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函听了,拾起一块镇纸就砸向他。
谢凇面无表情地往旁边一躲。
谢函气的跳脚,抖着手指着他,恨道:“都是你这个逆子!!!你瞧瞧你做了什么好事!!还拖着全家和你一起下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老爷子做了什么?!但你真真是昏了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对老爷子下手,他虽说不做实事,但的确是我们谢家的避风港,是我们谢家的大树啊!!”
谢函吼着涨红了脸,青筋顺着他的脖子往上爬,连声音都哽咽起来:“他老人家也算是光风霁月一辈子,哪里会设防我等小人!!这可不就让你这蠢货给得手了!!”
谢凇听他这样说,也跟着一起吼起来:“谁叫他不教我刀法!揣着他那什么定风波当个宝贝!到时候失传了算个屁的宝贝!!死了活该!!”
谢函冲过去使劲踹了谢凇一脚,竟是红着眼流着泪:“逆子!!!蠢货!!”
他踢完谢凇之后,神情大恸,朝天嘶哑着喊了一句:“是天要亡我!!”便沤出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61章
入了秋的金陵开始逐渐凉起来,银杏金黄一片,一阵风吹过,就会扑梭梭地落了一地。
姚羽和银弦在金陵左躲右藏了好几天,最后找到了一处三水早年置办的小别院,才算是好生歇了几天。
三水自从和他们一起夜闯谢府的事情败露以后,便被提走痛打了三十大板,扔进王府里禁足不让出来了。起先他还被罚着日日在谢府大院里长跪谢罪,后来还是傅准回了金陵为他求情,才免去了这一项。
晨露刚逝,姚羽抖干净方才出去撑的油纸伞,将它靠在墙侧,开口道:“谢函死了。”
银弦正坐在凳子上擦刀,闻言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冷淡白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最近几天比起从前更加冷漠,好像整日里魂魄都是出了窍的,神情偶尔会流露出一些不曾有过的迷茫。
姚羽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寡淡的眉目,那淡淡的水乡婉约气质,好像从中依旧能窥见当年她母亲的风姿。
“……阿弦,既已是过往,便不要再想了,上一辈子的恩怨早就随着他们的逝去烟消云散了。”
银弦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半晌,她突然开了口:“你知道谢云葬在哪吗?”
谢云之死在当年也算是轰动一时。
可惜真相隐而不发,人人讳莫如深,家里人也只道是暴病而亡,连个正经灵位都没设,就草草入了葬。
这墓地大抵是谢云早就为自己百年后挑选好的,位置还算不错,依山傍水,也罕有人迹。
银弦站在他的墓前,长发松松束在脑后,山风像母亲的手,温柔眷念地拂过她的长发,又依依不舍地离去。姚羽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半蹲下来,抬手轻轻摸上墓碑,那里长了一片生机勃勃的青苔。
“你说,”她的声音融在风里,忽远忽近,冷冷清清,“要是当年你没有抛弃阿娘,也就不会酿出这么多的祸患……”
银弦又站起来,一只手的拇指摩挲着佑镜的刀柄,道:“不过,三爷既已取了你的性命,他也在不久前走了,我们便两清了。”
“我不恨你。”
她最后说。
“后会无期。”
待她毫不留念地转身走出好远,姚羽都还楞在原地。
银弦停下来叫他:“走吧,我们去接三水,他父母这样对他我看着都难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第62章
金陵城最近算是被大大小小的事情装了个满满当当,好像十几年的沉寂大梦终于被人当头一棒喝醒,沉睡的人突然惊醒,个个面露迷茫,在早已物是人非的逆境里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姚羽一行人就在这时下了南疆。
他们算是捅了大篓子,和上次初见三水不同,不好再回西川,万一再将祸患引给秀锦,那真是万死难逃其咎了。
必行避风头的目的地说是南疆,却也算不上。
后金往南势力并不强大,最大的城市就是四相城,堪堪与南疆接壤。
说起这四相城,它原本不属于后金,也不属于南疆,是个独立于世间的地方,起源于一个习武高手,具体已不可考,只知他建立四相城,交接后金南疆两地,偏安一处。
后来到了这代,老城主只有一个女儿,她不顾当时父亲的反对,嫁了一个南疆来的穷小子。穷小子当了城主,变成了可与傅照烟并肩的大英雄,但他依旧对妻子一往情深。
后来出了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闻,这个女人失踪了,城主闭关修炼,四相城也就此向后金俯首称臣。
姚羽一行人进城时,被戒备森严地盘查了好几次,所幸三水样貌不似中原人,反而更像南疆这边的人,他们有惊无险地顺利进了城。
待他们找了家客栈歇了脚,才将近午后时分。
三水给自己泡了杯茶,撑开木窗,抬腿靠墙坐在一旁。
这边天气是湿冷的,连木头的墙都有常年潮湿的痕迹,三水待不惯,故而总要晒会太阳。
这会儿天色尚早,街上却没什么人。
忽然,三水耳朵一动,他立马变换了姿势,却见街头跑来一长串队伍,动静很大、个个佩刀。领头的人高喊着:“封城了封城了!!近日禁止出入城门!!”
