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皇并非昏聩之辈,朱铁去儋州之事想来瞒不住宋皇。
一个守臣擅离职守去了儋州,细查……不对,朱铁身边有宋皇的人!会是谁呢?
比起朱铁回京,冯御年不得不钦佩朱铁的生命真是顽强,山脉断裂都要不了他的命。
“臣,定不辱使命!”
第二十七章 丹橘香(四)
曦光沐云,长廊上的蚂蚱跳入了灌丛里,没了声息。
秋叶落长街,此道萧索,鲜有行人经过。
暗杀朱铁没是什么要紧的事,冯御年只将这事告诉了鱼小骨。
在他看来,朱铁只是一个小角色,没必要大张旗鼓。
不过,接下来他该想想朱铁的死因了,好歹也是一方守臣,不能辱没了他的身份。
千乐坊里琵琶声动,冯御年忽然来了主意。
酒色误人,也能误命。
鱼小骨刺杀朱铁非常顺利,当鱼小骨提着朱铁的人头放在冯御年的脚下时,恰好被胡采颐看见了。
“布袋里的人是谁?”
鲜红的血迹浸染了墨青色的包袱,浓重的血腥味从包袱里钻出来,不难猜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朱铁。”
大理寺那边已经将失踪案定义为秋老二的手笔,翻案是个漫长的过程,加上皇上要朱铁死,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冯御年也不避讳,真诚道:“朱铁。”
朱铁?
胡采颐脸上挂着一丝诧异,朱铁就那么死了?
“以朱铁的罪行,我以为还要排兵布阵许久,就那么死了,是不是有点便宜他了?”胡采颐这话说得不错。
朱铁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就那么让他死了,实在是让人不得尽兴。
“不便宜,他死之前被我好生折磨了一顿,你是没有看见他筋脉爆裂的样子,真真叫一个痛快。”
鱼小骨仰头指了指自己,他可是一名最为顶尖的刺客。
“鱼小骨,你之前就干过这事?”
鱼小骨是她见过所有人里的一个异类,明明杀了人,给人的感觉却是纯净无瑕,无人会怀疑一个赤忱的少年,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那该有多么恐怖。
“干过,但我杀的都是恶人。”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手底下多少魂魄了,起初他只是伤人,后来恶人的行径越来越过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才彻底激怒了他。
“那便好了,不过这个人头可不能放在冯家。”放在冯家早晚有被发现的一天。
“我已经决定将它放在千乐坊了。”
“不行!”胡采颐坚决反对。
“为什么不行?朱铁又不是没去过花楼。”鱼小骨不解。
胡采颐道:“放在花楼,那些姑娘怎么办?”
她那么一提醒,倒是点醒了冯御年。
“说的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千乐坊里的姑娘多以卖艺为生,若是招惹上人命,非单生意做不成了,兴许还会有牢狱之灾。
“那放在哪儿?”
放个人头都如此麻烦。
忽然,三个人想到了一处。
“对了,那个院子!”
那院子本就是截天教的势力布点之一,放在那里即便是被官府发现了也会查到截天教的身上,截天教浮出了水面,金台案的凶手也会跟着浮出水面。
真是一箭双雕!
那处院子位于深巷之中,多经闹市,白日里行事多有不便。
朱铁死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汴梁。
茶馆里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好好的一个守臣,怎么就突然没了,看来党派之争果真是激烈。”
“能不激烈吗,保守派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凡是利于老百姓的事情,他们是一件也没干啊!”
……
看来党派之争对老百姓的伤害苦久矣!
分工明确后,抛人头的事情就交给了鱼小骨。
偷粮之事,冯御年谋划了一夜总算有了点眉路。
世家大族的后厨大,安插个一两个人进去也不会被怀疑,但这事得快,万一被发现了,安排的人极有可能被绞杀。
冯御年挑选了十几个不怕死的人,将他们安排进世家大族里。
司马家是为世家大族之首,安排进司马家的人并非那么容易。
于是,冯御年将此事同胡采颐说了。
“大人同我说这话,是希望我去。”
他是希望她去,因为她的轻功和鱼小骨不想上下,但他又不希望她去。
“大人不说这话,那就说明是对我信任了。”能有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她求之不得。
冯御年萎声道:“唤我阿年……”
“此刻大人不是阿年,阿年独属于胡采颐一人,而大人是千万人的大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还以为你会对偷盗之事长生抵触,毕竟……”毕竟她那么厌恶范集思那样的人。
“范集思的行为是偷盗,我们的行为不是,我们只是将他们不要的粮食捡起来去拯救更多的人。”她心如明镜,怎么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区别。
是啊,是世家大族不要的粮食。
“幼时,我爬窗听课时,夫子曾经说过,李绅悯农,自己杀鸡取舌,每日弃鸡于后院堆积成山,不分百姓一丝,是为暴私之人。”
冯御年对她口中的夫子起了好奇心,是什么样的能教的出来如此让他如获至宝的姑娘。
“你口中的夫子是谁?”
