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看着地面上越来越长的影子,再看着影子渐行渐远,忽然朝远方喊道:“等我把傅准接过来了,你们就来喝我的喜酒啊!!”
远处的马腿一瘸。
第72章
西川已至夜里。
姚羽合上窗户,给已灭的油灯换了芯,重新点燃。
那烛光摇曳昏黄,朦朦胧胧地映照在他脸上,像母亲的手,柔和温软,将他一身的温润勾勒得淋漓尽致。
秀锦路过的时候,看见姚羽的屋子里还未熄灯,不由又一堆话到了心口,马上就要挤上喉咙,恨不得吐得个干干净净。
便伸手敲响了木门:“小羽,小羽。”
姚羽过来开门,马上从架上拿起一件大氅给秀锦披上,皱眉道:“阿娘,夜深露重的你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
说罢,又站在秀锦面前,将领口的系绳系好,道:“仔细着凉。”
秀锦笑了笑,她这般年纪,虽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皱纹了。
她抬头看着姚羽,眼睛里倒映出烛光,好像摇曳着一池浅潭,这波光粼粼里写尽了她的慈爱。
“我们小羽长大啦。”锦绣踮起脚尖才能摸到他的头顶,她揉了揉姚羽的头发,又捏捏他的胳膊,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连身子也结实了许多,阿娘很高兴。”
姚羽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阿娘。”
“嗯?”秀锦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欣喜里,自顾自地说,“以后我们小羽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啦,有这般好的天赋,可要好好闯出一番天地,不要辜负……”
话语一顿,秀锦脸色变了变,过了会才又接上:“不要辜负娘的期望。”
姚羽却目光一闪,看了一眼禁闭的窗户,轻轻道:“阿娘,你错了。”
“什么?”
“……我并非天赋异禀,我不过是您的孩子,一个普通的人罢了。”
秀锦不解,却有些紧张地抓住了姚羽的衣袖,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你可是……”
她急得磕巴了几句,仓促地挤出了一个不太自然地笑容:“你当然是阿娘的孩子,只是只是!……”
姚羽安慰地握住秀锦的手:“您别瞒啦,我都知道了。”
秀锦一愣,双手却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姚羽看着她方才在外面冻得苍白的嘴唇,皱着眉头,却还是轻轻地说:“我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我是您的孩子啊,当年谢茗前辈其实瞒了你,他并没有交换我和他的孙儿。我并非什么谢家传人,也没有过人的天赋,我很普通,和阿娘一样,都是普通的人。”
秀锦睁大了眼睛,怔了好久,才缓缓地点头,有些发愣地说:“原来、原来,对不起,对不起……”
“阿娘,”姚羽看着她突然滑下来的眼泪,“别哭。”
秀锦低着头,眼泪全都滚烫地掉在了他们相握的手上,又滑到了地上,“滴答”一声后变成了无法掩去的痕迹。
像这些年阴差阳错地付出,原来眼泪还是眼泪,爱还是爱。
姚羽看向窗外,忽然说:“阿娘,我领回来的银弦其实……就是谢家的女儿。”
秀锦闻言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刚刚有多失态,赶紧擦了擦眼泪,鼻音浓重地说:“她、她,就是那个话不多的姑娘吗?”
“嗯。”
“好,挺好的。”
――挺好的。
秀锦掩着面,一双眼睛通红,却笑了:“都平安长大了就好。”
第73章
待送回了秀锦,姚羽关好了门,才走到窗边轻轻抬起了窗棂,果不其然看到银弦坐在那里。
姚羽一看到她,嘴边的笑意就隐藏不住,做什么都想要咧开嘴笑。
银弦转头看了他一眼,脑后的银灰色发带随风猎猎作响。
她今晚穿的不多,在这冬天里更显身子单薄,像脆弱的纸片――当然,这都是在没有领略过她的冷冽之前,把她当做易碎瓷器的错觉。
姚羽慢慢凑过去,小声说:“我就知道你来啦!”
银弦轻轻别了一下耳边的乱发,忽而很浅地笑了一下。
转瞬即逝间,却把姚羽看成了个局促的红脸。
姚羽眨眨眼睛,想挪开眼睛,却又不舍得移走,道:“我方才在屋里听见了你的脚步声。”
银弦点点头:“我都听到了――方才我收到了一封来信。”
姚羽一愣,旖旎的心思烟消云散,忙道:“什么信?”
银弦展开:“署名是抱琴散仙,邀我们一聚。”
第74章
涉江入海口有三道,中间圈出两座小岛,风景甚优,据说从这港口行船,一路向东,就可以找到传说中瀛洲仙境。
抱琴散仙约的这边岸径,鲜有人迹,常年大风呼啸。
姚羽和银弦到的时候,竟也正巧碰到了三水。
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你(们)也收到信了?”
