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内路窄难行,众人跟在印第安导游身后小心翼翼。每到一处观景点,导游都会耐心讲解如何巧妙利用角度和滤镜拍出绝佳美景。
蒋律大部分时候都在她身后护着,时不时也会补充几句讲解。他之前跟着老瑞前前后后来过不少次,热衷于捕捉不同季节下大自然的光影和流沙。
此刻光线斜射入谷,被凹凸的谷壁反复折射,如流水般变幻。陈念连连赞叹直至词穷,仰到脖颈发酸,敬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蒋律轻拍她肩膀,指着前方一个洞口,“跟我过去看看。”
从斜视角度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洞口,待走到正下方,才发现是一个心型。
还有比大自然更懂浪漫的吗?陈念眼里涌起一股潮热,“真好看。”
蒋律默默按下快门键,定格住陈念仰头凝望的瞬间;“以后还来,不同季节光线角度不一样,拍出来的色泽会有肉眼可见的差别。”
陈念扭过头看他,「以后」这两个字既像是承诺,又像是摸不着边的幻影。不舍的情绪迅速泛滥,她用手扇扇风:“好热。”
蒋律漫不经心抚着她的眼角,“开心点。”
导游的呼喊叫停了不合时宜的伤感,“我们原路返回,大家记得补拍照片。”
陈念深吸口气,故作轻松般走在队伍尾端,一抬眼便是他宽厚的后背,踏实。
“下午去马蹄湾?”陈念嚼着干巴的三明治,打起退堂鼓。
“嗯。”蒋律觑她一眼,“不可以反悔。”
“我想回酒店躺着。”
“...”
马蹄湾是一截科罗拉多河在亚利桑那州境内的U形河道,河湾环绕的巨岩形似马蹄。从羚羊谷过去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下了车,陈念并没见到半点马蹄湾的影子,她左右环顾,暗自纳闷。
蒋律见她这幅模样,嗓音隐有笑意:“看到台阶顶端的亭子了么?马蹄湾在那。”他难得干起了忽悠人的“勾当”。来都来了,错过多可惜。
拾台阶而上,从蒋律口中的亭子步行至马蹄湾中心拍照点,步行至少还需要半个多小时。这一路土地泥泞,需要上坡再下坡,小道蜿蜒,游客们密密麻麻,弯着腰,像一只只兢兢业业的工蚁。
陈念望而却步,敲打着发酸的小腿肚:“我走不动了。”
蒋律递上一瓶矿泉水,“歇一会,这个点光线不如正午的好看,但也不逊色。”
陈念盘腿坐在地上,纹丝不动:“要不我在这等你吧?你去拍几张照片给我发朋友圈。”
“想得美,不然我背你?”耍无赖么,他也可以。说完作势蹲下,拍拍肩膀:“上来吧。”
激将法果然奏效,陈念脸一红,“谁要你背。”跑了。
蒋律举着相机,不断抓拍着旅途见闻和专属二人的瞬间。
他完全不后悔夏天奔赴沙漠的决定,骨子深处的浪漫基因频频作祟:天大地大,大自然是最好的见证人。
陈念走不快,拖着步子气喘吁吁的。蒋律在她身侧,一开始只是虚揽着她,在她几次三番踩进泥坑之后,索性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牵着,怕你崴脚。”
“哦。”
正如蒋律所说,一天不同的时间段,马蹄湾的景色也不尽相同。
他们错过了正午的一湾碧水,光线变幻,这会河水开始慢慢映射出四周岩壁的颜色,深邃而富有魅力。
蒋律始终牵着她,偶尔会加重力度带她绕过泥洼的土坑。
胆大的游客们坐在悬崖边,各式摆拍。蒋律走到一处,停下脚步,“就在这拍?前面没有围栏,很危险。”
陈念早已力竭:“我不拍照了。”
“那怎么可以?”蒋律不依,脸和她的贴到一起,照了几张傻傻的合影。
其中有一张,蒋律直视镜头咧嘴笑;陈念则撇过头,昂着下巴看他,眼角溢出藏不住的笑意。
陈念一张张翻:“前置镜头拍照不好。”只能定格表情,却不能照下动态场景 - 很像二人的关系,注定会在一刻戛然而止。
蒋律没听太明白:“像素太低?下次找人拍。”
悬崖边风大,呼啸而过的风吹干了身上的汗。丝丝凉意蔓延,陈念的面颊也不如一开始红润。
“我们往回走吧,别冻感冒了。”蒋律没有松手的意思,紧了紧她的手。
陈念任由他牵着,冰凉的指尖被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
“好玩吗?”风携来他的声音,悠悠的。
陈念皱皱鼻子:“好看,就是太累。”
“哈哈,待会上车好好休息。”
他们选择当日往返,许是一同看了更多风景,两个人的距离又近了些。蒋律单手开车,一只手牵着她的不肯放。
陈念便依着,不停划动相册里的山川、岩石、沙漠和河流,还有广阔天地下两个人并肩的身影。
这一天满打满算开了十个小时的车,回到城里已是深夜。车门一开,热浪扑鼻而来,躁得人喉咙一阵发干。蒋律不见疲惫,目光依旧炯炯有神;他拉伸着脖颈,“哇,好久没开这么长时间的车了。”
风沙洗礼之后,两个人的袖口、帽檐和运动鞋上都土迹斑斑,发梢更是沾染了些许泥土,很是狼狈。两人还没见过对方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不忘互相嘲笑一番。
陈念晃荡着手机,“我拍照了哦,你的把柄在我手上。”甚至连拟好的标题都脱口而出:“震惊!青年才俊竟灰头土脸,迷失在荒郊野外。”
蒋律满不在乎:“忘记你早上在车上睡着这件事了是吧?”言下之意,把柄我这也有,大家彼此彼此。
陈念瞬间犯怂,琢磨着对方手机里抓拍的会不会是她张着嘴睡觉的丑样。她歪着头佯装听不懂:“你给我看看?”
