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赵绥绥厚道,也忍不住莞尔。
回到闺房,讲给小狐听,小狐也跟着乐了一回:“后来呢,怎的解决的?”
“拿扇子遮着回去了。”锦豹儿掩嘴笑。
小狐捏锦豹儿团脸:“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赵绥绥故作严肃地训她们:“只纵你们这一回,再有下回我可要罚了。”
“小姐要怎么罚我们?”
二人四目滴溜溜盯住她,赵绥绥板着脸孔道:“左右不会轻饶了你们。”
“我不信,小姐才舍不得罚我们。”
二女团团娇笑。
赵绥绥看见她们笑,绷不住也跟着笑了。
小狐忽地捧过锦盒:“宋公子虽不可爱,送来的绒花倒是极可爱,小姐且过目。”
锦盒分成四格,每格里皆躺着一支绒花。分别是海棠、芙蓉、合欢、腊梅,绒丝蓬松,绒绒可爱,当中点缀珠翠,几可乱真。
“这几朵绒花冬日里戴来再合适没有了,配一条狐狸毛披风,又好看又暖和。”
赵绥绥道:“我记得你们没有绒花首饰,这四朵绒花你们拿去分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谢谢小姐。”小狐反应最捷,“我要合欢和腊梅。”
锦豹儿原本就中意海棠和芙蓉,两人分得十分和谐。
也不等冬日,当下簪上,着实玩闹了一场。
赵绥绥空下来,想起来有些日子没见过班雀了,正打算过班府与她叙叙。班雀的贴身侍女鳞儿忽然找来。
神色惶急:“赵小姐,您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简直哭成了泪人,我们几个丫鬟怎么也劝不止。”
“好端端,哭什么?”
“小姐去东宫见太子,和太子吵了一架。”
赵绥绥不及问细节,忙忙地去了。
到了班府,班雀闺房,果见她伏案而泣,丫鬟们团团围着她,手足无措,反遭她责骂:“滚,都给我滚出去,哭也不得痛快地哭。我又不是寻死上吊,一个个小姐长小姐短地做什么,生怕怄不死我。”
丫鬟手足无措着,见赵绥绥进来,流水般让开一条路。
“好厉害,哭着也不忘骂人。”
“讨厌,你来做什么。”班雀忙擦眼泪。
“看你哭鼻子呀。”
“坏丫头。”
丫鬟们相继退下,赵绥绥无所顾忌地问:“说说吧,和太子怎么了?”
“都怪那个沈溟沐,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为了他和我发脾气,责怪我嘴巴不严,到处宣扬他的事。哼,怪得了我么,他不做下那种卖主求荣的事我纵是想宣扬也没有机会呀。”
赵绥绥胆战心惊,“莫非你把沈大人绑架过我的事说出去了?”
班雀心头一虚,兀自嘴硬:“我只和朱樱钱若眉她们说过,谁知传得遍京城的小姐们都知道了,小姐们知道,郎君们便也知道……”
“怎可如此,你叫沈大人日后怎么做人!”
“我管他怎么做人,你简直和太子一个德行!”班雀激动起来,“你别忘了,他差点害死你诶!那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你同情他干嘛!”
“我不认识以前的沈大人,我只认识现在的沈大人。”
“你傻不傻啊你。”班雀气得哭也忘了,“你干脆嫁他得了,叫他拿捏你拿捏得死死的才好!”
赵绥绥好脾气:“现在不是说你跟太子的事嘛。”
班雀崩溃:“太子叫我去给沈溟沐道歉,否则便不肯原谅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绥绥道:“属实难为你了……不妨跟太子说两句软话……”
“哼,我才不服软呢。有本事咱们耗着,我倒要看看是我重要还是那个沈溟沐重要!”
班雀咬牙切齿。
“又是何苦。”赵绥绥拿她无奈。
好在不出几日,皇帝赏下园囿一座,以供太子游赏之乐。太子遂广发名帖,邀公卿贵戚游园,特许携家眷。
班雀的祖父父亲兄长皆在受邀之列,太子担心班雀不肯随行,专门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笺,细意嘱托,殷勤催促,恳求班雀务必到场。
赵绥绥读毕,问班雀:“你去吗?”