话毕,三水哈哈大笑,道:“我说我们有缘,这才分别几日,就又见了。”
这面,海风湿咸,风吹的恣意。
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原是斜卧在地上,现在站了起来,肩上扛着一把琴,身形颀长,一头长发跟着他薄纱似的酒红长袍一起随风狂乱飞舞。
他们走近了些,瞧清了这抱琴散仙的面孔。
抱琴散仙这名号也不知是谁起的,直让人觉得无比贴合。这个男人从他初入江湖少年年纪算起,而今已有四十来岁,可却依旧是那副面孔,依旧有些少年时期浓墨重彩的痕迹,端的是丰神俊朗的仙人般风采。
三水自问阅美人无数,却从没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风流气度,一直震撼无语,久久难以自拔。
抱琴散仙――孟徽州长眉微挑,一双线条凌厉的眼睛盛着笑意,道:“诸位小友,请坐。”
说罢,自己便摆弄着琴,率先席地而坐。
姚羽跟着一起坐下来,道:“前辈是否和我在西域见过?”
孟徽州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壶酒,连带着四个杯子,一一摆好,给他们挨个满上。
“姚小友好记性!”
三水突然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次客栈出门让小羽失神的人就是您。”
“诶呀,”孟徽州笑眯眯地说,“那时我是瞧他不爽,所以功力不收,故意吓他一吓。”
姚羽震惊于孟徽州的坦坦荡荡,竟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三水:“为什么瞧他不爽啊?”
孟徽州:“这便是我这次找你们来的目的。”
他饮下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你们身上各怀一个‘谢’字信条吧。”
三水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胸口。
孟徽州瞥他一眼,道:“小儿常唱‘无定云出岫,凤凰起相间。降霜三名刀,东瀛有桃源’。前三句俱是指武林高手,唯有后面一句不同,多年来多有议论这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说它是剑术刀法的琅指吒螅装着数不清江湖人渴望的宝藏……”
“――桃源是真的。”
三人心口俱是一震。
“不过,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东西。桃源只是块世外净土,就是东晋名士所寻求的‘不足为外人道也’那种世外桃源。我是桃源的这一代守门人,谢茗、张宪真,还有段长青是上一辈的‘信人’。他们发的信条就是挑选了下一代‘信人’。”
“你,你。”孟徽州拿手点了他们一下,“还有你。是他们挑选好的。只是谢茗挑了姚小友是我一开始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他说你温善敦厚,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实在不是个练武的料子。”
姚羽心一沉,笑容融进了苦涩。
三水帮他辩白:“段前辈不也不会武功!”
孟徽州突然笑了:“小子,段长青不是不会,他只是懒。此人出奇的懒,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想当年,我和他切磋过三回――”
银弦把手搭在了姚羽手上,道:“我听二爷说过,你们俩一胜一负一平局。”
三水吃了一惊,险些没坐稳。
孟徽州却没所谓,摆摆手继续道:“接着说。后来我便跟着姚羽,观察他,那次在涉江边的茶馆应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自己。”
“我想起来了,那日是说书先生吹嘘谢家,前辈您站出来嘲讽了几句。”
“对对对,你记忆果真不差,我那日听他满口胡言乱语,也不知是收了多少钱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没忍住,便站出来了。”
孟徽州哈哈一笑,道:“后来一路跟你到西域,又送给长青看了一下。觉得你小子虽天赋不行,但胜在刻苦努力,脑子也很活络,颇有谢茗遗风,便叫杜深去教了你剑法。”
姚羽一惊:“原来杜前辈也是您……”
“当初你们第一次见那是巧合,只有那晚是我吩咐的。”
姚羽点点头:“多谢前辈。”
“后来看你们经历了一路,感觉还行,就打算让位啦。”
孟徽州长发被吹得散乱,更显得他面庞冷速白玉,眸子亮如琉璃,他笑道:“主要是我也想退了,老人家想过点种花养草的自在日子。”
三人都被他逗笑。
三水问道:“那乐崇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孟徽州一听,随即收敛了方才的嬉笑,还放下了嘴边的酒盏,颇有些严肃道:“他是执念过深,走不出来了。”
“他有一至交好友,罹患绝症,遍访天下名医也毫无起色。后来……乐崇行走投无路,打起了桃源的主意。”
孟徽州突然沉默下来,从侧面能看出来他用力的下颚线,绷紧的线条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他轻声说:“是我亲手手刃了他。”
三人一怔,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桃源并非是什么仙人之境,有的只是常年在此躬耕的良朴百姓,在这乱世之中,我们守这一方净土谈何容易,但实在不想里面被打扰,乃至被贪婪之人涂炭……大抵,这便也是我们小小的不融世俗的愿望罢。”
孟徽州忽而站起身,衣袍联袂,他指着遥远东海看不清的某座仙山,说:“那便是瀛洲,是我们守门人一辈子看护的桃源。”
那远远的东海之上,云雾缭绕,世间的一切都杂糅在一起,看不分明。
明明是与江湖全然不同的两极,却又那么相似。均是人人渴望的“桃源”。江湖里的人想要跳脱出来,奔向桃源,那么桃源呢?愿意被打扰吗?
少年人的江湖并非桃源,亦无全心全意的自在。
但这漫漫长路,代代的传承,却永远不会终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正文就到这里啦,感谢各位看官的陪伴,本意就是想一篇不太一样追求的武侠,但限于拙劣的文笔,没法写出预期的感觉。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中篇小说,有很多的不足之处,我也会努力吸取经验以求进步。
接下来应该会有一些番外,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和我说,总之,江湖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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