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回答,但姜珊看见他裸露出的眉眼弯成了月牙,一瞬间她仿佛重新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
“今天去找我了?”伯万灵目不斜视的盯着安全门的玻璃反光问道。
“是,听说您搬走了。”
“有点事ᴶˢᴳ情需要处理,可能要去外地一阵子,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姜珊犹豫了下:“之前跟您通信,我在信里说怀疑向日葵会和周宪淳的事情……我可能错了。”
“你发现什么了吗?”
“周宪淳也许是无辜的,或者说,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一切只是我多虑了,但有件事我拿不准,我怀疑有人在给周宪淳下毒。”
伯万灵听罢仿佛吃了一惊,稍稍松开了点厚重的围巾盯着姜珊:“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已经知道了?”
“几天前他们的人来找过我,让我帮忙调查下是不是有人正在给周宪淳下毒”伯万灵环顾了下四周继续说道:“自从十月份的园区开放日结束后,周宪淳的身体每况愈下,刚开始是咳嗽,然后是持续不断的低烧,发热,现在已经演变到咳血和间发性的晕厥,下毒的事情也只是周宪淳自己的猜测,但这件事不好给外人知道,所以他这才想起了我,一个曾经跟着他打拼过的学医的所谓好友。”
姜珊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天偷听到的内容原是如此,更深觉自己的冲动和莽撞。
“您觉得……”姜珊翻开手机相册拿给伯万灵看:“这个跟五年前所用的方法是一样的吗?”
伯万灵看到照片像是突然触发了哪条神经,连忙将手机合上,说道:“不要再提之前的事情了,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总之,到此为止吧,你好好回学校上课,这件事情我会继续跟进,你不要再管了。”
姜珊向他解释了一遍采访前后的来龙去脉,却越来越委屈:“我对谁给他下毒的并不关心”姜珊争辩道:“这件事情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但是……小颖已经很久没联络了,她的爸妈也好像并不在意,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在意她现在是死是活,我也想快点证明只是我自己在无理取闹,她很安全,但您知道吗,自从在向日葵会见到她以后我整晚整晚的失眠,脑子里都是她在求救的声音,我是疯了吗,如果真的疯了的话我也想尽快找到疯掉的证据,而周宪淳就是我的线索,他一定不能有事。”姜珊说着说着眼圈泛起了红。她此刻太疲倦了,所有的怀疑都微不足道,但这些细如尘微的违和感叠加在一起几乎快要将她压垮。
伯万灵被这股久违的倔强震慑住了,他将手机还给姜珊,重新戴上了围巾说道:“初步怀疑是有人在小剂量连续不断地给周宪淳摄入曲霉菌,你也熟悉吧,那是一种容易获取到的杀人于无形的剧毒物质,但具体的情况我还是需要实际见到他本人以后才能判断。”伯万灵摸了摸姜珊的头:“抱歉,几年没见了,一见面就让你哭实在是不应该,这就叫关心则乱吧,有时候都快忘记你马上要成为成年人了。”伯万灵的眼睛再次笑成了月牙。
地铁隧道内的风呼啸而过,下一班的列车即将进站,伯万灵转过身准备往反方向的月台走,姜珊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她很想问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却始终忍住没有说出口,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彼此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朋友的事我会一起调查的你放心。”伯万灵渐渐走远:“无论好消息坏消息,我都会给你讲,好好照顾自己小珊。”
姜珊回头望去,月台上只剩下来往穿梭的人群。
第11章 10噩耗
元旦过后,生活像是迈入了正轨。
在八区联考拿到了全区文科第一后,姜珊又因为校庆的连载报道在网上获得一致好评获得了市电视台的专访,一时间声名鹊起。
与白戈的关系也处在逐渐修复中,头两个月因为向日葵会和小颖的事情分身乏术,姜珊经常借故独处调查关于向日葵会的种种事迹,两个人一度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尽管白戈深知这其中必有隐情,但依着姜珊的个性如果她不想说,任谁也别想撬开她的嘴。好在现如今一切都缓和了下来。
电视新闻滚动播放着狍子大叔案件的杀人凶手缉拿归案的消息,似乎是一个以犯罪为乐的亡命之徒,选中狍子大叔仅仅是因为那段时间他“赫赫有名”,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私人恩怨。人们悬了一冬天的心终于悄然落地。