“当然去了!”班雀不假思索,“你没去钱府,没看到钱若眉那模样,游园那日要穿的行装都准备好了,什么花衫罗裙,金钗玉佩好不矜贵,我不去不要紧,煮熟的鸭子该让她勾飞了。”
赵绥绥笑盈盈,“我原本想了一肚子劝你的词儿,好嘛,全没派上用场。”
“你想了什么词儿,说给我听听。”
“左不过也是拿钱若眉激你。”
“敢情钱若眉成了百试不爽的灵药。”
“至少对你百试不爽。”
15.游园
园囿未提名,牌匾尚是空白,一左一右两堵白墙展眼望不到尽头,墙头上摞着青瓦,密密接接,鳞次栉比。
一只胖大橘猫横卧瓦片上,惊闻人声,四条小腿欢快倒腾,跑向墙的另一头。肥胖的肚皮波澜起伏,肉颠颠惹人发笑。
贵人们陆续入园,班雀赵绥绥夹杂其中,一人手持一柄纨扇,摇曳生香。
园子划分四季,目前只开了春夏两园,ʟᴇxɪ若论时令,还是春花势盛,故而大部分游人皆往春园游逛。
季鸿立于水桥之上与一风雅名士谈笑,不时有女郎们经过,敛衽为礼,季鸿颔首以应。赵绥绥看到了,笑说:“太子在那边,咱们也过去。”
班雀随她去了,及至季鸿面前,季鸿眸子亮起来,攒出一缕笑意,不等开口说话,班雀蜻蜓点水般行了个万福礼,随后飘然而去。
季鸿错愕不已,与同样错愕的赵绥绥面面相觑。赵绥绥见班雀越走越远,慌忙行了个万福礼,提起绣裙小碎步跟上。
“干嘛对太子那么冷淡?”赵绥绥对班雀的做法不理解。
“你不懂,这叫手腕,对待男人不能顺着他,得吊着他。这就跟喂狗似的,你顿顿喂他吃饱他多半不来亲近你,非得饥一顿饱一顿地吊着,他才觉出你的重要来。”
“太子岂可与狗相提并论……”赵绥绥小声提醒。
“失言失言。”班雀咬舌头,环顾左右,“好在没外人听见。”
又忍不住格格笑,“等着瞧吧,他熬不过几个时辰。”
小径苔藓成斑,二女手挽手前行。
迎面一座假山挡在前面。假山上缠绕一条绿藤,初初展叶而已。绕过假山,是一方池塘,池水清冽,上浮几片荇菜。池水四周围有一圈怪石,纵横拱立,如鬼怪,又如猛兽。
沿池北上,穿过两行花藤编织的矮墙,一座重檐八角亭遥遥在望。
“走都腿酸了,咱们去亭子里歇歇。”
亭前一副楹联,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抬头看牌匾,果不其然书着兰雪亭。亭子出檐高挑,外部结成回廊。同赵绥绥班雀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围柱间的坐槛上三三两两坐着不少人。
为防饥渴,当中几上放着茶点,供在此歇脚的游人取用。特备有燕窝,盛在挖空的莲蓬芯里,赵绥绥取来两盏,和班雀坐在人少的角落里分食。
莲蓬碧绿,燕窝雪白,点缀以鲜红枸杞,光是配色瞅着就清凉。
赵绥绥一边吃着,一边透过万字纹窗棂往外探望,惊喜地又捕捉到一只大黄猫,颜色较上次看到的略淡,隐在一丛木绣球下酣睡,尾巴弯在一旁,粗粗大大,憨态可掬。
看得入神,耳旁忽传来两位郎君的闲碎议论:
“那不是沈溟沐么,他怎么还敢露面?”
“有太子撑腰,有什么不敢。”
赵绥绥转过目光,果然看见沈溟沐打亭前路过。他身着鸦青色圆领袍,袍上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光,依稀可辨是岁寒三友的图案。
“什么世道,一个卑不足道的仆役也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压咱们一头。”
“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
“左不过是凭借一副好相貌,效仿董贤之流,博取太子欢心。”
言到此处,窃笑连连。
冷流袭遍赵绥绥全身,不承设想,她的一个小小好奇心,竟引发了这样难以收拾的后果,叫沈溟沐给人在背后用这样下流的言语议论,再看窗外的沈溟沐,心头如揪。
班雀虽不在意沈溟沐,却在意太子,一口气直蹿到嗓子眼,正欲发作,太子身边的郭公公忽然走进来,弓着身子道:“班小姐,太子有请。”
班雀本不不欲这么快向太子妥协,但见方才二人朝这里望来,施施然起身,“太子有请,焉有不去之礼,正好我刚刚听到一件关于他趣闻,料想他必感兴趣。”
对面二人脸孔顿时涨成猪肝色。
班雀走后,赵绥绥一个人坐着无趣,步下兰雪亭,漫无目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走着走着,前方一抹鸦青映入眼帘。
目光相撞,赵绥绥甚是意外,左右逡巡,想找一条小路拐进去避开他。宋文瑄突然从一带翠嶂后跳出来,热切切同她打招呼:“绥绥好巧,听赵大人说你也来游园,还想着会不会偶遇,不想就遇上了。”
沈溟沐约莫有过来叙话的打算,见宋文瑄出现便止了脚步。
赵绥绥慌慌张张,只想尽快逃离他的视野。
“是好巧,宋公子,我们那边走。”
“你不是刚刚从那边走过来吗?”宋文瑄一脸茫然,目光扫过沈溟沐,陡然明白过来,“绥绥,我知道你慌什么,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宋公子在说什么……我真的要走了,咱们有机会再聊。”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宋文瑄挡在她面前,“再想不到竟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仆人拐卖小姐,非但没有受到一丝惩罚,反而还平步青云,做了大官。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没有咽不下什么气,宋公子,请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你勿要惧他!他做恶事都不怕,你怕什么。”宋文瑄陡然抓住赵绥绥手腕,拖至沈溟沐面前,“他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面前,简直可恶,今天我非替你讨个公道不可。”
宋文瑄情绪激动,完全不容赵绥绥分说。赵绥绥怕死了,她力气又小,挣不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到沈溟沐跟前。
沈溟沐目光落到宋文瑄抓着赵绥绥的那只手上,眸色逐渐深沉。
“姓沈的,你认识这是谁?”
