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豹儿爽快道:“放心吧,交给我。”
锦豹儿性格憨直,小狐不得不再三叮嘱:“机灵点,问不出来不要紧,别反被套了话。小姐中意沈大人的事万万不能露出去半句。”
锦豹儿点头。
翌日,赵深于家中宴请同僚,其中有位宋大人,携弟而来。其弟仅比赵绥绥长一岁,生的唇红齿白,眸若点漆,少年气十足。
几个成年人围坐喝酒,无处安放少年,赵深叫出赵绥绥,吩咐她陪宋公子游园。
赵绥绥又不傻,知道赵深有意撮合他们,相处中先自带了几分拘谨。
宋公子恍若未觉,熟络地与之攀谈,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相熟的好友。
“园子里的花大同小异,我都看腻了,听说小姐擅长养兰花,能带我去看看吗?”
赵绥绥道:“兰花养在花房里,宋公子不嫌路远,我引你去。”
“咱们都是同龄人,以名字相称即可,我名文瑄字,字子玉,你以后称呼我子玉罢。”
“子煜……哦,子玉!”
“想到了商小侯爷?”
“宋……你也认识商小侯爷?”
“我们经常一起斗蛐蛐,诶,你喜欢蛐蛐吗?我有一只铁甲大将军,战无不胜,十赌十赢,改日带来给你玩。”
“不……不用。”
“你客气什么。换成别人我还舍不得给他玩哩。”
赵绥绥无从应对他的热情。
宋文瑄是个活泼泼少年,一路上嘴没消闲过,叭叭叭贼能说,赵绥绥礼貌附和,挨到花房,宋文瑄看着满房兰花,又连声夸赞赵绥绥心灵手巧。
“谁不知道兰花娇气,诸花里最难养的一类,却被绥绥你养的这样好,足见你兰心蕙质,兰花儿似的人品。”
印象里,兰心蕙质这个词永远是形容母亲的,第一次被这样夸,赵绥绥手足无ʟᴇxɪ措。
好在宋文瑄不在意,紧接着问她各色兰花的品种,称谓,赵绥绥一一介绍过,宋文瑄盯着一盆十二萼的紫兰问:“我母亲最喜欢紫兰了,这盆可以送我吗?她见到一定特别高兴。”
突如其来的索要问懵了赵绥绥。
小狐心直口快:“公子先前也说了,栽培兰花不易。这盆紫兰我们小姐没少费心血,统共也只这么一盆开得好的,宝贝似的养着,连老夫人都不舍得管小姐要呢。”
“原想着母亲生辰,当做生辰礼物送她,讨她欢心。小姐不肯割爱就算了。”神情十分郁郁。
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赵绥绥抹不开面子,弱弱道:“难得宋公子有孝心,既然令慈喜欢,送给你也没什么妨事。”
“小姐!”小狐气死了。
“真的吗?”宋文瑄心花怒放,“绥绥你真好。”
赵绥绥笑容微苦。
岂料一盆兰花竟给她惹来大烦恼。
晚上,即将就寝了,班雀持着一盏宫灯,也没有侍女陪着,一个人风风火火走进来。不待赵绥绥询问原因,先问起她来:“听说你和宋家的小公子好上了,真的假的?”
“宋子玉?”赵绥绥一脸茫然,“前几天他随兄长来我家里做客,二叔嘱咐我招待他,是有一点儿撮合我们的意思,然我们并没有什么,何以这样问?”
“还说没有,你不是送了一盆兰花做定情信物?”
“什么?”赵绥绥不可思议,“你听谁说的?”
“我听朱樱说的,朱樱听商小侯爷说的,商小侯爷听那个什么宋子玉亲口讲的。”
“真是可恶。”小狐接过话茬儿,“兰花分明是宋公子朝我们小姐讨的,说什么要送母亲做生辰礼物,小姐撇不开面皮,忍痛割爱,到他嘴里反成了定情信物。”
“竟然是这样,果真可恶!”班雀抓过赵绥绥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找个机会,我做个局,替你报仇。”
“算了,咱们不理他就是。他哥哥与我二叔是同僚,弄僵了不好看。”
“你就是脸皮薄儿,才吃了今天这个亏。”
赵绥绥双手捂脸。
班雀脱掉外衣,挤到床上。
“今儿不回了?”
“今晚咱们同榻而眠,好好说说体己话。”
班雀凉手伸到赵绥绥小衣里,在她温热暄软的腰间一握,冰得赵绥绥惊叫连连:“走开啦,好凉的手。”
“给我渥一渥嘛。”
“火人也给你渥凉了。”
班雀将她搂住:“好软和的身子,将来也不知哪个郎君福气深重,抱着一夜到天明。”
“要死啦你,讲这种话。”
班雀只是嘿嘿笑。
小狐给锦豹儿叫出去,在外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惊诧之音,班雀给她们吵到,伸长脖子张望:“两个丫头片子鬼鬼祟祟说什么呢,还要背着我和你们家小姐。”
听见班雀揶揄,二人走进来,神貌不似平常。
赵绥绥不禁道:“怎么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
班雀道:“怎么着,不能当我面说吗?”
