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婆话说到一半,被沈溟沐一计窝心脚踹飞,撞到身后橱柜上,把橱柜也撞散架了。阿痴见状,忙忙奔入房间,头钻进被子里。
沈溟沐抱着赵绥绥,气定神闲上前,一脚踩在张牙婆胸口上,再次重复问题:“你给她喂了什么?”
眼前的少年凶神恶煞,张牙婆不敢怠慢,“她一直哭闹不停,我喂了她一点儿黄酒……”
细闻赵绥绥唇边确有酒气,见张牙婆没有撒谎,沈溟沐放开她。
从府里带出来的财物沈溟沐未敢随身携带,放置在一稳妥处。来之前,他将财物取出,买下一辆马车。而今将赵绥绥抱上马车,驾着马车向城外驰去。
有惊无险通过城门,沈溟沐取官道,直奔西北凉州。落雪了,雪花飘飘洒洒,落在肩头,堆成一簇簇。不冷,反增添了几分惬意。
沈溟沐一吐胸中浊气,想着等赵绥绥醒来,看到他,该有多么欢喜,她会扑到他怀里,甜甜地唤他舅舅。可是有句话怎么讲,天不遂人愿,天意总是变幻莫测。仿佛不给你使些绊子,它就不痛快。
当沈溟沐怀着重获新生的心情带着赵绥绥赶路的时候,前来拦截他们的人也已经在路上。
张牙婆岂能咽下这口气,找到客栈老板,发了好一顿牢骚,吵着闹着叫他退钱。老板不愿吐出到手的钱,与张牙婆发生争执,争吵着要到县衙去评理。
路过京兆府,正巧在墙外的布告栏上看到沈溟沐赵绥绥的画像,觉出蹊跷。再一看赏金,是他卖掉的十倍不止。
当即计上心头,将银子退还给张牙婆,趁她尚未见到画像,将她哄走,随即独自前去报官。
见了官,当然又是另一番说辞。
父母双亡的孤苦无依的少年携妹来投店,寻亲戚不得,欲下狠心卖掉妹妹,甩掉包袱。亏得他苦心劝说从中作梗对方才没得逞。
而今一看,哪里是鬻妹,分明是黑心小厮拐卖官家小姐!
赵皠得知消息,带着家丁和京兆府官差追出城去。
其时暮色冥冥,天与地的连接处涌现万丈霞光,随着霞光转弱,仅余一条红线,托着一颗红红的蛋黄。再到后来,红线消失,红蛋黄也沉入桑榆。
万物一片寂静。
空旷的平原上,车轮轧过马路的声音格外清晰。沈溟沐一刻不敢耽搁,尽管眼皮沉得厉害,依旧在不停地赶路。中间错过几次宿头也不在乎。
他已经耽搁太久,如今得脱樊笼,岂能不振翅高飞?
月光匝地,地面光簇簇,驰骋起来毫不费力,甚至有几分快意。雪停了,沈溟沐拂去肩头雪,回望车厢里的赵绥绥,见她酣然睡着,心下恬然。
猝然间,一阵不和谐的声音闯入耳朵,沈溟沐回望身后,赫然见到一队人马月光下奔袭。沈溟沐心下骇然,加紧扬鞭催促马儿。马儿奔驰一夜,未进草料,又得沈溟沐催促,鼻孔喷出白气,竭力驰骋。
身后马队愈发逼近,赵皠在马上喊话,“畜生,还不快快停下!”
