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严行厉色的冯贞贞在渔阳那么受人爱戴。
起先她还以为冯贞贞是看不起冯己,原来人家是真的有本事看不起。
胡采颐浑身打了个寒颤,想着:渔阳王妃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胡采颐你想什么呢,渔阳王妃对自己的哥哥都不带半分情面,你何德何能让人家对你手下留情?
“老板,您行行好,我不能没有这一身衣裳!”司马青姝哀求着。
“罢了罢了,权当我送你们了!”
老板没有将银子收回来,倒是司马青姝将那两锭银子收了回来,心里觉得是自己的魅力起到了作用,反正这两锭银子也是这位姑娘为她花的,她回去之后不会亏待了这位姑娘。
胡采颐轻轻拢起眉头,一把拉住了要走的司马青姝。
“怎么了?”
司马青姝不明所以。
胡采颐将她手中的两锭银子放在了老板面前。
“正当买卖,您不能亏了。”
司马青姝觉得这个人真是脑子不好使,人家老板都不要银子了,她怎么还上赶着给人送银子。
“他不要……”
“这是他应得的,还有,即便你是司马家的小姐,也应该知道,这身衣服是我买与你,你应该还欠了我两锭银子,老板,烦请备墨。”
老板做事倒也勤快,一会儿将笔墨纸砚备好了。
胡采颐洋洋洒洒写下了欠条,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流畅娟秀。
“按下手印。”胡采颐将欠条递到了司马青姝面前。
她可不会惯着司马青姝的大小姐脾气。
司马青姝不情不愿地在欠条上按下了手印,愁容满面。
天光将暗,这个时候冯御年找到了胡采颐。
“阿采。”他轻轻唤了一声。
司马青姝听见熟悉的声音时,一扫愁容,欣喜转头后却心上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
她的身后是谁,她心里明着。
“年哥哥,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司马青姝甜甜叫道,余光若有若无往后看去。
冯御年仿佛没有看见司马青姝一般,重唤一句:“阿采。”
胡采颐收好欠条,如风一般从司马青姝的身边经过。
司马青姝面色如灰,玉手紧紧抓着衣角,她不甘心。
如此粗鄙无状的女子如何能够与光风霁月的冯御年相配?
胡采颐一句话化解了司马青姝内心的愤恨:“我救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女子。”
司马青姝愣愣地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冯御年想要牵胡采颐的手,胡采颐却道:“莫要刺激她。”
得之我幸,而非炫耀。
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输给了方才她眼中粗鄙的姑娘。
“等等,你叫什么?总得让我知道输给了谁?”
胡采颐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子道:“我叫胡采颐,还有,阿年他不是筹码,我和你之间也没有输赢。”
冯御年会心一笑,他从始至终相中的人那都是顶好的人。
这一刻,司马青姝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呢?
夜幕降临,烛火布街。
司马青姝失魂落魄走在昏灭不明的街道上,忽然前方传来了一道声音。
“姝儿,你怎这般没用,得不到的东西,那就去杀了跟你抢的人。”
司马青姝忽感欣悦,听清了对面的话,不由得毛骨悚然。
司马晦站在烛光之下,淡赭色的华锦着在身上,身子半垂,一双刀削的凤眸无半分慈色。
“父亲,您,在说些什么?”这还是她那个软弱善良的父亲吗?
司马青姝猛然想起了三岁那时她母亲离世之前说的那一句话:“勿信你父。”
儿时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是她母亲对她最后的告诫。
倏而传来一阵丹橘香,似带经冬之息,萦绕司马青姝周身。
第二十六章 丹橘香(三)
长夜微凝月华,星芒未寝。
油灯下胡采颐正奋笔疾书,不知在写着什么,连冯御年到了身后也不曾察觉。
看到“陈情谏”时,冯御年心下了然。
她这是想去汴梁了。
“你若是现在ᴶˢᴳ想去汴梁,着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王安石薨,世家大族反倒乱成了一锅粥,辽人进犯,冗官冗兵着实严重,她这一去汴梁投谏,无疑是石沉大海。
胡采颐顿笔,然后继续写下去。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在宣纸上,胡采颐恳求道:“蔡阙是我父,他虽未尽生父之责,歹也生下了我,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阿年,我知你姐姐是当今冯妃,朝臣不行,后宫之人总有些机会接触到皇帝。”
冯御年何曾不想营救蔡阙,那可是他未来的老丈人。
“好,不过这份信不能由你来交。”冯御年解释道:“相信你也知道,你的生母是南唐遗贵,你若是将这份陈情交给了皇上,皇上定觉你有二心。”
胡采颐刹那慌了神:“那可如何是好?”