他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胡采颐答道:“你见过的,蔡和夫子。”
蔡和?那不是蔡阙在岭南的管家吗?
想不到蔡和还是一个夫子。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好像不认识你。”
“自然是不认识,我是偷听,也没能正大光明地唤他一声‘夫子’。”原是如此。
蔡和是蔡阙身边的人,像蔡阙那般奇才,教出来的人自然要胜过于寻常夫子。
“我家阿采,总是这般让我放心。”
胡采颐嘴唇翕动了一下,如果是金削雪肯定会说这不行那不行,这太危险了那太危险了,活想着要把她养成一个废物才好。
可是冯御年不一样,他会给她一个立功的机会,哪怕危险也不会阻止她去做。
她要的从来不是成为背靠大树的草芽,而是和凌云木栉风沐雨的人。
“你细说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冯御年一口气将所有的细节说了出来。
“你一定要记住,动作要快,不能过多停留。”
胡采颐拍了拍胸脯:“放心。”
来了冯府也算过了一日,她还没来得及见一见她未来的公婆,还有冯五八那小子。
“阿年,你父亲他们呢?这府里好像有点空。”
冯御年半晌才道:“辽人在北境生乱,父亲和五八去北境。”
这对他来说好似是最为平常的事情。
“那冯叔叔他们也去了?”
“这几日二叔去太常寺抄送经文,铁前辈陪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不会出什么大事,小事应该是免不了。
“都说丑媳妇都是要见公婆,我如今这副模样还是不见他们为好。”胡采颐微微叹了一声。
清水一般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阿采很美,美得让我……”
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胡采颐推了他一把,仓皇逃跑。事后才想到他没有说起他的母亲。
胡采颐暗自懊悔:“我真是糊涂呀,他的母亲肯定是不在人世了,我一提起,他肯定想起了伤心事。”
这边,冯御年没有得偿所愿,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朝自己的手腕上划去,明明没有伤口,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侵略性。
司马府大,却也守卫森严。
胡采颐花了一些银子进了司马府的后厨,说是来这里瞻仰司马湛的容颜。
往年里不少美人想要一睹司马湛的容貌,倒不是他的容貌堪比潘安,而是因为他是第一世家的公子,未来司马家大有可能落在司马湛的身上。加上一张秀气的脸,哪怕不是貌比潘安,也能在家世的加持下胜过于潘安。
所以这样的借口倒是让胡采颐顺利通过了。
司马家的后厨可谓是宽敞,灶台、勺子、干柴、铁锅……每一样东西都有它们专属的位置。
胡采颐看向了水槽的位置,水槽的位置挺大,放置竹筒也容易,但如何将竹筒安到外面不被发现就是一个问题了。十五缸的水分布在水槽周围。
薛大娘见她去了后厨,赶忙将胡采颐拉过来ᴶˢᴳ:“采花,你怎么来这里了?后厨重地,我们女人是进不得的。”
薛大娘也就是领她进来熟悉干活环境的人,至于采花是她随口编的名字。
“我走错了走错了。”胡采颐满怀歉意地说着。
“不怪你,司马家是挺大的,来,你跟我去洗衣房,这儿不是我们女人待的地方。”
接连几天下来,胡采颐都在洗衣房里,好不容易到了夜晚终于可以出去了,却发现司马家的水槽里没有一粒米!
