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溟俯身下去,将藏于心口的露水引出,它闪着光,徐徐滋养着宁合的身躯。
现在,她才看见了锋水河的术法在他身上割出的斑驳伤痕,触目惊心。
露水用完,她也力竭了,紧靠着那副逐渐温热起来的躯体,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
“该说你是胆大,还是胆小?”
宁合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鸟,被她一只手扮作的笼子给罩住,薄荷的气息强烈地浸染着他的知觉。
右侧的床板倏地往下一沉——她躺在了他的身边。
女人的手臂渐渐收紧,他腰上吃痛,想要推开,挣扎了几下,未果。
意识到这该是多么亲密的姿势,她的霸道占有,就好像……他是她最重要的人。
窗外暴雨声如雷贯耳,像是有泼天的怒意要倾泻,惹得人心也烦忧,这下他算是彻底清醒了。
晕过去之前的事他都还记得清楚,那伤,还有她眼里的心疼。
再早一点,他想起那个旖旎的梦,梦里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我们这样……算什么?”情思流转,便迫不及待地宣之于口,宁合望着不远处模糊的屏风轮廓,又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
“我说?”宁合心里猛地来了火气,他转了个身,抬头才堪堪能够得上她的目光,在黑夜里,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仍然亮得能把他看穿似的。
“你说!”
他挣脱不了她的怀抱,便使上几分蛮力狠狠锤向她的胸口,却又因着别的什么缘故,落下去仿佛是在别样的亲昵。
碰到的肌肤太过腻滑,到后面他已经不敢再伸拳,实在是身上在莫名其妙地发着热,一阵连着一阵。
芷溟没在乎这棉花一样的拳头,面上止不住的泛起笑意,见他这么生龙活虎的,是真的活过来了。
她扶住了他的双臂,一点点的往下靠,直到额头碰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
没忍住,还是伸出舌头,轻点了一下他的脸颊,发着烫,还是那么绵软。
“你跟他……也这样吗?”
宁合本来被她撩拨得涨得发热的胸膛,又在想起那张倾城绝色的美人脸之后,凉了大半截。
他不懂为何她会突然开窍,突然就这么要紧他了。
“这个他是谁?”
“那天……那个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这事儿之前是不是问过了?”
芷溟真是想不明白,她明明对黎垣鲜少有好脸色,宁合居然问了两遍关于他的问题。
“……好像,只在梦里问过。”
“梦里的你哪有现在这么别扭,只是想跟我好,就挠我的后脖颈。”芷溟伸手掐住了他的脸颊,鼓着,看起来分外诱人。
宁合被“跟我好”这三个字压得愣住,那个梦的内容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自己在这里躺着的时候偷偷说出了什么……
清冷如薄荷的气味愈发浓烈,混着室内淡淡扬起的尘土与水汽味,他的心跳得实在太快,撞得他口干舌燥,这样暗的世界,他只剩下了一副躯体,只体会到每一个淡淡的吻,明明是凉的,却像是烙铁烫出的印记,又热又疼。
循着肩膀往下,腰侧是敏-感所在,他经不住,呼吸声变得急-促,扭着想要避开,又在避开的下一瞬,情不自禁地迎合她。
雨势变小,声音也停了,梁上的明珠开始转亮。
芷溟望见宁合的脸红得有些不寻常了,双唇紧紧抿着,略微发紫,似乎还是病气未除。
她轻咳一声。
“你的伤刚好,我……”
“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反正我想跟你好。”
芷溟翻身下床,顺便伸手把一旁的被子给他盖得严实。
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了……自己的躯体那么凉,他挨着大约也不舒服。
想起在塔里经历的那些记忆,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闵泽,却情不自禁喃喃道。
“当时为什么要跳下去?”
