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水龙蠕动着身子来到了胡采颐所在的舱房,正想大快朵颐时,胡采颐身上的寒气让它进退维谷。
一天不吃不喝的冯己忽而开口:“给我准备一百桶松油和一百头猪。”
火桑和挑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二爷的胃口那么大的吗?一百头猪也不怕被撑死。
“二爷,您真是爱说笑了,我们一辈子也没能挣到一百头猪的工钱,您一上来就要一百头猪,干脆把我宰了。”火桑没好气地说道。
挑夫觉得哪里不对劲,二爷怎么突然就说要松油和猪,松油易燃,即便是浪费食物,也不带数量如此庞大。
“它们,又来了。”
它们?是谁?
“二爷,您平时铺张浪费就罢了,现如今您才是阶下之囚,有点……”
挑夫一只手伸出来,阻止了火桑下面要说的话。
“二爷,可是要招待什么东西?”
第九章 洞天密库(三)圣旨里的秘密
余难未消,百姓食不果腹,哪里来的一百头生豚?他这是在说笑吧。
“二爷,您出去看看,近地一片狼藉,哪里有一百头猪给您?”
火桑耳饰下是一朵合欢花珠丝饰品,火焰一般的红唇勾起一抹讥笑,她向来是看不惯混吃等死的冯己。
冯家子弟,个个皆是不凡,偏生了冯己这一个一无是处的废材,享受着冯家殊荣。
“够了,火桑,二爷他自有打算。”挑夫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一路上冯己看似是被吓晕的,可那均匀的呼吸一点儿也不像是被吓晕的样子。
那么,二爷便是自愿而来。
“他这个废材能有什么打算?混吃等死?莫不是还在等着主子他们过来收尸?”
火桑越想越气,干脆一鞭子甩在了一旁的石块上,石块印上了一道清晰可见的鞭痕。
冯己默而不语,一双棕色的瞳孔望向了大海的方向,黑影正在快速聚集,距离再次成型一两日。
“火桑!”
“挑夫,你现在为这个废材说话,金台案时,这个废材做了什么?他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保不住,还去求大少爷,这样的人要来何用?若非大小姐现今是妃位,只怕这个废材也有牢狱之灾,带着他,是累赘!”
火桑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吐个干净。
再回头时,二人已经看不见马车上的影子。
“怎么会?”火桑的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何人将那个废材掳走?”
能够悄无声息地……
仔细一想,冯己刚来到儋州,似乎和人结不上什么梁子,难道是……
“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他……”火桑指着方才冯己坐过的位置。
挑夫认真道:“我先去寻找松油,再看看有没有代替一百头猪的东西,你先去找主子他们会合。”挑夫忽然想到了什么:“记住,凡事不要看表面,这些时日,二爷想来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火桑背脊陡然生出了恶寒。
那个她口中的废材,似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我知道了。”火桑蔫巴说道,一下子气焰降下了一半。
此时,冯己抓住一根树枝,骂道:“这二人多少脑壳不灵光,停车停在悬崖边,苦了老夫!”
方才他刚想下车,一阵海风袭来,脚下泥泞滑人得紧,一不小心跌下悬崖,好在他及时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适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喂喂喂,有人吗!”
冯己的呼喊声彻底淹没在海浪声之中,无人回应他的无助。
船身被“水龙”撕咬,不能久待,临近靠岸时,铁琉璃等人只好弃船。
王覆正在感慨“一览众山小”的气阔,听人来报。
“老祖宗,大小姐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东西,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水龙’。”汇报的人冷汗已经滴落到了地上。
王覆瞳孔慢慢放大,随即,两坨颧骨肉缓缓收拢成小山包。
“是它,就是它!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王覆喜不自胜。
“水龙”并没有确切的名字,只是因为身形酷似龙而得其名。
王岭之心下大骇:水龙?那不是镇守地渊的守护神吗?难道是此番海啸泄了地渊的入口,盘踞在地渊处的水龙才会鱼贯而出?
“哈哈哈,岭之,命人准备生食!水龙习性和寻常鱼类不一样,水龙只有在地渊才能够休眠,老夫要活的!”
大吃大喝之后的水龙必然会回到地渊,届时,他们便可以通过水龙找到地渊的入口,地渊之下便是洞天密库。
每一回水龙出来觅食少说也要沉睡数把个月。
“可是,父亲,孩儿听夜主的人所说,进入洞天密库,要有一把钥匙。”王岭之倒是沉着。
王覆脸上的喜色瞬间失了一半,语气越发不善:“天火环失迹十五年了,谁还知道它的踪迹?错过了这个机会,老夫还要等上多少个二十年?”