假如说之前沈溟沐还抱有什么侥幸的话,此时此刻他心里所剩的只有绝望。然他从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即使绝望,也要在绝望里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
回身抱起赵绥绥,跃上马背,砍段车辕。丢了车厢这个大累赘,速度明显快上些许。对方马匹肥壮,差距仍在渐渐缩小,追上是早晚的事。
沈溟沐极目眺望,前方有片村庄,隐隐约约可见错落的屋宇轮廓。不管怎样讲,村庄总比原野对他有利,沈溟沐夹紧鞭打马股,一心想快些抵达村庄。
马儿奔驰已久,四蹄愈发疲软,突然一个马失前蹄,跪了下来,沈溟沐和赵绥绥向前飞出去。
沈溟沐紧紧护住赵绥绥的头,避免叫她的身体接触地面,自己却因为保护她多处擦伤。赵皠紧追不舍,沈溟沐不敢耽搁,不管伤势严重不严重,起身朝着村庄狂奔。
赵绥绥被他抱在怀里,下巴枕在他肩头上,风声呼呼掠过她耳旁,睁开迷蒙的双眼,“小舅舅,是小舅舅么……”
“是我,绥绥,你先睡着,不忙醒。”
“你去了哪里小舅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赵绥绥介于半睡半醒之间,口中不断呓语。沈溟沐顾不上回答她,村庄越来越近了,只需再跑上几十步,仅仅只需要几十步……却难以为继了……
数十匹马围拢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沈溟沐抱着赵绥绥,目光豺狼虎豹般锐利,四下张望,寻找突破口。
赵皠下马,喝道:“杂碎,放下绥绥!”
沈溟沐邪肆一笑,朝着赵皠冲来。背上突然挨了一记,沈溟沐扑到在地,双臂仍旧死死地把着赵绥绥,不叫她离开他的怀抱。
众人围拢过去,打的打,拉的拉,眼看着赵绥绥被他们带走,沈溟沐绝望地呐喊:“绥绥!”
赵绥绥伸出一只小手,“小舅舅……”
沈溟沐伸手抓她,眼看着就要抓到,一柄利剑贯穿了他的手臂。孩子的哭声、少年的惨叫声,男人们放肆的笑声……霎时混作一团,在临近拂晓的旷野里,显得尤为喧嚣。
……
听沈溟沐讲完这段往事,赵绥绥脸上满是泪花。她执起沈溟沐的手,泪水斑斑点点,落在那道永远也抚不平的伤疤上,开水一样滚烫。
“所以,小舅舅手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沈溟沐收回手,“写字、吃饭全不耽误,甚至还可以挽弓,你也看到了。”
赵绥绥却并没有因此停止啜泣,印象里,沈溟沐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倘若手臂没有受伤,跟在归将军身边的他定然大有一番作为。然而,由于这条半残的右臂,断送了他太多可能。而为了能够回到她身边,他不得不选择一条他并不擅长也更艰难的路。
赵绥绥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悲伤,放声痛哭。
43.大婚
赵绥绥倒在沈溟沐怀里大哭一场,哭完不忘向他打听后来的事。
沈溟沐告诉她后来她被带走他被投入大狱,手上的伤得不到医治,就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原以为自己会烂死狱中,不想上天垂怜,不出几日,归将军回京述职,听说了沈鸾的事,前往坟前祭奠。
闲谈中聊起他,赵皠气得吹胡子瞪眼,将他拐走赵绥绥一事事无巨细讲了。归仁翰听完并没有太多反应,听说他被关押在京兆府,从坟前回来直奔京兆府领走了他。
此后一去西北,风霜十年。
赵绥绥听完心里又欣喜又苦涩,同时还有一丝不解,沈溟沐转过头来,“想知道归将军与阿姐的关系?”
赵绥绥点点头。
沈溟沐望着眼前绵延起伏的荷浪道:“沈家与归家曾是世交,义父与阿姐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沈溟沐至今记得多年前沈鸾带着他们来此地避暑,归仁翰掐着胳肢窝举起赵绥绥,笑声快意疏朗:“阿鸾,你的女儿都这样大了?长得圆滚滚,一点儿不像你小时候。”
归仁翰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像个悍匪,赵绥绥不喜欢这个怪叔叔,扭动着小小的身体,试图挣脱他,急得都快哭了。
沈鸾从归仁翰手中接过赵绥绥,“这孩子像她父亲。”
“你当初若肯嫁给我,咱们生个儿子。绝对像你。”
彼时的沈溟沐十分震惊,震惊归仁翰竟敢当着赵温的面说出这种话。反观赵温,倒像习以为常一般,不见丝毫愠怒。
“怎的见得嫁给你就得生儿子,真生儿子倒罢了,生出闺女像你,还不如我的绥绥。”
沈鸾嗔道:“什么生儿子生闺女,你还真着他道了?”