明明知道她不会回头。
宁合愣住,莫非自己怎么来的罔境,她也都知晓了。
他闭上双眼,淡淡回道。
“不跳的话,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芷溟讶然望向他,宁合便一字一句全盘托出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其中也包括了那个缠着他的女人。
这下她更加说不出话了,居然又跳了一次,若她母亲没有看见,若是那天的船身只是他的幻觉……
闵泽那些负气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要说心里话,对啊,时间不等人。
她侧过头,认真直视着那双盈盈秋水一样的眼睛。
“我记得你在梦里问过我,喜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真的。”
“我喜欢你陪着我,我希望你能永远陪着我。”
这些话他到底等了多久,宁合不知道,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已经受了重伤昏迷,真的在做什么美梦呢。
这样的承诺,大抵是因为在床笫之中许下的,他不敢应一句好,也不敢去信,一颗滚烫的心,来回煎熬。
他知道她的寿命比他长很多,也知道……男儿的青春有多宝贵,转眼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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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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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围出奇的寂静,连呼吸也被一寸寸拉长,她就这么坐在他身侧,长发如瀑,鼻尖有些红,双眸里的怜惜映着清冷的珠光,看起来不像水妖了,像是悲悯于他如斯执着的神。
他的心忽然被攥紧,有个陌生声音在脑中带着哭腔嗡嗡开口——“我不要你的怜悯,也不要你的愧疚。”
这话是谁说的,他怎么不记得了。
门外忽现骚动,芷溟知道是结界起了作用,她听着这骚动声越来越大,直到被谁不费吹灰之力轰然一声洞开。
是烙月,还有母亲,陈璃,黎垣,大大小小的人站满了厅堂,见到她,均是蠢蠢欲动。
烙月见宁合已醒,原本紧绷着的神情一下子就舒展开了,唇边挂着笑意。
“真的见到了神使?”付典按耐不住最先开口,半是疑惑半激动地开口道。
“她怎么没押着你去归凤山?”
“见到了。”芷溟冷冷回她,“至于归凤山,之后还是要去的。”
“她知道你是叁水螭的族人,也没有赦免你?”
芷淳焦急地上前一步,握住了芷溟的手腕。
那个日子即将到来,所有神兽要一同入塔,芷溟就是螭族代表。
按理来说,神使和神兽都听命于天神,她还以为神使会看在同僚的份上原谅她闯塔,事到如今,竟是她推着女儿进了火坑。
“什么时候去,倒是我自己定。”芷溟对着神情严肃的母亲淡淡一笑,想让她宽心。
紧接着一点一点将手腕上的力道解开。
她扫了一眼众人神情,震惊的,不解的,甚至还有对入塔这件事跃跃欲试的。
见眼前人聚成一团窃窃私语,本想把她们轰出去,但又想到这里是靖室,是所有道士都能来修炼的地方,只好冷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宁合娴熟地扶到了背上,撂下“明天再说,今天想先休息”的回绝,在人群里趟出一条路,径直去了自己的住所。
刚下过暴雨,月光亮堂堂的,梧桐树被劲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芷溟在空中陡然停下了脚步,手轻轻往上托了一下背上人的臀瓣。
“好看吗?也像蝴蝶。”
“她们在说什么塔的事啊?”
宁合被她这个动作惹得浑身燥-热,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她不会又因为自己的伤,去和谁搏斗了吧……上次在家里,她因为那药草受了重伤从天而降,这次呢?她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重要。”芷溟答得干脆。
如果泽湄倾尽全力都解决不了的事,她怎么解决?想来想去也只能随它去。
“怎么不重要,我不想你为我这样,我不想……”宁合闷闷开口。
“什么?”
“我不想欠你太多。”宁合默默地将脸颊贴上了芷溟的后脖颈,烫得她浑身一激灵,差点没从空中栽下来。
等宁合眨巴眨巴眼睛想起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芷溟的住所了,就是一张床一张书桌,床顶上嵌着一颗非常小的照明珠子,只能勉强视物,除这些外其他陈设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什么意思?住在一起……”宁合脸红了,有些紧张地抠着床上的毯子。
“在浮塔村我们不就是这样的?”
“不一样的,在村里没有什么人,这里有你的同门,你的母父,再说了,你是道士,道士也能……”宁合想着“娶亲”这两个字,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觉得你见不得光吗?”芷溟冷冷的瞥他一眼。
宁合没料到她会反问他,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回道。
“我是个凡人,帮不到你什么,我怕你后悔。”
芷溟注视着他,宁合坐在床边,整个人通红通红的,像是熟透的虾壳,他抬眸看着她,说出的话有多卑微酸涩,眼神里对她的渴-求就有多浓。
她弯下腰凑近了他,宁合他现在一紧张就冒热气,浑身的气味溢满空中,不是以前那种淡淡的甜味,现在像是一块蜜糖,又带着苦苦的参味,复杂混沌得让人想一探究竟。
“那你别让我后悔不就成了?”
