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兆吉似有事儿,请了胤礽出去。
周婆子引颈瞧了瞧,见姑爷确实走远了,方低声与姑娘说了件事儿,“宁荣街上都在说,宁府的珍大爷爬灰!”
第九十二回
且说周婆子趁胤礽出去, 低声与吴熳说起贾珍爬灰之事。
吴熳神色不变,盖因在姑苏遇上秦钟时,得知他是因与贾宝玉交好, 遭了学友嫉妒暗害被拐,她便预料到了会有此事。
毕竟爬灰之事正是贾宝玉与秦钟相识那日晚上, 焦大吃醉了酒吵嚷出来的。
不想,如今竟连日日在这家里的周婆子都知晓了, 且宁荣街上都在传, 吴熳便问她可知消息缘头在何处。
只听周婆子道,“……那两府家下都有说的,宁府珍大奶奶性子和软, 御下不严, 那些不得势的,最爱将府里是非往外传,荣府琏二奶奶倒是雷厉风行, 但荣府里的婆子们上夜当值好吃酒斗牌, 吃多了, 哪里还记得主子的威严, 只一骨碌往外道, 如今除了那两府的主子, 一家子上下, 怕是没几个不知道了……”
周婆子话犹未了,忽闻脚步声, 抬眼便见姑爷已经到了里间门外, 忙住了嘴。
不论如何, 那也是姑爷的本家兄弟,她不该嚼舌根, 也不该在姑娘一个年轻媳妇子面前念叨这些污糟事,可终归是近处亲戚,倘或沾带上,没的被连累,她今儿说了,姑娘也好有个数儿,出入来往都避着些。
吴熳领了她的好意,又见胤礽进来,祖孙两个拘束紧张,只叫她们出去做自己的事儿,不用伺候了。
待外间珠帘响动,知是二人去了,吴熳抬眸便见男人脸色铁青,坐下时,袍子掀得飒响。
她只暗叹,即便早早的知道,真听见了也是两码事儿。
遂道,“后儿要去荣府送林家的礼儿,我去跟琏二奶奶说一声,止一止。”王熙凤与秦可卿素日交好,想她会帮这个忙的。
又见男人闭眼调息不愿说话,她便知是同意了。
秦可卿这事,他们也不知内情,不知孰是孰非,但一个女子在这时代下总有悲哀、无奈,男人有心结,她走一趟也无妨。
翌日一早,夫妇二人盥漱毕,相携去上房晨省,不出意外,贾敦与贾林氏留饭。
用了早饭后,贾敦便将胤礽叫走了,这半年多朝堂上出了许多事儿,父子二人须商议应对。
吴熳则陪婆母理了理他们带回来的土仪礼物,及扬州林家、林雅茹两家各送的礼。
婆母昨日已着人将东西都入了档子,今日筹算给两家的回礼,又要将胤礽之礼并着中秋节礼给亲朋故旧家送去。
婆媳两个边理,边聊些近况,吴熳与贾林氏说说贺家夫妻与他家新得的三哥儿,又说说姑苏老家人的近况。
贾林氏一一听了,问候了几句。
她和老爷在山上,总不过是那些花花草草的事儿,倒没甚好说的,只与儿媳妇说了她娘家的事儿。
果如吴熳所料,吴侍御享受惯了钱氏的伺候,才去至福州半个月,便着人送信来,催了钱氏去,而吴家三姑娘不愿去恁远的地方,只寄养在了叔叔家。
吴熳想了想钱氏当日所求,忙问婆母,“婚事有找您吗?”当初她将钱氏堵了回去,不知钱氏会不会趁她不在,另辟蹊径找上婆母。
贾林氏听得儿媳口中冷意,只好笑摇头,“听说你母亲出发前相看了几家,对一家挺满意的,两家似也私下说定了,只等你父亲回都再过礼。”
吴熳沉默,如此就好,不过,她记得男人说过除非吴父自己有本事挣前途,否则别想回都了。
如今,只望钱氏的计划不会因此落空,再缠上贾家。
理完礼单,又有八月十五的筵席,这倒是不难,都有旧例可循,只跟着这一年的新景儿增删一二就行,没多大会儿子就理顺了。
胤礽父子却未完事儿,用过午饭后,仍往书房去,吴熳便带了男人路上装裱好的画,来与婆母闲话讲解,娘儿两个也自得其乐,这一日便过去了。
是日一早,贾林氏令人备了车,叫上吴熳,带着三大车礼往荣府去。
因着此行是替林海送岳丈家的中秋节礼,贾母倒没将她们拒之门外,且将王夫人、王熙凤及林黛玉都叫了来,一齐招待。
礼单、箱笼都是林家早备好的,吴熳婆媳只将东西送至,又并上自家的一箱江南土仪,贾母命人收了东西后,闲话几句,便说今儿起得早,不大有精神,只令王夫人与王熙凤招待。
姑侄两个自然应下,一行人行礼,从贾母房中退了出来,先至王夫人的上房叙些家常人情,吴熳瞧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便会了意,回了王夫人,带她往自个院里去。
一路上,王熙凤眉飞色舞,虽时隔半年才与吴熳显摆上她这三品将军夫人诰命,也不影响她的好兴致。
至了屋里,两人落坐,丫鬟婆子们捧茶捧果,又有吴熳带来的婆子们将送给王熙凤的箱笼放下。
王熙凤眼睛扫过地上几大箱东西,自然也是高兴的,只嘴上不饶人,“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巴巴往我跟前儿送?”