蒋律才不中招:“想偷删我照片?”
两个人嘻嘻哈哈好一阵,笑够了又都停下,同时跌入彼此的眼眸。
这一路蒋律想了很多,现实的、情感的,角角落落都分析到极致。就在下午,他们手牵手面对浩瀚自然时,他突然彻底明白,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念也想了很多,原束缚着彼此的条条框框在当下有了松动的迹象,却架不住残酷的离别日期提醒。她暂时看不见可能会有的未来,眼前的人太过耀眼,她不得不靠仰视和踮起脚跟才能离他近一点,时间久了会很累。
她眼睫微颤,后退一步,“我回去洗澡了,臭烘烘的。”
蒋律没察觉出她微妙疏离,“快回去休息吧。”
拉斯维加斯一行接近尾声,蒋律留足两天的时间自驾回加州,说是要看看沿途的风景。他给陈念的行程单到这里就基本结束,只是陈念不知道,还有一站在前面等着。
第50章 谁要和你做朋友
故意放慢的行程像是为了延缓分别的伤感。
两个人各怀心事,笃定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只是缺少一个郑重的时机和对方提起。
他们默契地在路途中聊些云淡风轻的琐事,或开怀畅笑,或随着小调哼上几曲,再嘲笑彼此破嗓的高音。
车接连绕了好几圈山路,最后拐进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在一座小木屋前停下。木屋门前大朵大朵的红月季开得正艳,爬山虎则从墙根一路爬到瓦顶。
“咦?我们今天不回旧金山吗?”
“你不是后天的飞机吗?我们在卡梅尔住一晚。”蒋律垂着眼睑,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卡梅尔?”陈念对北加州的了解仅限于旧金山:“很有名吗?”
蒋律嗯了一声,指着前方的小道:“一个文艺小镇,沿着这条路一直下坡就能走到海边,张大千还在这生活了三十多年呢。”
小镇不大,总共也不过几千个居民。道路两旁是琳琅满目的画廊、手工作坊、古董店和艺术品小店。剪裁独到的多肉和不知名的野花攒簇在一起,别样的乡野风情。
“去海边走走?”他办好入住,征求她意见:“还是稍微休息一下?”
陈念不假思索:“随便走走吧。”
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穿街走巷,介绍着角角落落的一花一木。期间偶遇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戴着宽檐边的白色小礼帽,不断感叹着两人是一对可爱的情侣。
陈念红着脸,一时语塞;蒋律笑容灿烂,道了声:“谢谢”。
越靠近大海,空气愈发潮唧唧。沙滩上起了层层白雾,朦胧了每一张笑脸。
蒋律拉着她找到一张木凳坐下,不远处的欢笑、惊叹还有那一声声浪花拍岸都沦为了背景音。他们或聊天或沉默,阳光晒在后背,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眼前是湛蓝透亮的大海,海鸥时不时在二人脚边踱步,再扑扇着翅膀飞走。时间如沙般缓缓流过,握不紧抓不住,只叫人舍不得离开。
蒋律从包里翻出相机:“看看照片?”
“好啊。”她将身子挪近些。
“这么远能看清楚什么?”
陈念看透他的小把戏,抿唇笑笑,下巴抵着他肩膀。
都说阳光是最好的滤镜,蒋律镜头下的她总是在笑,眉眼弯弯。
“这张好傻,快删掉。”陈念捂住屏幕,“头发都冒油了!”
蒋律掰开她的手:“乱说,怎么可以质疑我的拍照技术。”
还有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来的合影。
说是合影,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正面照。要么是落在地上并肩而走的两个背影,轮廓朦胧;要么是蒋律从驾驶位探出身子,凑到熟睡的陈念旁边做了个鬼脸。
“看镜头。”蒋律举起相机。
陈念歪着头,倚着他的肩膀,嫣然一笑。
咔嚓,定格。
“待会把照片都拷给我留作纪念。”
蒋律顿了顿,对「纪念」二字莫名反感:“带你去兜兜风?”