但,姜珊的梦随着凶手的绳之以法也一并破碎了。
寒假到数前的最后一周,姜珊在课上被班主任叫了出去,通知她去学校会议室开一个短暂的会,那是她第一次在班主任脸上看到一抹悲伤的情绪,冥冥之中,她似乎有种预感,自己短暂的平静日常即将再次告一段落。
会议室里坐着学校的教导主任,校长,面对他们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女士以及一位寸头男士,整个会议室弥漫着一种高级香水的味道,是从那位女士身上散发开的,她目光如炬,鹰眼环顾,姜珊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回避了眼神。
还没等姜珊落座,教导主任正了正椅子对着姜珊介绍道:“姜珊,这是市局来的两位警官,有点事情想要问问你,别害怕,知道什么答什么。”
警察?为什么会是警察?姜珊生怕自己心中的无数个担忧变成事实。
“你好姜同学。”黑色风衣的女士率先伸出手想要去握手,姜珊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依旧僵硬的挂在桌面上。那个女人开始继续自我介绍:“我叫周齐,是市局刑警队的,这位是我的同事,这次来呢,是希望向你核实一些事情,可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会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坚强些好嘛。”
姜珊脑子飞速运转,是什么会是什么?为什么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为什么这个女人的声音这么熟悉?为什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自己早有预感?她的嘴巴上下翻动,却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不堪。
“姜同学?你还好吗?”周齐问道。姜珊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崩开的情绪平复。
“是这样姜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这两天的新闻,我们警方抓获了一个嫌疑人,是去年一起凶杀案的嫌犯,最近在审讯途中,他交代了另外一起犯罪事实……”周齐转过头示意身旁的寸头警官做好记录,继续说道:“去年的同期,也就是十二月底左右,他另外……应该怎么说好一点,伤害了一名女生,并且同样是将女生的遗体投入了江里,这个我们也在调查中,在这个嫌疑人的家中,我们找到了一些他的作案工具以及一些被害者的遗物,其中我们发现了这名被害者……宋颖菲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以及一些属于她的毛发,经过检验可以证明确实是她。”
姜珊的耳朵仿佛失去了作用,眼睛里只能看见对面周齐嘴巴的一张一合,时间像是放慢了脚步,在这段难熬的场景里,一遍遍让她体会到度日如年的苦楚。原来梦中小颖的呼救是真实的,原来一直以来自己持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的设想是真的。我是杀人犯,我真的是杀人犯了,姜珊一遍遍在心里念叨着,脸上面无表情,情绪却几近崩溃。
“这次来是因为我们在宋颖菲的通话记录里和聊天记录视频记录等等,看到最后通话的人几乎都是你,所以希望能向你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还有个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下,我们查询了出入境记录,她从始至终一直在国内没有出国,很抱歉让你知道你朋友的这些消息,但如果……假如你能想起来什么,对我们警方的侦破工作也会有巨大的帮助。”周齐说道。
世界在旋转,整个天花板和四周的人也一并在起舞,宋颖菲曾经跟自己讲过,塔罗牌上说她能长命百岁。骗子,你这个大骗子。姜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夺门而出,直冲冲的奔向洗手间将所有的悲愤和不甘一并吐了出来。
白戈不知何时站在了姜珊身旁,他拿着瓶水,眼眶已经湿润,这时候太多的话都于事无补,他看着眼前悲伤到不知如何倾泻的女孩,彼此共振的频率让他也感到巨大的落寞,那是和爱的人天人永隔的落寞。
说到底即使怀疑小颖身处危险之中,却从未设想这怀疑成真是何种景象,如果漠视这份可能存在的危险和加害者无疑,那自己和凶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警官们的初步调查被迫中断,姜珊的心理状况实在没办法再继续接收更多关于案件的细节,她本以为自己是个理性且冷静的人,结果一切都是自己的自诩。
这天班主任取消了晚自习,但并未广而告之这一事情,可能她也有自己需要消化的情绪去处理。白戈透露了一些风声,放学后林声和大飞也主动留了下来,几个人无ᴶˢᴳ言的聚在文科班的教室里,晚冬的夕阳光晕落在了小颖曾经的座位上,像是舞台独幕剧的照明光束。