如今的王覆身子骨倒还是硬朗,只是而今他古稀之年已然算是半截身子入了土。
王覆话锋一转:“还是说,你不希望为父得到长生?”
王岭之急忙下跪,一身铜色华服下摆沾上泥泞,恭敬又忐忑道:“孩儿绝无此意。”
“无此意便好。你要知道,有老夫在,定会保我王家无虞。”
王覆手掌心凝出一道血气,不多时,他忽觉筋脉受堵,好似万虫盘踞,他一手搭在了王岭之的肩膀上。
“父亲,这是……”王岭之不敢猜测下去。
王覆不语,良久才道:“看把你吓的,不过是这些天老夫急于求成,缓口气的事情。”
王覆一闪而过的不解尽收入王岭之的眸底。
只一瞬,王岭之心下便有了计较。
暴雨欲摧山海,急风卷动细浪。
冯御年等人栖身半山腰一处山洞里,隔着昏暗的云光,冯御年背过身子,趁着解衣的功夫查看了一下圣旨。
圣旨檀木为柄,丝绢合缝之处针线难走。冯御年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圣旨,檀木紧咬绢布。
他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不同,半泄气时,忽而瞥见了胡采颐的目光,她的目光正落在左檀木和绢布相接的地方。
他顺着她的目光下看,果然有所发现。
檀木与绢布之下有一针线错了位,冯御年小指指甲勾起那一根错位的线。
紧接着,绢布和檀木相接处露出了一层干米浆一般的纸,纸有净璃之色ᴶˢᴳ,纸身轻薄,恰如鸿毛。
纸上寥寥落下几字:洞天库,神良笔,正我朝。
这洞天库,指向之处应是洞天密库,“神良笔”和“正我朝”是和意思?世家扰乱朝纲颇多也未至改朝换代的地步。
冯御年心下沉思,圣旨是在调查金台案的期间下发,难道圣旨里所藏的话是同金台案有所联系?
金台寺事关龙脉一事,他也是幼时在军中听先帝提过一嘴。
想到这里,冯御年似乎弄明白了金台寺为何惨遭灭寺了。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他猛然呛醒,方才她看见了他解衣换裳的动作?
他不自然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胡采颐那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她没有打算挪开自己的眸子,眸中还有一丝丝蛮欲。
“咳咳,这天儿真容易受寒。”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他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胡采颐的眸子,哪知他自己的上衣没系好,精硕的玉膛正对上那一双桃花眸。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害臊!”俞郎中不忍直视地别过眼,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转眸时,特意岔开指缝。
冯五八摇了摇头,拍了鱼小骨的肩膀两下:“鱼兄,我兄长交于你来保护了。”
鱼小骨故作深沉点了点头。
“哎~”
冯五八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哀叹。
铁琉璃一双杏眸看向了远处的山崖,那里有一股让她厌恶的气息。
第十章 洞天密库(四)许仪的目的
狂风游过山林,木叶伏低,怒海不息。
火桑找到冯五八时,恰好碰到冯五八下山。
“主子,人已经带过来了,只是……”火桑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此时的冯五八收起了自己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面有厉色,问道:“只是什么?”
火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二爷似乎是个高手,眨眼之间就不见了,我同挑夫说好他去找猪豚,而我来此处向您禀明情况。”
冯己是个高手?难道二叔那么多年来一直在藏拙不成?
冯五八食指划过下巴,正色道:“这样,你先回去保护王先生。”
“变法失败了,他们还会对王先生下手?”火桑不解。
天穹雷电滚滚,破云之势力只在一刹那。
“不必了,此时,大概不需要了……”棕色的瞳孔扫过低矮的水椰子树,正好看见了许仪那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许先生也有雅兴,真是令人惊奇。”许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许仪的战斗力,南唐怎么会派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
难道是调虎离山……
许仪背手其后,温声细语道:“我敬你是个中豪杰,不想与你为敌,可是,现在看来,你我从未站在同一立场上。”
“大哥让我保护王先生,你们却对王先生下手?”
一时间,空气紧仄了起来,时有风来,不知毁灭还是润泽万物。
“王安石必须死,他的变法也必须失败。小子,你有你守护的东西,我也有,数千年后,你们会感谢这次变法的失败。”许仪惆怅望天,喃喃道:“回不去了。”
许仪承认了南唐对王安石下手。
“即便我们不动手,以司马家为首世家大族也不会放过王安石,千年的根早就扎在华夏的土地上,现在的宋皇没有除根的力量。”
许仪一番话险些让冯五八吐出了一口老血,怎么会有心思如此歹毒的人?那可是一条人命!
