,我一路跟着她,发现她竟然去了依云巷。”
沈知非突然觉得耳熟,珍馐阁的后门可不就在依云巷里吗?!
刚想开口问,那黑衣人便继续道,“闫夫人到依云巷不久,我就看到从珍馐阁出来一个厨子,给了她一双鞋。”
韩逸怔了下,“什么?你确定没看错。”
“我确定,珍馐阁的厨子都穿着淡蓝色的长衫,京城独此一家,应该是错不了,虽然我离得远,看不清那鞋的具体样子,但大致的轮廓还是不会看错的。”
“买鞋干什么?”韩逸想到此,看向沈知非,不解道,“难道你们珍馐阁除了卖菜,还卖鞋?杳娘已经缺钱到这么丧心病狂了吗?”
沈知非神色凝重,浓浓的不安逐渐将她包裹,她觉得自己突然置身于一片汪洋,看不清,辨不明。这几日下来,她一心想要为珍馐阁洗清嫌疑,她不希望珍馐阁中的任何人出事,但到头来,兜兜转转,依然是这样的结果。
在珍馐阁闹事的孟四爷、被替换的竹筒、跛脚的神秘女人、精通口技和皮影的戏子、回来报仇的鬼魂、枉死的丽儿……原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是从那乞丐装扮的孟四爷开始闹事起,闫邵就已经走入了一个死局,一个被精心设计、无法逃脱的死局。
“顾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闫府‘回礼’了?”韩逸语气轻松,似在闲聊家常之事。宅子门前莫名出现的“野狼”,是该找人讨个说法了。他韩逸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这一次,他定要好好与那些细作们切磋切磋。
顾卓的嘴角浅浅勾起,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韩少卿有兴致,那我们今晚就去闫府演出戏。”
第十二章 揭开真相
虽然临近端阳,但闫府因着办丧事,整个院落死气沉沉的,丝毫没有要过节的喜悦。
两个丫鬟晚上嘴馋,去厨房偷了些饭食,在回寝居的路上,一个丫鬟蓦然大叫,“啊!……老爷又回来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双手抖个不停,手中捏着的饭团掉在地上,滚了很远。
同行的丫鬟朝一侧看去,闫邵寝居里被点了灯烛,闫大人正举着刀,不断的刺向自己。暗黑的剪影在烛火的照映下,落在窗上,愈发阴森恐怖。
闫夫人听到骚乱也匆匆赶来,当看到这一幕时,不自觉的向后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幸好身侧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才没倒在地上。
穆风拿着剑,沿着屋脊一路飞奔过来。到达闫邵的寝居后,他一个翻身旋跃而下,猛然抬脚将门踢开。在开门的瞬间,因着夜风窜入,屋里的火烛剧烈的跳动起来,使得落在窗上的剪影更加可怖。
出乎意料的,那“鬼魂”在他进来之后竟然没有逃脱,还对他勾了勾唇角。
“顾大人?”看清屏风之后的人后,穆风惊奇出声。再看到他手中摆动的皮影时,穆风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顾卓没有回应他,仍然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手中的皮影,还不时调整着皮影的姿势,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
闫邵寝居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见到这一出皮影戏,大家还觉得奇怪,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个正拿着刀刺自己的皮影假人竟然如闫邵的身形一般。这一幕,像极了那晚闫邵拿到刺丽儿的场景,只是这一次,老爷刺的是自己。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不多时,便有一队配着长剑的衙役将闫府的大门团团围住,严阵以待。有人过来通报,说闫府上下已全部布置妥当,顾卓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满身素服的闫夫人脸色不善,厉声道:“这里是闫府,顾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顾卓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闲闲道,“自然是捉拿凶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顾大人口中所说的凶手到底是杀害闫大人的凶手还是杀害丽儿的凶手。
“笑话,丽儿杀了老爷,然后老爷的魂魄回来报仇杀了丽儿,事情再明了不过,闫府又何来凶手?”闫夫人眸中有些慌乱,但仍然强自保持镇定。
顾卓嘲讽一笑,“刚才大家也都看到了,根本没有什么鬼魂杀人之说,你们那天看到的不过是两个皮影在打架,其中一个皮影做成了闫大人的样子,另一个皮影做成了丽儿的样子,而丽儿早就被凶手杀死,只等着给你们演完皮影戏,你们惊慌失措冲进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死去的丽儿。”
穆风不解,“大人,如果真像您说的,那天的鬼魂报仇不过是一场皮影戏,那屋中应该有操纵皮影的人,可我那天冲进来的时候,屋里什么人都没有,难道是我跑的慢了。” 穆风还是不能相信,竟然有轻功如此了得之人。
顾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怀疑你自己的轻功,因为那天在这间屋子里,确实什么人都没有,你当然扑了个空。”
人群中有人嚷嚷,“难道这皮影是自己跳起来的不成?”
“大家看上面。”顾卓指了指闫邵的寝居和隔壁屋子的墙壁连接处,竟然几不可察的被人凿了数个孔。
众人正不明所以之时,顾卓淡淡开口,“当日,凶手应该是通过这些孔,在隔壁的房间操纵细线,从而让皮影做出动作,当你们冲进来的时候,凶手便迅速的拉扯细线,将皮影完全吊起,从而营造出鬼魂消失的假象。若我没猜错,当时凶手把皮影吊起后,那些皮影应该是被暂时藏在了上面的房梁上,等大家离开这件屋子后,凶手再把上面的皮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
说到此,顾卓向穆风递了个眼神,穆风会意,运足了内力,直接飞身而起,以手扒着房梁向上探去。片刻后,穆风从房梁上跳下,手中还捏着半个手帕大小的皮影碎片,递给顾卓,“大人,上面除了这个,还有灰尘被抹擦的痕迹”。
顾卓将碎片举起,对着众人道:“这个碎片和房梁上灰尘被摩擦的痕迹应该就是凶手当时取皮影时不小心留下的。”
管家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啊,如此操作皮影需要极高的技艺,闫府根本就没有会操作皮影的人,更别说从隔壁房间利用丝线操纵皮影了。”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很困难,但若是在戏班里长年累月练过皮影技艺的人,这就是一次正常的演出罢了,哦,对了,你们那天听到的闫大人的说话声,应该也是操纵皮影的人用口技营造的假象。不过,以前的演出要收钱,这次的演出却是索命。我说的对吗?闫夫人,或者我该叫你叶蓁,再或者叶技师,在凌隐阁,你通常使用哪个称呼?”顾卓的语气像是在和好友聊家常琐事,但眸低深处的凛然戾气却让人不敢靠近。
闫夫人的瞳孔猛然一缩,眸光变的狠厉,而嘴角却诡异的笑开,“顾大人,我怎么也算是朝廷五品官员的夫人,我猜你是没有办法向刑部交差,才随便编个故事来诬陷我的吧,我告诉你,可是有权利去三法司告状的。”
原本站在顾卓身侧的沈知非向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道,“夫人莫急,等我把珍馐阁的故事说完,你再去三法司告状也不迟啊,反正这顾大人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呀。”
穆风压低了声音,轻声责备一句,“你怎么能这么说大人。”
沈知非也不示弱,向穆风挥了挥拳头,“我偏就这么说,有本事你咬我啊。”
穆风脸色不悦的退至一边,不再理她。
闫夫人神色轻蔑,“如果我没记错,你不过是个美食推荐官吧,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顾卓冷冷道,“难道闫夫人听到这珍馐阁,心虚了?”
“你……”闫夫人语塞,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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