说着,就叫平儿启了箱子瞧,一箱南边时兴的绸缎、绫锦,一箱胭脂水粉头油并扇子等零碎小玩意及奇珍阁里的稀罕洋货,最后一箱是一架精美的紫檀木苏绣炕屏。
王熙凤一见就喜欢,嘴上仍是故意挑拣。
吴熳听了不语,待她说完,只叫平儿给她原样装回去,“既不喜欢,也不留着碍二嫂子的眼。”
王熙凤立时横眉嗔道,“不许,平儿,即刻收到楼上去。进了我的门儿、沾了我的地儿,还想带回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她可看清了,这炕屏是姑苏苏绣大家的手笔,虽不是甚稀罕物件儿,倒也难得,且算她有心。
平儿只别脸笑,出去打发婆子小丫头们将东西分类放好,才进门来听差,一面瞧着这位琛大奶奶,虽早听府里见过的丫鬟们说长得如何天仙儿,如何貌美惊人,今日亲见,方能领略这慑人的震撼。
且与奶奶的关系好得出奇,更才叫她意外。
待这一番笑闹过去,王熙凤正了神色,道,“说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儿找我?”
否则,以吴漫如今这冷性子,怎会使眼色叫她出来。
吴熳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才回来一日,就听了些那边府里的闲言碎语。”
王熙凤挑眉,知她说的是宁府,只宁府的闲言碎语多了,哪一件值得她专来说?
此事也不合适明说,吴熳遂只提了句,“小蓉大奶奶。”
王熙凤听了更纳闷,一时想不起那得意人儿能有甚闲言值得人嚼的,只疑惑与吴熳对视时,瞧见她那漆黑肃然的眼睛,知她不是玩笑话,不由垂眸,思绪往前,忽的就想起那日的焦大……
“你说外头都在说这个?”王熙凤霎时冷了脸,当日她回来,将随行的丫鬟婆子、车夫小厮都戒饬了一顿,严令闭了嘴,怎传出去的!
吴熳定定瞧着她,点头,“你们两府都有消息往外漏,如今外头街上不知多少人知情。”
王熙凤听了顿觉没脸,又素日与秦可卿相好,如何能见人污蔑她,因咬牙恨道,“这起子奴才,没影儿的事儿也敢拿来往主子身上泼脏水,别叫我拿着,非拔了他们舌头不可!”
她恨不得现在就叫人去查是哪些烂舌根的,不过,不能丢脸在吴漫这个外人面前,只暂忍下这口气。
平复心气后,转而与她说起别的,“去岁年底,蓉哥儿媳妇来,眼神殷殷望着你,你理都不带理的,今儿却专为她跑一趟,说说吧,你们俩又是什么官司?”
那段时日她忙着袭爵之事,吴熳又再没进过府,她一时没空也没机会探听这两人的事儿,今日人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吴熳脸上淡淡的,只道,“那日你听了也见了,我和她第一次照面,能有什么官司,不过觉着那些话不好听罢了。”叫她男人听了不好受。
解释毕,她又提醒了句,“宁府那边也烦你去说一声。”否则,光堵一头怎么治得住。
王熙凤与尤氏关系不错,她去,比吴熳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更合适。
王熙凤眸子一转,已在心里想好了隐晦提点尤氏的措辞,便应下了,这事儿还是及时止住为好,倘或亲友知道了,贾氏一整门人头都抬不起!
