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继续说。”顾卓侧头看向沈知非，示意她继续。
沈知非看了眼闫夫人几欲杀人的眸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这当然要从那孟四爷在珍馐阁找茬开始说起了，这事大家都不陌生吧？”
大家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小厮大胆道：“沈娘子教训那孟四爷的事，京城都快要传遍了，当然不陌生。”
沈知非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我那天的推荐会还未开始，孟四爷便以污言秽语故意激怒我，我倒是着了他的道，偏要与他争个输赢出来，事情闹大后，原本在后厨做饭的厨子也出来看热闹，趁厨房无人之际，原本给闫大人准备的那个竹筒便被人用提前藏了毒的竹筒替换了。”说着，沈知非从随身的布袋中将准备好的竹筒拿出，在众人面前，将双层竹筒以及一根麻绳如何配合杀人的方式演示一遍。
在众人一片倒抽凉气声中，沈知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解释：“丽儿试吃的时候，藏在竹筒底部的毒素还没有蔓延上来，于是丽儿便确认饭菜是安全的，而后闫大人独享了整个竹筒里的饭菜，却没想到，他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把剧毒的砒霜都吃到了自己肚中。”
语落，沈知非转头看向闫夫人，“你如此费劲心机，不累吗？”
闫夫人仍在狡辩，“老爷出事那天，我可是一整天都呆在佛堂，根本就没有踏出佛堂一步，又怎么能在珍馐阁里偷换了竹筒呢？”
沈知非眨眨眼，“我可没说竹筒是你亲自换的呀？”
“那是谁？”闫夫人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是珍馐阁的厨子，也是你的好弟弟。”韩逸的声音由远及近。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见韩逸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还钳制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那孩子哭的满脸泪痕，还提着一双未完工的鞋。
“小木瓜。”沈知非看到他，极为心疼的唤他的名字。
那孩子看了眼沈知非，歉疚道：“对不起，知非姐姐。”
而后，小木瓜转头看向闫夫人，哭着大声喊道，“姐姐，不要再害人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收手吧……。”
闫夫人怔怔的看着小木瓜哭红的双眼，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直到扶住身侧的书柜才站稳。她猛然撕下身上的白色素服，露出了里面鲜红色的罗裙，上面绣着艳丽的彼岸花，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一众小厮丫鬟大惊，连连后退数步，与她拉开距离。
她笑的凄然，在屋内环顾一圈，心知无路可退，干脆道出掩藏了数年的实情，“不错，闫邵是我杀的，丽儿也是我杀的。我嫁给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凌隐阁得到京城布防图，他原本是答应我的，但他拿到图之后却后悔了，怎么都不愿意给我，说他见不得京城的繁华毁于一旦，他要忠于他的国家，忠于瑾灵的人民。他还多次说服我放下过往，国仇家恨啊，我要怎么放下，我能怎么放下！”
顾卓声音冷厉，“所以你便起了杀心？”
闫夫人说的理所当然，“对，他背叛了我，所以我要杀了他，但他身边有护卫，对入口的饭食又谨慎的很，我只能利用他喜欢珍馐阁美食的漏洞，诱他一口一口的吃下我为他准备的毒药。”
沈知非痛心道，“那你为何还要杀丽儿，那不过是个无辜的人。”
“无辜？我说过了，她勾引老爷，想要做闫府的姨娘，若不是这个狐媚，老爷怎么会慢慢不喜欢我，怎么会不再听我的话，怎么会不把图给我？”
韩逸也听不下去了，接口道，“说到底，你还是因为拿不到布防图而心生怨怼，不但杀了自己的丈夫，还迁怒于丽儿，甚至故意将丽儿的腿打伤，让顾大人以为她就是那个曾在黑市买药的细作，你好狠啊，若是丽儿真被认定为前朝细作，那她的九族都会被株连斩杀，你知道那是多少人命吗？”
“我管他多少人命，反正和我也没有关系，你们瑾灵国的军队践踏我朝国土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多少人命死在铁骑之下，又有多少孤儿无家可归！”说着，她撩起自己的裤脚，露出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眸中的凄然更盛，“我这双腿就是毁在你们瑾灵国军队的铁骑下，从此不良于行，受尽冷眼，只能长年累月的依靠特殊的鞋子，才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你说，如果是你，你能不恨吗？”
听到这，众人不禁看向那少年手中提着的鞋子，有一只的鞋底明显比另一只厚了许多，而且还做成了前窄后宽的样式。
闫夫人突然毫无预兆的笑起来，身体摇摇晃晃，“所以，我要报复，我要让你们也尝一尝锥心之痛，哈哈哈……。”
“所以，那匹野狼也是你的手笔！”韩逸突然冷冷开口，眸中杀意明显。须臾间，他突然放开那被束缚的少年，拔剑刺向几乎癫狂的闫夫人。
顾卓快他一步，牢牢抓住韩逸的手腕，让他无法再进一步，在韩逸询问的目光下摇头道，“韩逸，你冷静些。”
两人僵持了片刻，韩逸才愤愤的将剑尖朝下，“砰”的一声，猛然插入地面。