“好啊。”
“去哪?”
“十七里湾。”
十七里湾是一条私家公路,北加著名的风景路线之一。
公路蜿蜒,穿越绿荫和卵石滩,一路顺着太平洋延伸。碧海蓝天,日光正盛,白沙滩上满是正在晒太阳的小海豹。
海面浮光捞金,岸边大片大片的野花姹紫嫣红,色彩饱和度极高。无需刻意找角度或调镜头,随便按几下快门,就是一张张毫无瑕疵的风景照。
车在一处观景台停下。
几米之遥的岩石峭壁上耸立着一棵松柏,孤独地在那生长了250多年。夕阳缓慢下沉,染红了大半天际,橙红由浅及深铺展开来,美得像末日。
两人调整好椅背,看夕阳一点点掉落在海里,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蒋律攥住陈念的手,大拇指不停摩挲着她的虎口;陈念就任他这么握着,这几日在心底积压的不舍和难过终于开始止不住地沸腾。
视线骤暗,蒋律并没急着合上敞篷;他调高加热座椅的温度,“你抬头看看天。”
不经意间,天空竟布满点点繁星;盈盈星光闪耀,陈念不由得呼吸一滞。她仰到脖子发酸,甚至从所学不多的地理知识里辨别出了「北斗七星」。
“喜欢这里么?”蒋律轻轻地问,生怕打扰了夜晚的静谧。
陈念点点头,不禁又抬头看了眼浩瀚的星空。
星辰之下,他的声音格外幽沉:“陈念,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还没等她开口,蒋律便开始细细说着他这些日子的思虑、担心和纠结。他娓娓道来,配合着车里悠扬绵长的钢琴曲,如泉水般潺潺流淌到陈念耳中。
陈念心跳漏了好几拍,不断咬着下嘴唇的死皮。被表白的狂喜不断冲撞着她的心房,动摇着她的决心。
只是和想象中不一样,蒋律并没说什么信誓旦旦的承诺,而是抽丝剥茧地将他们的困难,以及暂时能想到的解决办法铺开在二人面前。
巧合的是,这些问题,陈念都想过。
“我可以一有时间就飞回国,三天假期足够中美往返。”
“我们也可以找一个中点旅游度假。”
“我可以再过一两年外派回国,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机会。”
“我最近在接触国内的猎头,但是很多事都需要时间安排。”
“或者你愿意来美国看看吗?”
说到最后,蒋律莫名失了底气。他的工作节奏他清楚,别说假期,忙起来连过个安稳的周末都是奢望。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一贯讨厌张口就来、不信守承诺的人,没想到今天也信口雌黄给陈念画起了大饼。
退一万步说,这些保证就算作数,又能怎么样?一年加一起能见几天?他连一个男朋友的基本标准都达不到,又怎么能让陈念守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盼头一个人走?
他十指紧扣住她的,攥得格外用力:“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可很多事也许可以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不一定非要先找到一个绝佳方案,再迈出下一步。”
他停顿几秒:“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困难,一开始也许会比较辛苦,但我会努力。”
陈念耸耸鼻子,她方才知晓,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里,对方也在绞尽脑汁想着到底怎么才能走到一起。可聪明如他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似乎两个人的世界怎么都不可能会有交集。
眼下的困境是无论谁一时脑热选择奔赴谁,都要被连根拔起再重新栽下,代价太大。
蒋律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陈念深呼口气,不愿被泪水冲刷掉理智。哪怕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今日的对话场景,她却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启口。
“蒋律,我喜欢你。”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当面和人表达过情感。她意外此刻的果敢和直白,却没勇气再往前多迈一步。
“我知道。”对方伸出手,轻拂去她的泪痕。
陈念转而握住他的手,面颊贴在他掌心。她红着眼眶,半开玩笑地吐槽:“我真的很不爱哭,最近怎么变成小哭包人设了,哭得我都烦…”
蒋律没作声,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雾。
她深呼吸好几次,平复情绪:“我还没有毕业,未来一切未知。我不知道会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会进哪个行业,有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如果现在答应你,我会觉得是你的一件附属品,随意挂在你身上,跟着你到处走。”
“人生排序是应该有主次先后的,我得先找到在这个社会的立足之地,才有资本去考虑别的事情。”
“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毫无头绪,更别说我们两个人的。”
“我们俩现在差距这么大…如果我一事无成…”,陈念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害怕这段感情到最后,剩下的只有相互指责和懊悔。我也害怕你背负着一种莫名的责任去对我好,还怕真在一起之后,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你很好。”蒋律打断她,苦笑道:“我刚说的所有的话,不是在给空口承诺,虽然听上去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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