顺着水槽流水的水道寻下去,也只是见到了两三粒米。
她不禁开始怀疑,司马家真的有那么坏吗?或许,只是身不由己。
次日,晨曦微张,胡采颐决定找个借口同薛大娘说一声离开这里。
薛大娘此时正捧着一大盆衣服走过来,放下木盆后,薛大娘开始分拣衣物。
“薛……”
忽然,一股丹橘香钻进了胡采颐的巧鼻之中,顿时让她打消了方才离开的想法。
“啊?怎么了?我现在没空教你,等我洗完衣物再说。”
胡采颐上前,熟稔地帮薛大娘分拣衣物。
“你这活倒是做得不错,要是留下来还能多有几枚铜钱。”
胡采颐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左挑右拣,终于找到了那一件有丹橘香的衣物。
“大娘,这是谁的衣服?好香呀!”胡采颐故作不知这是丹橘香。
薛大娘抬眸一看,紧接着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管他是谁的衣物,这些都是一些下人的衣物,偶尔混进来几件大爷二爷的衣物,我们干活的,哪里会知道这些。”
胡采颐拿着带着丹橘香的衣物,好歹也知道了一些线索。
“我只是觉得这香味好闻。”
“今天这个公子哥熏个荔枝香,明天那个公子哥熏个丹橘香,谁能知道是谁。”薛大娘分拣好了之后再看一眼胡采颐手中的衣物,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件深紫色的衣服,上面合上一层黑色的亮锦,做工精细,非寻常人可穿。
“对了,二爷穿过这件衣服,不过奇怪了,二爷对熏香很是反感。”
薛大娘口中的二爷便是司马光。
“二爷不喜欢熏香?”那这香味是从何而来?
“我隐记着,二夫人不喜欢熏香,觉得那味道呛,二爷原是喜欢熏香的,娶了夫人后身上只用檀香膏,因着二夫人小字里有一个檀。”说到这个,薛大娘脸上布满了羡慕。
“咱们都是劳碌命,二夫人命好呀,为了二夫人,咱们司马大人那是寸步不离,二夫人身子弱,咱们大人怕她一个人在宅子里,每每下朝都是往夫人的房里去一趟,然后才去书房处理案牍之事。”
胡采颐心中明了几分,忙着宠妻的人哪里有机会去洞天密库?更别说布置杀人计划了。
司马光一日算下来,大抵只有过年的时候有多余的时间外出了。
不是司马光,那会是谁?
第二十八章 丹橘香(五)
朝堂之上,宋皇高坐明堂,气势厉然。
群臣怂立,低就半个头,适当地服软能够稳固他们在朝中的位置。
宋皇龙袍一甩,将手中的陈情表给甩到了司马光的面前。
“爱卿,你来念念。”宋皇半分没有掩饰自己的怒火。
司马家乃是世家大族之首,司马光又是个中翘楚,陈情表由司马光来念最合适不过。
司马光俯身将陈情表捡了起来,洪声张口道:“臣,遵旨!”
“圣上万福,草民特书陈情以表家父忠情……”念到这里,司马光停了下来,眸子往下移动了一分,看见了落款是:家父蔡阙。
这份陈情是为了给蔡阙陈情申冤。
司马光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爱卿们可是有事上奏?”
宋皇一问话,全场哑然,作为一个帝王,他自然是知道朝臣不会当面给他难堪。
“回禀皇上,臣等无事上奏。”
“既然无事,司马爱卿,念下去。”
兜了一圈原来是为了逼迫司马光念这一份陈情。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光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微臣,遵旨。”
“家父为朝时,每逢下朝必斋心盛服后以捧书。为臣……”
为臣,上忠帝王。
为夫,善待发妻。
为父,无愧子女。
时位岭南之年,文理通达,巧立书院以便白丁识书,掘沟造渠好通五谷丰年。匪寇相怯,不敢侵扰岭南一寸;骚客同酣,共撰书同大业。
家父性情温廉,敬佛爱才,金台一案实为冤案,恳望圣上不吝赐延期,好给家父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一人洗冤,千万人得以昭雪,以一人为表,证我大宋海晏河清。
……
“朕对这一份陈情颇为动容,想不到蔡卿竟然在岭南做了那么多事。”
那可是岭南,瘴气横生,寸草易枯,哪里比得上汴梁铁树银花,风水相宜。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蔡贼一事已经立案,况这份陈情里所书之事,实在太过于狂妄,难道是他蔡阙一人脱身,就能够使千万犯人脱身不可?”
“是啊,皇上,兹事体大,绝不能养虎为患!”说这话的人乃是蔡阙曾经的学生,名唤蔡京,殿试成绩不佳,也不知走了什么门道当了官。虽是个小官,却处处爱出风头,野心极大。
说是学生,蔡京此人却不走蔡阙之道,常爱攀附权贵,极会操纵人心。
宋皇将手放在龙椅上,目光看向了司马光。
“司马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此时,司马光的内心稍有纠意,随后拱手道:“臣认为,此事未尝不可,七日为限,若七日之内能够证明前相的清白,圣上可着令大理寺将前相放出来。”
群臣噤若寒蝉,想不到这会是他司马光说出来的话。
司马光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丞相当不了多久,司马家可以是第一世家,也阻止不了后来者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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