闫夫人对上韩逸阴鸷的眼神，却丝毫不惧，嘴上挑起了一抹嘲讽，“不错，是我做的，但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连死都不怕，还要继续往下查。”
顾卓不疾不徐的开口，“为了国家安危，百姓康乐，我顾卓一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
闫夫人笑的惨然，语气却突然凌厉起来，“顾大人好气节啊，你心中有你们国家的安危，有百姓的幸福，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年战争四起，生灵涂炭，我的国家被你们的皇帝生生夺取，多少无辜百姓在战火中颠沛流离，我们凌隐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要让你们这些强盗付出代价。我今天失败了，但没关系，今天以后，会有更多凌隐阁的人为了复国而前赴后继，我就是变成鬼也要在天上人看着你们瑾灵国一点点的覆亡，哈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她的眼睛通红一片，语气又狠又厉，嘴角逐渐有鲜血流出，顺着下颌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像散落在身侧的彼岸花，妖艳刺目。
在丫鬟的尖叫声中，她慢慢倒在地上，红色的罗裙铺了满地，嘴角噙着笑，看向那仍在挣扎着大声呼号的小木瓜。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啊……”小木瓜踉跄着扑到闫夫人身边，苍白着脸，泣不成声。他不甘心地使劲的摇着她的手臂，但面前之人已无任何回应。
刑部的衙役们将尸体和小木瓜都带走了，小木瓜眼神呆滞，麻木的任由衙役拖着他的双臂，他手中还提着那双原本想做给姐姐的鞋。他一直记得，姐姐腿脚不好，鞋子磨损的比常人快些，所以他一有空便为姐姐做新鞋。姐姐这些年过的太苦，他希望姐姐能够开心些。
如今，姐姐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从闫府出来，沈知非看向顾卓，语气有些感伤，“战争真的能把一个好好的姑娘逼疯吗？”
顾卓叹了口气，“战争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护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不让流血重演。”
沈知非轻轻喟叹，有些为难道，“大人，既然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小木瓜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毕竟他年龄还小，虽然受了姐姐的影响，做了错事，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我会酌情考虑，从轻发落的。”
“嗯，多谢大人”。
又走了一段路，沈知非突然想起什么事，看向顾卓，嘴角浮起一抹让顾卓不明所以的浅笑，“那个，还有个事需要和大人商讨下？”
“何事？”
“既然证明了我不是凶手，那这个案子算是我帮大人办的第一个案子吧？”
顾卓不说话，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
沈知非搓了搓手，眸光微转，“那个……大人上次说的办案费，是不是需要结一下。”
顾卓伸手摸了摸下巴，蹙着眉仔细考虑，“办案费？我想想啊，这段时间，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临走还拿东西，那这个钱怎么给你算。”
“还不是因为你威胁我，不准我回珍馐阁，我才勉为其难的住下了，这临走拿东西大人又是从何说起？”说到最后，沈知非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顾卓举起一个红的诱人的苹果，在沈知非面前换晃了晃，悠然道，“偷盗罪，按照我朝律法，应该怎么算来着，要不沈娘子教教我？”
啥？沈知非摸了摸自己随身的布袋，只觉的里面空空如也，猛然想起今日出门的时候，在小星眼皮底下顺了一个苹果，只能脸上赔笑道，“顾大人，不就一个苹果嘛，您财大气粗的，也肯定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对吧？”
“不巧，我偏偏就是这样的人。”顾卓抬头看了看天，有些“遗憾”的喟叹出声。
沈知非自知理亏，只能锲而不舍的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姿势，“要不这样吧，我回珍馐阁后，挑一坛陈年佳酿，给您送到府上，就当换这个苹果，您看成吗？”
顾卓状似认真的想了很久，勉为其难道，“倒是可以考虑，虽然我还是觉得亏了些”。
…………
风波已过，韩逸去了几次万仙楼，觉得甚是无趣，想到沈知非给顾卓送了一坛好酒，不能白白便宜了顾卓一人，便又翻墙去了顾家私宅。
辽阔夜幕中高挂着一弯上玄月，丝丝缕缕的云丝轻饶在素月周围，静谧安然，亦如絮缠绵。
韩逸抬头看了看月亮，而后对顾卓淡淡道：“凌隐阁已经盯上你了，以后可能会找你麻烦，你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若我真出了什么事，以后就靠你去珍馐阁替祖母抢菜了。”顾卓说的云淡风轻，从容的端起酒杯，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韩逸听他如此说，眸光暗了几分，但语气仍故作轻松，“说的就跟你以前能抢到菜似的，我告诉你啊，你一定给我好好活着，以后老夫人要的菜，你自己去找沈娘子斡旋，别指望我帮你，我们大理寺可忙着呢。”
为了不让面前之人担心，顾卓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再次举起杯盏与韩逸相碰。