“据我所知,当年陆家乃是受人污蔑叛国,皇上曾有一个妃子姓陆,是你父亲现在的妻子陆翠颐的姐姐。陆氏当年可谓是冠宠六宫,不幸香消玉殒,蔡阙对陆翠颐有救命之恩,这份陈情由陆翠颐交与皇上最合适不过。”
胡采颐心中有些拿不稳主意。
陆翠颐是蔡阙的妻子,二儿一女皆年长于她,可见蔡阙是后来同她生母有了她。
“陆夫人是正室,我娘没名没分,我若是陆夫人怎么会接受自己的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生下来的孩子。”
说到这里,胡采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有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像是野孩子。
胡用虽不是她生父,好歹这些年她多少感受到一点父爱。
“陆夫人宽宏大度,想来不会计较这些。况且,陆夫人当年也是有心上人,若非蔡大人出手相助保全陆家一脉,也没有翻案的机会。”
那么说来,陆翠颐和蔡阙各自都有自己的心上人?
“你莫要哄骗我,净知道寻我开心。”
胡采颐将信将疑。
“没骗你,当年陆翠颐心悦之人是司马家的司马澈,后来司马澈战死沙场,对了,司马澈战死之时,陆翠颐的第一个孩子也出生了。”
冯御年忽然想到了哪里不对劲,蔡阙的大儿子难不成是司马澈的孩子?
胡采颐听得兴奋,桃花眸里像是镶嵌了星光,静待他的下文。
“果真是女子家家,净爱听花花边边的事。”
话题又回到了陈情谏上。
“听说陆翠颐现下也在汴梁,回去后你交给她便是了。”冯御年提点道。
“阿年真是我的智慧锦囊,知道的事情真多。”胡采颐竖起了两个大拇指,可把冯御年夸得红晕浮动。
冯御年低沉附耳:“那,要不要给我一点奖励?”
一抹桃红爬上了胡采颐的脸颊,她故作不知:“什么啊?”
冯御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吸允得她面红耳赤,她轻轻推就了一番,男人慢慢放开了她的耳垂,盯上了小唇。
女子身上的馨香似无解的毒,搅动他所剩不多的理持,唇齿相依之际,身后的秋幔摇动。
晓破天光,鸡鸣聋天。
冯御年简单和冯贞贞告了别,顺了一辆马车一匹马离开了渔阳。
出了渔阳,临近汴梁之际,百姓怨声载道此起彼伏。
“天杀的妖女!竟然断我们口粮!渔阳必亡!”
“这等妖女,竟然还存留在世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
胡采颐听见的声音大抵是谩骂冯贞贞的话。
“阿年,这是怎么回事?”
冯御年也不瞒着她,道:“这些年,非是汴梁收成不佳,而是世家大族不肯放粮,渔阳的粮食并非传闻中那么玄乎,没了渔阳,举国无粮倒也不至于,最大的粮食生产地在汴梁,汴梁无粮,宋国才是真的完了。”
可是,现下汴梁有粮,王公世家的臭水沟里,每天都能够捞上七八袋大米,更遑论那么多世家大族会浪费多少石粮食了。
王侯世家好吃懒做者不计其数,更何况还要养军队养文官。
这个时代名人才子尽出,为文鼎之盛,可这些才子佳人也要进食。
“儿时,运河涨腻,女子纷纷效仿白面金莲,富贵人家多用绸缎缠脚,施粉敷面用的也是上等脂腻,日日往那运河一洗,跟雪进了河一般。”
“现在这样的情况少了些,王公世家奢靡之气依旧没有半分收敛。”
处庙堂之高者尚不能忧国忧民,让百姓如何不怨声载道。
“那么说来,世家大族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渔阳王妃搬出来当挡箭牌了。”
她非杜子美那般忧国忧民之辈,却也看不得人间疾苦。
“可,朝斗之事牵扯到百姓,百姓食不果腹,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弊处不绝,百姓年年苦。”
无论兴亡,苦的还是老百姓们。
“阿年,你知道如何低价从世家手中买面吗?”