“不是的。”小狐连着否认,看一眼锦豹儿道,“先头老夫人不准小姐和沈大人来往,小姐为此惆怅不已,我私下嘱咐锦豹儿去跟姜嬷嬷打探缘故。谁知打探出来的结果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好丫头,你快说。”班雀比赵绥绥还急。
“竟然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人不可思议!”小狐深吸一口气,询问赵绥绥,“小姐是否还记得六岁那年遭人绑架的事?”
那是十年前的事,赵绥绥隐约记得绑架她的人是府里一个小厮。
“记得是记得,但是这件事和沈大人有什么关系?”赵绥绥问。
“关系大了。”小狐紧张到声音发抖,“沈大人正是当年绑架小姐的恶仆!”
13.往事
“什么!”
“什么?”
班雀赵绥绥不约而同发出惊呼,惊呼完四目相对,不敢相信小狐之言。
“太荒谬了,沈大人什么身份,怎么会是什么恶仆,又怎么可能绑架绥绥,锦豹儿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荒谬的言论?”
“是真的,我听我姥姥讲的。小姐,你知道我姥姥的。”锦豹儿目光转向赵绥绥,“她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了三十几年,咱们府里的事没她不知道的,她说沈大人未发迹前就是咱们府里的一个……仆役,因做错事被老爷责打,心怀怨恨,趁夜掳走了小姐。”
赵绥绥如遭晴天霹雳。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茫然无措地摇头,“沈大人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搞错了,我要去问祖母,问个明明白白!”
赵绥绥赤脚奔下床。
“拦住她!”
小狐锦豹儿一左一右抓住赵绥绥胳膊。
“你们别拦着我,让我去问。”
“你怎么糊涂了,这个时辰赵太傅和赵老夫人都歇下了,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去问,把他们吵扰起来,岂不是等同于把心意昭告全天下?”
赵绥绥双眼噙满泪水,已没了主意,“那该怎么办?”
“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用过早饭,我陪你去问,只做闲聊提起,看你祖母怎么回答。”好言好语把赵绥绥劝转回来。
夜,从未有过的漫长。
赵绥绥想不明白,她心仪的人和小时候绑架她的人怎么就成了一个人。他那样的风仪、那样的姿容,家世必定良好,怎会是仆役出身,还是她家的仆役?
一切梦境一样不真实。
赵绥绥记得她被拐发生在母亲沈鸾去世后不久,被拐的具体细节她早已淡忘,拐走她的是何许人也她记不得了,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当时的风,绑匪背着她奔走在旷野,风吹在脸上,好冷好冷。
她险些被冻死。
以致被救回来后人还是迷糊的,连烧好几个日夜,烧的她意识模糊,好多事都给遗忘了。小狐和锦豹儿两个就是那时候来到她身边的,道士说她体弱,易招灾,最好选两个身强体健的婢子放在身边,挡灾借运。
姜嬷嬷的外孙女圆润粗壮,长得够结实,第一个被选中。应道士的建议,改个带虎豹的名字,以图身体强健。
小狐则是从外面买来的,皮肉紧实,头脑机灵。更难能可贵的运气好,得上天眷顾,出去采买婢女的赵管事亲眼所见,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小狐不慎滚进马蹄子底下,两匹马八只蹄子愣是没踩着她,滚了一圈毫发无损。
自打小狐锦豹儿来到身边,赵绥绥一日好过一日,轻易不生病,身材也日渐丰腴,不似从前那般瘦骨嶙峋了。
夜里未睡好,晨间起来容颜憔悴,锦豹儿费了好大心思为她擦涂脂粉,好歹遮掩住了。
用过早饭,赵绥绥班雀相携去给赵老夫人请安,赵老夫人见着班雀,拉她到身边坐,班雀能说会道,哄得赵老夫人心花怒放。
觑赵老夫人心情好,班雀趁机提起沈溟沐一事。
“听说沈溟沐沈大人是当年绑架绥绥的绑匪,真的假的?”
赵老夫人道:“这又是哪个嘴碎的讲出去的,不是给我们赵家招灾吗?”
“这种事若是真的哪里瞒得住。”
赵绥绥跟着问:“祖母,这是真的吗?”
赵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祖父一再嘱咐我不准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沈溟沐现今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你祖父又是太子太傅,与他同朝为官,不看同僚的面子也得看太子的面子,岂能张扬这种事。”
班雀抓着赵绥绥的手,发现她手都凉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当年的事发生在绥绥娘亲去世的第三天,当时棺椁还在府里停着,预备做足七日法事再下葬。姓沈的原本就是个泼皮,我那儿媳瞧他可怜,收留在府里做事,谁知他顽性难改,成天到晚地惹是生非,不懂得知恩图报。绥绥娘去世的当晚还和下人们聚众赌博,被老爷罚了一顿鞭子。就是这顿鞭子惹了祸事。”
赵老夫人顿了顿。继续说下去:“那时阖府忙着治丧,疏于照料绥绥。姓沈的觑准机会,将绥绥掳走。那时深儿不在身边,温儿因为媳妇儿的死大受打击,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能主事,是老爷,率着家丁一路追踪,可算把绥绥夺了回来,再晚去一点儿人就要给他卖掉。”
赵老夫人提起这事伤心得直掉泪。
“沈大人那时候多大年纪?”