静谧的夜空突然传来吵闹声，紧接着还有隔壁将军府的管家哭天抢地的声音，“是哪个无耻的贼人，把院子里的芭蕉叶都给摘了，这让我们怎么过端阳节啊？”
穆风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嗝，剥粽子的手一抖，茫然的看向正在月下对饮的两人。
顾卓和韩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夹菜、喝酒、逗小星。
只有福伯形单影只的站在不远处，对着长天，幽幽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无妄之灾
时近七夕，整个长安城都变得热闹异常，各路商家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网罗了各种新奇精美的物什，都希望自家的商品成为今年七夕节中被一众附庸风雅的少爷小姐们热捧的对象。
在吃食方面，珍馐阁自然也是不负众望的推出了新的甜品，并且提前了十日在珍馐阁首发售卖。
此次的美食推荐官当然还是人气极高的沈知非，而此次来参加美食推荐会的人更是比以往多了三成，甚至将整个一楼大厅都围的水泄不通。
“俗话说的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今天的给大家的推荐的美食便是‘金凤玉露’。”
一身淡粉色长裙，妆容精致的沈知非将手边食盒上的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美食真容。
人群安静下来，都好奇的探头看。只见青花瓷盘之中，两个面塑的人物栩栩如生，女子低头娇羞浅笑，男子风度翩翩，眉目含情。
“沈娘子，今年七夕的美食没什么特色啊，好看是好看，但就两个面塑娃娃而已，和回家吃馒头有什么区别？”片刻后，人群中有人开始嚷嚷，带着失望。
沈知非并不恼，浅笑道：“这位客官，话可别说这么早，若你以为这只是两个面塑娃娃而已，那你可就错了。”
说着，沈知非将其中的一个娃娃拿起，用手转动娃娃的头部，便将身子和头部分开。然后拿起汤匙从娃娃的脖颈处伸了进入，当汤匙拿出时，南瓜的香气混杂着花香和坚果香逐渐飘散开来，有些距离较近的食客不禁咽了咽口水。
有些人开始好奇，“沈娘子，这个味道为什么闻起来这么鲜？”
沈知非眉目含笑，“我刚才都说了，这两个可不是普通的面塑娃娃，你们还不信。”
沈知非不遗余力的卖着关子，在一楼靠窗的雅座上，韩逸微微蹙眉，直接问坐在对面的杳娘，“那面塑娃娃里到底有什么啊？”
杳娘瞥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怎么，这么着急想知道啊？掏钱买，我马上给你开一个。”
韩逸拿出自己腰间的钱袋，故作可怜的抖了抖，“看吧，我可没钱。”说到此处，韩逸顺势握住了杳娘的纤手，笑的很是欠揍，“要不你给我开一个，作为报答，我以身相许，如何？”
杳娘挣脱了他的手，找了还给他一个白眼，“你以前就是这样勾搭京城小娘子的？”
“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前几日，那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可是亲自去大理寺给你送了情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连大理寺的门都没让她进。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大理寺门口的侍卫。”言及此，韩逸话锋一转，嘴角噙着笑向杳娘凑近了些，“莫非，你吃醋了？”
杳娘耳根一红，随手从桌子上拿了块蜜瓜塞到韩逸嘴里，似怒似嗔，“赶紧吃你的瓜吧。谁吃醋了？韩少卿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韩逸满意的嚼着口中的蜜瓜，目光又转回高台之上。
而在此时，大厅里的很多食客也都等不及了，纷纷叫嚷着让沈知非赶紧往下说。
沈知非打了个响指，随后将其中一个娃娃放在手掌中，红唇轻启，“这个娃娃是用晋城独有的焙面工艺做成的，娃娃的外部是用杏仁汁、花汁与面粉混在一起烘烤而成，娃娃内部从下到上填上了混着花瓣的南瓜泥，上面撒上了红枣碎和坚果碎。经过烘烤之后，娃娃的内壁便会干燥紧致，南瓜泥做好后填入，可以较长时间保持水分，所以才会这么鲜。同样的，买了这道甜品的人，和心上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永远保持鲜活和甜蜜。”
“说的好！”人群中有人带头鼓掌叫好，众人纷纷附和。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期一会一眷侣，真真是应了七夕佳节的景。
沈知非找了个椅子坐好，开始眉飞色舞的讲才子佳人的相遇。众人都仰着头，咧着嘴，乐呵呵的听着沈知非编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故事。
蓦然间，珍馐阁门口一阵骚动，而后一个拿剑的黑衣人从门外闯了进来，剑尖还沾染着些许殷红。
那黑衣人在门口停了片刻，鹰隼一般的眼睛在厅堂内逡巡，一眼看到了二楼高台上的沈知非。
他眸光微转，下一刻便足尖使力，朝着沈知非所在的二楼奔来。
沈知非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数，心下一惊，丢掉手中拿着的面塑娃娃，赤手与便与那黑衣人过招。奈何对方拿着剑，而沈知非又穿着繁复的长裙，几招过后，那把剑就架在了沈知非的脖颈上。
剑身冰凉，惹得沈知非不禁打了了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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