此事议定,两人又闲话了会儿,前头便有婆子来回,敦太太从太太屋里出来了。
吴熳也正好与王熙凤告辞,带着人往黛玉院子里来,搴帘入,见姑侄俩正亲热,微笑了笑,加入进去。
黛玉今儿收到父亲的回信及礼物,开心鲜活的很,又兼姑妈间隔没多久就来看她,更是欢喜,笑就没下过脸。
因与吴熳说起越哥儿,“嫂子那法子到后头就不好使了,越哥儿将身边、手头东西的名字都认全了也不够千字,又折回头去习千字文,好容易学了半本,才凑够这一千字。”
这话说得贾林氏都笑了,因说道,“上个月堪堪够了,就急急的使人来,想是等久了。”她没想到,儿媳妇这性子还会逗孩子玩儿。
吴熳只无奈笑,她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倒是累了越哥儿了。
三人又叙了许久,贾林氏方欲告辞。
临走前,吴熳让白荷将一直小心捧着的匣子送过来,交与林黛玉,道,“这是你父亲交予你大哥哥保管的,如今不用了,你只收好,来日见了你父亲,再交给他。”
此便是林海请林雅茹送至胤礽手中那匣子,如今胤礽已插手助林海渡这一难,这些东西用不上了,自当物归原主。
林黛玉审着嫂子郑重的神色,知这是极重要的东西,只自个收了,牢牢捧在手里,送走了姑妈与嫂子,方回屋中查看。
见匣中竟是林家最重要之物,林黛玉只觉心惊肉跳,父亲这是将整个林家托人了?
她忙拆了父亲的回信,一目十行看完,方松了一大口气,接着便伏在炕上大口喘气,吓得丫鬟婆子们围上来,又是问哪里不舒服,又是忙着要回老太太去请大夫。
林黛玉边喘边笑,又叫住忙乱的众人。
没事了。
父亲说琛大哥哥帮了忙,家中已无事,只等再过几年,他便可回京,与她团聚了。
林黛玉只笑望着众人,待缓了许久,方起身,亲自将匣子收了放好。
又说王熙凤,吴熳走后,她越想下人嚼秦可卿舌根这事儿越气愤难忍,速令平儿与林之孝家的悄悄去查。
因着这事儿已经传开了来,也就几位主子及身边的人不知情而已,略一查便知,就是林之孝家的,也听过几耳朵。
王熙凤一听平儿来回又是那起子上夜的老货,且多是太太护着的人,气得拍桌,只出神片刻,怒气又渐渐平息。
此说不得又是个好机会。
她早就觉着府里人口多,开销重,欲清出去些,如今索性就拿这些对她阳奉阴违之人开刀,该卖的卖、该施恩放的放,一则俭省,二则将太太的人拔了去些,一石二鸟!
如此想着,王熙凤又拊掌笑,竟是又得了吴漫指点了。
第九十三回
且说王熙凤已着平儿与林之孝家的访察得造谣生事的是哪几人, 胡传的又是哪几人,是夜便动手。
二更时分,命来旺家的、来喜家的分别带人守了老太太及太太的院子, 专防有人求情坏事儿,又训话抓人的林之孝家及另外两个管家女人, “若敢徇私放过、通风报信,同罪论处!”
三人被冷脸狠厉的王熙凤吓得瑟缩, 忙打颤称“是”。
后便行动, 三人分带婆子媳妇悄悄至各处上夜的班房,盖有偷懒耍滑、赌牌吃酒的都混着抓了,一应堵了嘴, 捆到马圈里。
造言、胡传的几人当即打四十大板、剪了舌头, 着第二日撵出去,其家人凡有偷奸耍滑者也都撵走,不许再入。
其他被绑的, 瞧出受重罚的是哪几人, 便知是何事, 他们也听过那些风言风语、传出告诉过家人, 不知会有何下场, 吓得呜咽颤栗, 哭啼着给林之孝家的几人磕头;
也有且不知事的, 但担心平日里偷懒耍滑被主子拿住重罚,也都满眼泪水哀求。
林之孝家的等三人不为所动, 二奶奶这次发了狠, 她们可不敢碰这个钉子。
待重罚那几个出气多进气少的拖下去, 偷奸耍滑的也各有板子,三十、二十不等, 后有直接撵出去的,也有从此打发去做脏活累活的。
几人忙了一夜,将这些该班的料理了,又去各家传了人来补上,这一夜也算安静过去了。
只天一亮,各处却炸开了花。
刑夫人才起身梳洗盥漱,便听房门外哭声震天,房内伺候的大丫鬟忙出去喝止诘问。
刑夫人坐在里间镜奁前,静静听着那哭喊声,说是琏二奶奶把几家的姻亲故旧都发落了,有几个甚至割了舌头,下手极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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