归仁翰纵声大笑,他长沈鸾一轮,可谓看着她长大,爱她气质如兰,也爱她黠慧如狐。常常发出惆怅之语,恨自己生早,若晚生个七年八年,绝对没有赵温什么事。
往事道完,天也近昏。乘着暮色回棹,小船划破平静水面,惊起萤火点点。静谧的夏夜里,少女、碧荷、萤火……ʟᴇxɪ构成一副沁人心脾的图景。美好、清凉,恰如一碗雪冷圆子。
清凉不可多贪。住足半月,沈溟沐和赵绥绥返回城里。彼时城里已经热热闹闹地筹备起了太子的婚事。
街道也变了样,街道司雇一批闲汉,天天打扫街道,一天三遍地洒水,弄得又清凉又干净。
钱若眉每天忙着试钗环服饰,相好的姐妹都被她叫去帮忙挑选,赵绥绥陪了她一天,无论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说好,被钱若眉嫌弃没见解。
赵绥绥很委屈,那些衣裳首饰就是漂亮嘛,叫人挑不出毛病,哪里是她没见解。
班雀跟她刚好相反,无论什么装束都能被她挑出缺点来。钱若眉嫌弃她鸡蛋里挑骨头。也不叫她来了。
班雀乐得清静,拉上赵绥绥去清源寺上香。
“说起来,若眉大婚,咱们送什么礼物?”
“随便送送得了。”
“随便送?”
“她现今这个眼界,看什么能入眼?既都看不入眼,可不就随便送了。”
赵绥绥没听班雀的,亲手做了一只八宝璎珞项圈送给钱若眉。钱若眉收到后竟十分满意,说正愁没有与吉服相配的项圈,试了几十个均不满意,如今赵绥绥这个,她一眼相中,换上衣服试戴,果然相得益彰。
大婚当日,街道两旁事先立起了青绫步障,绵延数里。步障后面挤满了人,皆是凑热闹的百姓们。也有富商巨贾,不吝惜钱财,专门包下占据绝佳观赏位的茶楼酒肆,喝着茶,品着点心,观赏这出胜景。
班雀则包下了玉馔楼二楼最中央的那间房,预备好好观一观这出太子纳妃的盛典。朱樱最是爱凑热闹,不请自来。
赵绥绥自然也在,只是从始至终她的眉间都缠绕着忧愁,每每看到班雀的笑脸,忧愁就增加一分。她与班雀相知相处多年,岂有不了解她的,别看她面上笑着,心里早已血流成河,更可怕的是,她还要亲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楼下传来骚动。朱樱激动起来,“过来了过来了!”
班雀、赵绥绥不约而同张目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队仪仗迤逦而来。
打头阵的两个宫人各自擎着一柄朱红色障扇,形状好像放大无数倍的芭蕉扇,以金线权作叶脉填充,相隔十数丈也能清晰见其纹理。后面四十八名宫嫔,穿一色霞帔,簪同款珠花头面,骑着高头大马,两两前行。
人群中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男男女女争相踮起脚尖,扬起脖颈,窥探那仿若从云宫里走出的云鬓花颜。
维持秩序的官差不得不臂把着臂,结成一堵人墙,来阻隔热情的人群,否则连步障恐怕也要给他们踏破。
太子妃所乘的厌翟车由八匹颈戴红花的马拉着,又深又阔,占去半个街道,车顶插着孔雀翎,四角垂有玉璧丝绦,厢壁上镶嵌着金丝花朵,镂刻着吉物、神仙,奢华无以复加。
朱樱扑到窗牖边,和楼下的人群一道欢呼。班雀缓缓起身,朝厌翟车投注去目光。目光里交织着怨恨、不甘、羡慕、悲伤多种情绪。不需细想也知道她的胸腔里此刻正咆哮着一句话:坐在里面的人本该是我!