王安石的青苗法可就万民于水火之中,一带奇才竟然断送在这些迂腐恶铜锈脑袋手中!
“王安石心病缠身,本就命不久矣,是天意让他失败,千年棋局中,是华夏运数让他失败。”
冯五八抬手聚力,愤而冲身,欲将许仪撕裂。
“一派胡言!”
就在冯五八的掌力接触到许仪之时,一把金刀横在了许仪的胸膛前,将冯五八弹开。
金削雪?
“想不到堂堂金面刀郎竟然跟叛贼为伍!金削雪,你可真是瞎了狗眼!”冯五八愤而大骂。
他自知自己不是金削雪的对手,再想起冯御年让他带俞郎中回汴梁,这事耽误不得。
随即,冯五八掏出了一枚烟雾弹。
“金削雪,什么人都救,只会害了你。”
想到一代天骄,竟然助纣为虐,冯五八心生一丝惋惜,出言提醒。
金削雪面色不改,还是一副冷鸷模样,倒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烟雾一起,火桑和冯五八遁形无踪。
许仪提起眼皮,转眸看向了金削雪。
“我夙愿已了,你大可不必救我。”
金削雪不发一语以复,只是收回了金刀往船只的方向走去。
王安石一死,汴梁城中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有能力应付下接下来的困局,他们以为自己一个敌人被铲除了,殊不知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金削雪,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来自于何处?为什么一定要……”
“没兴趣。”对于尔虞我诈,他向来没有什么兴趣,能用刀剑解决的事情,何必多费口舌。
金削雪一番话将许仪风化在原地。
“锦狸死了,倒是没几个人愿意听我说话了……”许仪摇了摇头。
金削雪一双毅眸看向了前方,活着才好看看自己的下场。
烛火摇曳,山洞里的气氛一瞬变得微妙了起来。
冯御年突觉心绪不宁,心头处似压了一块石头,阻滞气息,右下眼睑处莫名淌下一滴清泪。他束好衣带,打了个结扣之后又解开,重新打了一个结实的结扣,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小指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结扣被他勾拉了下来。
鱼小骨和铁琉璃守在洞外,洞内只有他和胡采颐二人。
他慌张回过头,发现胡采颐闭上了双眸,似乎是进入了沉睡的状态,适才松了一口气。
洞内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爽,他脱下外衣,细心盖在她的身上,冯御年忽觉困倦袭上心头,下意识张开手臂作为她的靠枕。
清晨,潮水褪去,清光凝云,山色涤净过后生机复苏。
冯御年收拢一下手臂,碰到一处柔软,他猛然睁开了清眸,随即耳鬓处贴上了红晕。
手臂慢慢从她的脖子下抽离,许是这些天用药的缘故,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香,他抬起手臂闻起属于她的味道,露出了一抹快意。
“现在还不行。”
世家子弟虽有纨绔公子,但不会沾花惹草,自出生之时,他们常被教育勿流连花草之中,就算要解决需求也要到行冠之后。
冯家家教更是注重这方面,无论男女,成亲之后方可行洞房之事。
胡采颐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残存的意识让她依赖身旁这个人,他身上有一股闻起来很是清甜的气息。
“王家……”铁琉璃喃喃道,杏眸看向了海上的帆船。
只见沿海处密密麻麻布上了帆船,想来王家将整个儋州的船都集中在此处了。
“前辈,我们的船已经没有了。”鱼小骨稍有担忧。
“我知道,不过要上王家的船可不是什么易事。”
昨日,他们刚与王家交恶,王家怎么可能让他们上船。
冯御年听了他们的谈话,起身整理着装,丢下了一枚定心丸。
“前辈有所不知,我姑姑乃是汴京皇商,估摸着时日,她的人也该来了。”
皇商?
汴京里有名的皇商,她只听说过是姓冯,听说嫁给了姓解的节度使,生下的孩子被先帝赐封幕安侯,来头不小。
“我还以为,你们会砍下那丫头的中指,用天火环跟王覆做交易换取上船。”铁琉璃平淡的一番话让冯御年和鱼小骨都有所不淡定。
洞天密库的钥匙竟然是天火环!
难怪当初胡采颐在狱中会受到刺杀,若是乌其善知道天火环在胡采颐的手中,想来也会想要胡采颐的命。
“前辈,我们不知道什么天火环,那是一枚普通的铁环而已。”
第十一章 洞天密库(五)地渊
船头上的少年张开一把白玉骨扇,面如脂玉,腰间青色的束带迎风飘扬,腰带上镶嵌着半颗夜明珠,烨然不似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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