宋文瑄声音不小,引人侧目。
赵绥绥挣脱宋文瑄,“宋公子,你莫要无礼!”
“小姐莫怕,今天在场这么多人,断不容他再欺凌于你。”目光转向沈溟沐,已然带上愤愤之色,“姓沈的,十年前绑架尚是幼龄的赵小姐,企图将她卖与人牙子,你认还是不认?”
沈溟沐一言不发也丝毫没影响他发挥,“这事如今传的满城风雨,你不承认也没用。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我要你向赵小姐磕头认罪,跪求她的原谅。”
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沈溟沐全然不受影响,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反问宋文瑄:“公子姓甚名谁,府上何人在朝为官?官居几品?”
宋文瑄怒火中烧:“你问这些什么意思?莫不是想私底下报复,实话告诉你,我祖父乃御史大夫宋迁,兄长户部员外郎宋文璟,凭你一个太子洗马,想动我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来是文璟的弟弟,文璟知道你这般胡闹吗?”
宋文瑄胸口气鼓鼓,“你少扯这些没用的,今天你必须向赵小姐道歉。”
“要道歉也该是赵小姐向我提出,宋公子你有什么立场这样要求?”
“好,你不服气,我叫赵小姐亲口给你说。绥绥——”一回头,身侧哪里还有人,茫茫然转了好几圈,“咦,绥绥呢?”
“我没空陪宋公子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少陪了。”
“你不许走!”宋文璟抓住沈溟沐袖子,“我既然出了这个头,断无轻易放过你之理。你不是太子的人吗?走,咱们找太子跟前,让太子评评理!”
话音方落,头上便挨了一扇子。
“胡闹!”
急匆匆赶来的宋文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怒斥其弟,“一眼看不到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乱子,一点儿不叫我省心!”
转向沈溟沐:“小弟年少无知,冲撞了沈大人,沈大人莫要见怪。”
“本来是要见怪的,谁让是文璟的弟弟呢,只好见怪不怪了。”
宋文璟拱手为礼:“我先把这不懂事的小畜生带回去,改日登门给沈大人赔罪。”
宋文瑄犹自不服气,被宋文璟捂着嘴巴拖走。
没了挑事儿的人,看客自然也一哄而散。
沈溟沐沿着甬路北行,来到北墙根下。三丈高的墙,爬满藤萝薜荔,浓翠直通天际。
沈溟沐前后瞻顾,他刚刚有看到赵绥绥钻进来。
复行数十步,拨开眼前缭乱的木香藤,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花藤与墙壁之间安放一张罗汉床,花香浓荫,光影浮动,躺上去午睡不知怎的惬意。赵绥绥显然也被这处好所在吸引,坐于其上,仰头呆看墙上薜荔。听闻脚步声,转头看向来人,惊慌起身,急欲闪避。
“绥绥。”他叫住她,穆如春风的一把好嗓音,被清风款款送入她耳畔,“坐下聊聊。”
16.木香
仿佛料定了她不会拒绝,沈溟沐话说完目光投向满墙薜荔,看青翠的薜荔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漾起层层碧波。
赵绥绥犹豫片刻,慢吞吞走回来。站在罗汉床前,拘谨地绞着帕子。
“坐下。”
赵绥绥搭着边儿坐下,双膝并拢,脚尖微微点地。团扇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肩膀。
沈溟沐姿态舒展,背靠围子上,下巴仰起,好叫春光洒在他轮廓深邃的脸庞上。忽有异香入鼻,沈溟沐眼也不睁道:“好浓郁的木香花味道,不知闻花香入眠是否有好梦做?”
“沈大人有话对我说吗?”赵绥绥背对着沈溟沐,声音小小地问。
眼皮被阳光晒久了,睁眼的一瞬间视线有些昏暗,略适应片刻恢复正常,落在赵绥绥称不上纤瘦的背影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绿色襦裙,搭配ʟᴇxɪ鹅黄半臂,半臂上绘着宝相花纹图案,一团团,与圆润的她十分相衬。
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髻上插着一支垂珠步摇,摇摇曳曳,尤显活泼俏皮。
“该有话对我说的不是你吗?”沈溟沐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好笑。
“我?”赵绥绥难得回头望了他一眼,不等有眼神接触,瞬即转回。
“你难道没有话问我?”
赵绥绥嗫嚅半晌,道:“传言是真的吗?沈大人真的有绑架过我?”
“你不记得了吗?”
赵绥绥摇头:“不记得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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