三水趴在窗棂上探头看,这时,姚羽推门进了来,他将剑放在桌上,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说:“我刚回来,城门封了。”
“我也正在看。”三水指指楼下。
“这城里有些反常,怕是要出事。”
三水没所谓地笑笑,撩了袍子坐下来,说:“真是什么好事情都能给我们撞上啊。”
第63章
转眼到了子时,夜深露重,整座四相城仿佛都在沉睡,只有敲梆的人漏液在外,在这昏暗寂静的长街里,一声一声报着时辰。
但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总有浪潮汹涌的源头,也总有人为此烦恼,牵连着无数相关的人彻夜难眠。
三水给自己暖了壶酒,在湿凉凉的屋檐上坐着。他的身后是辽阔的内城,头顶是明亮的满月。
风在吹,卷着北方的寒气一起南下。
现在傅准已经带着萧泠和方汶棋到了无定城,落脚之后又给他来了一封书信,都是惯常说的一些话,这个人喜欢操心,总是不放心他会反复叮嘱很多事情,这次结尾却反常地宽慰了他几句,说无论将来有何变故,定要相信你我依旧如同从前。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好像是真的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三水把信在怀里揣好,望向天边,心想他与傅准心意相通,自是信任非常,哪里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怀疑他二人有变呢?
忽然,他动作一变,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扇子,倏地展开,身子平行地面漂亮地打了个旋,躲过了刚刚恰好要飞过他头顶的刀片,稳稳地落在了外伸出的走廊上。
朗月当空,寒意弥漫。
“小子好身手!”
一道颇为中性的女声响起,随即顿了顿,好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僵硬地转折:“你这小子方才躲什么!”
三水折扇遮脸,神情无辜看向来人,那大抵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侠,高马尾,一身短打,身量颇高。看刚刚那番话,估计也是个脾气火爆之人。
三水:“晚辈要是不躲,您刚才那刀片岂不是就成凶器了。”
“胡说,我就是想打散你的头发看看……”
“照月!”突然又急匆匆赶来一人,打断了照月的话,他背着光站立,看不清面孔,“慎言。”
打散头发看看什么?
三水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道身影,没来由地感觉熟悉。
照月又说:“燕弟,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毕竟你一面之词……”
燕大哥估计都快气得破功了:“那你也不应该擅自行动,主公要是知道了,定又要罚你背书!”
一听到背书,照月就蔫吧了,她挠挠脑袋,苦着脸说:“我前日的书还没背完呢。”
三水:“……二位仁兄。”
男人闻言看向他,顿了会说:“打扰了多有得罪,我们后会有期。”
便飞速带着照月走了,几道呼吸后便无影无踪。独留三水一人站在原地,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64章
“头发散开能看到什么东西?”
这是今日晨起,三水见到姚羽问的第一句话。姚羽看他神情严肃不似作伪,便也认真思考了一会方才回答他:“大概是像鬼一样?”
三水:“……”
后来三水见到银弦在屋顶练刀,便又凑过去问:“银弦女侠,你话本读了那么多,可知这头发散开能看到东西有甚含义?”
银弦听了刀势不停,酣畅淋漓地从头练到尾,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看样子像是在认真思考,须臾她说了句:“你是看了什么恐怖的画本吗?”
“……”
不愧是一对儿,相好就是心有灵犀。
三水醋溜溜地在心里腹诽,突然灵机一动,连忙跑去屋里给自家傅准写了封信飞了过去,他平时里不被点破就看不透的东西,那么聪明知心的阿准一定都是能够明白的吧。
过了正午时分,赶上休憩,姚羽一行人便出了客栈,也算是探探消息,为下一步行动做打算。
说来也怪,从他们相遇,到为探寻真相一起出发,兜兜转转转了几个大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可是当初给了信的人已然去世,他们像是追寻到了,又像是一切不言的秘密都被掩埋,命运是一条无形的线,操纵着所有人前进,或有证据或无证据,尘世间的一切都像是算好了的阴差阳错,分毫不差地凑出无数个巧合。
也许今天本该像往常一样寻常,但又不一样了一些。
姚羽在一个巷口捡回来一个被乞丐们欺负的南疆小孩。
这小孩是在城里暗巷的湿地里被姚羽发现的,当时他正在被一群乞丐按着打,据说是因为离家出走逃进城里,动了这群乞丐势力范围内的东西,所以就被修理了一顿。
姚羽心有不忍,便出了点钱,将他带了回去。
这小子叫邬眠,南疆人,洗干净之后倒是长得人模狗样,一双大眼睛总是骨碌碌地转,看上去很是机灵。
三水听说姚羽捡了人,便迫不及待地撺掇银弦一起过来“捉奸”。
结果气势汹汹一进房间,所有人还没动作,这邬眠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跳下床噔噔跑到银弦旁边,巴巴地看着她,还问:“这就是嫂嫂吧?”