她那么问,自然是想救这些老百姓了。
“阿采,别天真了,那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让你买到粮食。”
施粥不饱腹,做的是面子工程。
“我爹有钱。”
这会儿,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个爹了。
“有钱也买不到,不过,还真有办法。”
达官贵人就算是浪费的食物也要记录在册,只要收买后厨的人在臭水沟安插竹管子,大米就有了。
“回去后,我再同你说说。”
聪慧如胡采颐,一下子明白了冯御年说的办法是什么。
“那粮食的事交给你了,我去蔡府拜会蔡夫人。”
因怕她多心,他只称呼陆翠颐为陆夫人,看来是他多虑了。
蔡府门面简朴,门庭冷落,只有一个仆人在院中打扫落叶。
陆翠颐此时用过午饭,左手正拿着一把蒲扇扇着风,右手捻起池塘中的莲蓬,缓缓从其中取下一颗黑色的莲子。
一看也知道,黑色的莲子苦涩难咽,陆翠颐却是将黑色的莲子去了皮,放入了自己口中。
“夫人,门外有一个姑娘求见。”
陆翠颐今日身穿一身翠微,贵气尤物。
“这会儿,还有人上门?”
蔡阙自打入了狱之后,求见者从三三两两变成一个也没有,如今竟然还有人上门。
“她说,她有要事同夫人商量。”
陆翠颐摆了摆手,道:“让她进来。”
如今来的客人,最为稀罕。
不一会儿,胡采颐在仆人的带领下,看见了身处残藕之中的陆翠颐。
满池枯荷败叶,那一身翠微成为了唯一的春色。
“见过蔡夫人。”
这是胡采颐第一次看见陆翠颐,长相秀婉,一颦一笑尽带大家闺秀的风范。
为此,她还特意换了一身姚黄色的缎衣,素淡不失自信。
陆翠颐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女子,同那个人还这样有几分相似。
“你就是胡采颐吧。”
陆翠颐竟然认识她?
“小辈的确是胡采颐,蔡夫人认识我?”
陆翠颐莞尔一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点子:“让你见笑了。”
蔡夫人果真是像阿年说的那样宽宏大度,看上去不拘小节。
“哪里,蔡夫人率性真情,是个性情中人。”
陆翠颐笑道:“我平时不这样的,上门拜访的人少了,我寻思着没人,也不必扮演端庄持重的蔡夫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原是如此。”
胡采颐从怀里掏出了那一份自己写的陈情,双手递了上去。
“蔡夫人,如今我父身陷囹圄,不日就要问斩,唯有您可以救我父。”俞郎中的免死金牌怕是拖不了几日,金台案影响太大,蔡阙极有可能成为替罪羊。
陆翠颐微微一愣,胡采颐那么快就承认了蔡阙这个父亲,换作是她,估计得埋汰老父亲一辈子。
“不瞒你说,先前我也曾写过陈情表,欲让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宽限些时日,可惜那些表还未至皇帝手中。”
胡采颐明了,为什么冯御年说要陆翠颐转交给冯妃了,现下冯妃受宠,最有可能见到皇上。
这个流程,少一个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夫人,请附耳一听……”
胡采颐说了几番话后,陆翠颐眸光微动,好似看见了柳暗花明的一日。
“当真?”
“当真。”胡采颐笃定道。
陆翠颐余光瞥见了她那残缺的中指时,微微诧异。
“你这是怎么弄的?”
胡采颐心头一落,含糊道:“被狗咬了一下,不碍事,现在还能写字。”
女子残缺,如何能够嫁的出去?她是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成亲大事着想。
“我说句话,你莫要相拒。待你父亲出来,让他给你谋个好人家,也好落了个稳生。”
胡采颐明白陆翠颐的意思,只是……
“不劳夫人费心了,采颐已有心上人,待父亲出来,他大抵会上门提亲。”
陆翠颐细细一想,这份陈情是要交给冯妃,那她何时同冯家产生了联系?
过会儿,陆翠颐恍然大悟,直直道:“原是如此。”
既是冯御年给的主意,自然是好主意。
“我姑且一试。”陆翠颐心中没多大把握,但有希望好过于绝望。
回了汴梁还未歇下,冯御年便被一道暗旨召入宫。
皇上用的是冯妃的名义,外人看来是ᴶˢᴳ冯妃想念这个弟弟了。
原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黯淡了几分,殿柱上的鎏金蟠龙还未来得及翻新,奏折一本又一本叠加成山。
宋皇正襟危坐,见花公公领冯御年进来后,挥手摒退左右。
“爱卿,儋州一行可有收获?”
有没有收获,宋皇自己心中清楚。
“草民有失所望,不曾找到神良笔。”冯御年尚未恢复官职,故而自称草民。
宋皇这时笑道:“哈哈哈,爱卿,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良笔,爱卿一片忠诚,朕算是看见了。”
冯御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道:“原来如此。”
“爱卿你也莫恼,眼下还真有一件事差你去办。”
冯御年拱手作揖:“陛下请说。”
“朕刚刚得到消息,朱铁要回京了,朕要你暗杀朱铁。”
诛杀朱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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