本该,本该,本来应该的事多了,而失望往往才是人生常态。
赵绥绥紧张地注视着班雀,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止。
车窗上珠帘串串垂落,随着马车的行驶前后摆动,隐隐可窥太子妃的端庄仪态。仅仅是一道虚薄的影子,却足以叫观者兴奋不已。人群涌动着,女人们羡慕不已,心想嫁给太子的若是我;男人们也羡慕,心想拥有这样绝色的若是我。万民呼喝中,两滴清泪从班雀脸上滑落,结成珠串,扑簌簌往下掉。
赵绥绥吓坏了,捏起帕子为她拭泪。她的眼泪好多好多,汹涌又肆虐,小小一块儿方帕又怎吸得完?
朱樱不知身后情形,大声感叹:“我今个儿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风光无限,看看,满京城的女人无论贵贱都在羡慕若眉。”
班雀捂住嘴巴,仍有细碎的啜泣声溢出来。
人声太吵杂,朱樱没听清,回问:“你们在嘀咕什么?”
“小雀说她也想成亲了。”赵绥绥挡在班雀身前。
“谁看了不想成亲啊,可惜我们嫁不成皇子。”朱樱把头转回去,“顶多嫁给某位大臣的公子,排场哪及得上这个。唉,届时有眼下一半的风光我就知足了。”
厌翟车走得再缓也有过去的时候,直到连青盖上的孔雀翎也看不清了,朱樱这才重新坐回座椅。此时班雀已经调整好情绪,没事人一样坐她对面。新扑过脂粉的眼睛略显红肿,不细看谁也看不出来。
“可惜咱们不能进宫观礼,要不然该多有意思。”朱樱拄着腮感叹,“接下来……咱们干嘛去?”
“我去趟清源寺。”
“去清源寺干嘛?”
“给太子和太子妃祈福。”班雀恶狠狠地说。
朱樱惊讶不已,事后跟赵绥绥感叹,“小雀这个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叫人说什么好呢。唉。”
赵绥绥尴尬笑着。
朱樱决意跟班雀一道去清源寺,给钱若眉季鸿祈福。赵绥绥自然随着她们。
在她们走后,空寂的窗前,仍旧可见仪仗缓慢行进,往南望不到尽头,往北也望不到尽头。
44.遛狗
继钱若眉之后,朱樱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成天到晚缠着她的商小侯爷。
赵绥绥班雀得知消息前往朱府道贺,不承想见到一个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朱樱。
“天大的喜事降到头上,何故长吁短叹?”
朱樱回望她二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什么天大的喜事,分明是天大的晦气事。那个商子煜竟然真跑到我家里提亲,更可气的是我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一点儿也不替我考虑。”
“就是替你考虑才答应下来呀,你也不想想商侯爷是个什么身份地位,若非商子煜那小子青睐你,挤破头也轮不到你给她做娘子。”
“是呀。”赵绥绥补充,“商小侯爷那样喜欢你,你平时与他也处得来,何以不愿意嫁他?”
朱樱挠挠头,凑近她们说:“我和你们讲,你们不许说出去。”
“什么?”
班赵二人做洗耳恭听状。
朱樱声音小小,颇难为情道:“他个子有些矮……”
二女闻言茫然相顾,无言以对。
“你们倒是说话呀,哑巴了不成?”朱樱心急火燎。
“总不能因为这点缺处就抹杀了他对你的好呀……”赵绥绥说。
“不是我说你。”班雀摆开教训人的架势,“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商子煜这样的已属人中龙凤了,你还挑三拣四的。人家那出身家世相貌人品,又肯屈就你,你嫌人家矮?竹竿倒是高,你嫁去啊!”
朱樱声若蚊蚋,“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们得挤兑我。”
班雀白她,“算你有自知之明。”
赵绥绥轻声询问,“就为着身高,还有其他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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