“十六七总有的。”赵老夫人鼻子嫌恶地皱起,“小小年纪心肠就那般歹毒,长大了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去。绥绥,你听祖母的话,离他远些。”
赵绥绥茫茫然无所分辨。
班雀好奇道:“沈大人这样的出身,后来竟官至太子洗马,当真离奇。”
“谁知道他怎么攀上了归仁翰的高枝儿,做了他的螟蛉之子。”赵老夫人嗤之以鼻,“倒也不奇怪,那孩子在府里时就表现出不一般的野心,瞅着比同龄孩子多几百个心眼子。”
“他ʟᴇxɪ绑架了绥绥,府里没有把他送官吗?”
“怪我那儿子心慈面软,想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教训一顿撵出府去,并未扭送官府。”
“原来是这样啊……”班雀喃喃念叨,见赵绥绥神思不属,摇着手道,“差点忘了,你不说要绣个荷包送我嘛,走,咱们去选个花样。”
“去罢去罢,你们女孩家一处玩去。”
“改日再来给老夫人请安。”班雀拖着赵绥绥,告辞出来。
赵绥绥回到闺房,立时瘫软在椅上。
“真想不到,沈大人竟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瞧他今日的人品行事,再想不到心肠那样恶毒。”
“他从前不好,不代表以后不好,说不准他已经改过自新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班雀不认同赵绥绥,“你太善良了,总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假如当年赵太傅没有及时发现,解救你回来,你现在指不定在哪里遭罪呢。”
“可是……沈大人真的不像坏人啊……”
“他现在发了迹,自然得在人前装出一副人品良好的模样,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赵老夫人说的在理,你们果断不能再来往了。哼,他明知与你的瓜葛,居然还能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城府真够深!”
突然惊呼:“哎呀,也不晓得太子知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行,我得去知会太子一声,叫太子心里有个防备!”
班雀霹雳性子,要做的事一刻等不得,赵绥绥甚至来不及嘱咐她一声除了太子以外再不要对其他人讲她就跑没影了。
剩下赵绥绥,虽有小狐锦豹儿开导,到底郁郁了好几日。
赵绥绥并不知道,在她怏怏不乐的几天里,一则针对沈溟沐的流言迅速流传,不出几日,凡沈溟沐所过之处,议论纷纷。
14.非议
宋文瑄递上拜帖,求见赵绥绥。赵绥绥本欲回绝,奈何拜帖是经她二叔赵深的手递进来的,她说什么也不能拂长辈的面子,勉为其难应了。
春深时节,园中牡丹竞芳,飞燕红妆、首案红、白雪塔、御衣黄等诸多名贵品种各展雍容,赵绥绥在花圃深处的亭子里招待宋文瑄,人面花面两两相映,光彩夺目,一时看呆了宋文瑄。
“宋公子?”
宋文瑄回过神来,递上一只锦盒,“母亲十分喜爱你的兰花,精心挑选了四朵绒花,说什么也要我亲手送到你手上。”
赵绥绥尚未发话,小狐心直口快:“上次小姐好心赠公子兰花,被公子说成定情信物,今次公子赠小姐绒花,叫小姐怎么敢接,没的又成了定情信物。”
宋文瑄到底年纪轻,被抢白得面红耳赤,“定情信物原是几个朋友打趣的说辞,我也没想到会传成这个样子,绥绥你千万不要介意。”
“哼,我们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不介意。”小狐咕哝。
宋文瑄更加下不来台。
赵绥绥不忍见他尴尬,好言道:“小狐说话直,宋公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绒花我收下了,请公子代我谢过宋夫人。”
接下东西后递与小狐,叫她送回房里。小狐知道赵绥绥这是有意支开她,哼一声走掉了。
看她走掉,宋文瑄才敢说话:“绥绥你也太纵着这些下人了,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小姐,瞧瞧那脾气!”
赵绥绥道:“小狐和我一起长大,脾气是有一些,但是处处为我考虑。说的做的都是为我好。”
“那也不能叫她爬到你头上去,方才你做小姐都没说话,她抢在你前头说,哪里有把你放在眼里。”
恰逢锦豹儿斟茶,听见他这番言论,一边斟茶一边歪头看花。
茶水满溢出来,沿着桌面沥沥流淌,浇向宋文瑄怀间,惹得他尖叫起身:“我的衣服,你这蠢丫头,怎么斟的茶。”
锦豹儿抱着茶壶退开:“抱歉啊,宋公子。”
宋文瑄看着衣上水迹,气得脸都绿了。那团水迹好巧不巧,正位于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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