芷溟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她咬着他的唇像是衔着猎物,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托着他的后脑往床上倒去,她能感觉到他的小舌头也在躁动不安,便一并尽兴吞吃着。
也不知他是欢欣还是痛苦,身躯扭动着,颤栗着,似乎是本能驱使,将腰臀抬高了几寸。
有什么抵-在了芷溟腰间,迫使她从意-乱-情-迷里清醒过来,她拿手背拂去了自己嘴上的晶莹,似懂非懂地皱起眉头。
接着便利落伸手给自己的住所施了一个隔音的结界。
宁合不再赧然,任由他的手被另一只凉如水的手十指紧扣,逐渐那清凉覆住了他的脸颊,覆住了他的心,他的四肢百骸,他最柔软的部分,整个世界只剩下心跳声,像雷鸣声,幻觉里下起暴雨,海面上的浪时有时无时高时低,一阵阵冲刷着悬崖边的峭壁,骨头缝里每一寸热气都被捋平,他的脚背绷得直直的,嗓音颤动,吐出的音节都是碎的,每个字都是她的名字。
身躯与身躯缠得难分彼此,直至晨光熹微。
阳光温柔地投进窗棂,芷溟先醒的,她见着这满床刺目的狼狈,懒洋洋地从田螺中勾出了术法册子,在空中翻找到清洁术那一页,静悄悄地清理着每一处,也是第一次施新的术法做得这么完美无缺。
他在她怀中熟睡,如同一只温顺餍足的猫。
芷溟轻手轻脚地取出胳膊,离开了他的身侧,闹了一夜却并不累,反而神清气爽,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泛着光,连同飞舞的微尘。
她推门出去,想去厨房拿些吃食,罔境里待了这么些天,似乎今天才感觉到饿。
几乎是在她刚要出院门的时候,被陈璃叫住了。
想起自己曾经厉声反驳过陈璃劝她的那些话,她说自己绝不会情难自禁,脸颊顿时火辣辣的。
“毕月乌要师尊把你交出去。”陈璃的神情满是担忧。
她根本没想提宁合的事。
芷溟想起锋水河,又想起毕月乌挨了那一击,只觉得她是活该。
但她现在不是泽湄了。
如果是泽湄,估计勾勾手指就能让那只鸟粉身碎骨。
她怎么就把自己的神身毁了呢……
“不去怎样?”
“她说,要杀了宗门上下所有的人。”陈璃上前一步凑近了芷溟,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
“她现在还能动?放几句狠话而已。”
陈璃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确实未曾见她露面,但她也让下属传话来。”
“那原话是——若你一直在塔内出不来,等到一个月后她会入塔把你带出来,再……总之是手段残忍,都是些刑罚。”
一个月?芷溟有些讶异,看来她应该伤得挺重的。
“她真的会杀了你。”陈璃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是抖着的,她不懂芷溟为什么看上去毫无惧色。
芷溟亦不懂她为什么那么激动。
“水克火,她再强也在神兽五行之中。”
“她杀不了我。”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瞥了陈璃一眼,出门先飞去了琳琅坞,见到了悠哉悠哉的烙月,心里的猜想已经得到了一半印证。
“她不是真的毕月乌,对不对?”
烙月有些惊讶地瞥她一眼,点点头。
他思索片刻,又道:“你都已知晓了?她说的那些糊涂话。”
芷溟嗯了一声,她从进门起就在犹豫是否要谈谈内河神殿曜日堂下魔火的由来。
但她什么也没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孩子送出罔境?”芷淳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她,目光暗含一丝担忧。
“不送了。”她回得干脆。
烙月莞尔一笑,脸上神情端的是意味深长。
“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芷淳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我想他留在我身边……反正,神使已经不在了。”
芷溟见烙月和母亲俱是一惊,倒没有再继续撒谎的必要,但她只能换个说法。
“坎离塔的顶层荒凉凋敝,莱芜树离枯死不远,像是已经很久没人去照料过,我说我见到了神使,只是因为不希望有人知道神使不在后贸然入塔。”
芷淳暗自叹息一声,心里转了又转,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千年期限快到了,她应该在塔中的。”
“云游去了也说不准,毕竟待在那里也是……”烙月脸上的笑意忽地淡了些。
“一个人太过寂寞。”
芷淳对女儿突如其来的转变,又不安,又有些生气。
“暂且不提雷刑,禁咒的力量不容小觑,靠我或者烙月,是不可能解开的。”
芷溟沉默片刻,回道:“不如等到所有神兽一齐入塔那天,我们再谈这个?”
“神使不是不在吗……你是说,你去求她?”芷淳被女儿的天真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到底知不知道曾经神使与角木蛟那场大战有多恐怖。
“你知道带你出内河神殿的田螺是神骨,那你又知道不知道,那是神使的左手,据说她为了抓稳这条滑溜的龙,连自己的左手也可以舍弃。”
“你头上戴着的神骨,它一半来自神使,一半来自角木蛟的木骨。”
芷溟从之前的惊讶中慢慢回过味来。
自己说等到入塔再谈其实只是想拖延时间,羲和被困住泽湄又……总之所有神兽一齐入塔的那天估计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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