银弦:“……”
姚羽扶额,深觉自己捡回来一个大麻烦。
三水大惊,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机灵。”
邬眠得意地仰起脸,刚想故作谦虚地感叹一下,却在看到三水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小孩的心思难以遮掩,通常都能在神情上瞧出端倪来。
三水见这小子神情古怪,主动问:“你认识我?”
邬眠如梦初醒,用力点点头,说:“我见过你的脸。”
三水蹲下来,问他:“在哪啊?”
邬眠说:“就在我们村的厂子大地里,一座好大的雕像,我娘说,那是我们南疆的大恩人。”
三水和姚羽面面相觑,前者摊开了手:“我可从没去过南疆,也没为那里请过命。”
姚羽见状,只好再问这小子:“你可知这大恩人姓甚名谁?”
邬眠咬着自己的手指尖,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九、九九?”
“……”
看来是不知道。
世间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几个尚未知道名字的,还真没有人名字带“九”这个字。
排除来排除去……
三水的心蓦地一沉。
“要不……”他想。
“我们去南疆看一趟吧。”姚羽主动说。
三水倏地抬起头。
银弦也点点头,罕见地附和:“话本里说南疆很有意思。”
真是……三水突然觉得胸口涌出了一股热源,好像冻僵的身体突然都活络了过来,连带着接连几天天气带来的寒冷都给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第65章
四相城城禁还没结束,城内却宁静得诡异,好像本该发生些什么,但又都通通被表面的遮盖层收敛了个干干净净。
夜静悄悄,下弦月打着弯弯,隐匿在遮天的云里,将周遭晕染的朦胧一片,连带着这片天空笼罩下的大地都昏昏欲睡。
姚羽三人带上一个小拖油瓶邬眠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地出门,只好趁着子时巡卫兵交换班的时候偷偷出城。
他们潜伏在外城墙旁的树林里,矮着身子。执戟的巡逻队影子排列有序,被城墙上模糊不清的烛光拉得老长,他们前进着,影子也随之高低不齐地簌簌摆荡。
交换的时间卡在几息之间,姚羽他们正打算快速突破,结果城楼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影子藏身的地方很是隐蔽,但看样子想必也是“恭候已久”。
姚羽他们脚步不停,待到城门外墙,这影子突然跳了下来――
也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模样寡淡,气质冷决,青色劲袍束身,即便是在这样的晚上,也能借助烛光看到她身上金线绣制的苍龙栩栩如生地蜿蜒,好似潜入云层的山脉。
姚羽凭借她的衣物认出了她的身份,他将邬眠挡在身后,恭敬地行礼,不卑不亢道:“青龙前辈,我等几人有急事出城,奈何不了规矩,故而只好漏液潜行。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四相城城主之下设四位护法,分别位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除了早已暴毙而亡的玄武之外,另外三位也都算得上是江湖上相当不错的高手。其中以这位青龙为最,传说她不苟言笑、嗜血好战,丝毫不通人情,手底下亡灵无数。
但也因其正义担肩、死守规矩的做法,城主很是信任她。
眼前这位若真真是青龙本尊,那他们今夜要走怕是无望。
青龙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话,手一直悬在刀柄之上,她的声音如同本人一样凉薄,好似冬日里贯穿衣物的刺骨寒冷,一点一点地将人侵蚀:“城主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今夜谁也别想走。”
第66章
青龙护法撂下这句话,刀便已从鞘中闪出两寸,那锋芒似雪,又如月光,亮而凉决。
一时间,北风呼啸,剑拔弩张。
就在姚羽以为避无可避只有一战之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喝:“挽花!”
是了,凶名在外的青龙护法有个与其不甚相配的名字,好似缀满了风花雪月――挽花。
来者应该认识她的人,并且地位丝毫不逊于她。
那人身影随话音而落,衣袍猎猎。
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瞧上去年龄不大,至多不过而立。而他的衣袍乃是月色,上绣吊睛大虫,很是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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