宋颖菲曾经是这个团队的纽带,或者说是润滑剂,每个团队都需要有这么个人物才会彼此紧密,她落落大方,她才华横溢,她风趣幽默,她能将不同性格的人自然地聚拢在一起。高一开学时的姜珊只是个一心用在学习上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冰山女孩,宋颖菲是那个可以很自然的和所有人快速打成一片的人,也许是姜珊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了宋颖菲,又或许是两个人都对音乐和艺术有着痴迷般的热爱,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却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于是通过她认识了林声,大飞,乃至后来的白戈。如果不是宋颖菲将姜珊从孤独的泥沼中拉出体会到外面的世界,自己是不是还会一直封闭在内心的安全角落内不让任何人靠近。
你这个大骗子宋颖菲。姜珊在心里骂了一万遍,也哭过了一万遍,这天的黄昏好像特别漫长,将整间教室照射的昏黄又清冷,对于十几岁的年纪而言,生离死别更像是遥远世界的传说。白戈起身倚在窗台边,楼下高一的学弟们正在踢着球,只是一层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情绪。
“珊姐…姜珊,你想哭的话就哭吧。”大飞开口道,他望着姜珊面如白蜡的脸,担心她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好像有了种默契,绝不能率先打破这个表面上平静的氛围。白戈对着大飞摇了摇头,想要走过去触碰下姜珊却还是收回了手。
无言的相聚是在缅怀吗?还是此刻太需要有人陪伴在身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一切真的会好吗。
邓丽娇久违的出现在了晚餐桌前,也许是班主任的消息,这天邓丽娇做了她唯一拿手的牛腩煲,那是需要小火慢炖三个小时才能将牛腩炖的软烂的耗神菜,姜珊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一年前的元宵节。
姜郃的课外补习班上到晚上十点才能结束,母女两相顾无言地叨着桌上的菜,似乎眼神稍一碰触便会破功。
“功课都还顺利吗。”邓丽娇问道。
姜珊点了点头,随即又将视线埋在了碗里。
“马上放假了吧,哪天?”
“这周五。”
“放假也不能掉以轻心,今年要高三了,提前做好准备。”
“嗯。”
又是一阵的沉默。
“过两天我还要出差,这次可能时间久一些,好好照顾下弟弟和…好好照顾你们自己。”
“嗯。”
“小颖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邓丽娇放下碗筷准备起身:“她是个好孩子,会好的。”
会好的?凭什么会好,人都已经没了怎么样才算好?姜珊感觉心里压抑的一只巨兽正在咆哮而出,很快就要难以抑制住它的挣扎。
邓丽娇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干净,说道:“始终都要接受吧,既然人走了,留下来的人更应该替她好好生活才是。”
巨兽,破笼了。
“不觉得有点残忍吗?”姜珊低着头放下了碗:“对一个今天才知道自己朋友死掉的人说这种话,不觉得有点残忍吗。”邓丽娇像是被这回应反击的措手不及,怔在了原地。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您一样,生命里只有工作,可以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什么都不需要。我对您而言是不是只是考试机器,一个可以出去跟所有人炫耀自己教育成果的伟大作品?离婚以后,您除了学习以外有关心过我任何事情吗?是不是今天我朋友死了可以毫不在乎,明天我死了您也能擦擦眼泪第二天神清气爽的继续工作啊。”
一个巴掌突然扇了过来,那是姜珊久违的未曾体验到的刺辣和温热,她努力憋住泪水,那头巨兽像是疯狂的杀手,无法遏制。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姜珊站起身准备回房:“如果当初你们只有姜郃这一个孩子,是不是会快乐很多。”
这晚邓丽娇收拾好残余便匆匆出了门,姜珊蒙在房间的被子里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哭的欲望,但这撕心裂肺的痛似乎难以抑制,直到她听见大门的门铃响了。
她努力平复好情绪,打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门前的地垫上放置着一张贺卡,那是一封酒红色的卡片。展开卡片,姜珊认出了那字体,是宋颖菲,这是宋颖菲的字体,卡上的字如同泣血的飞鸟,终于将姜珊克制许久的悲伤一并迸发:
【别来无恙?明天中午,实验楼教研室】
她,还活着。
第12章 11跟踪
学校的实验楼作为新一年度的十大工程即将在春天进行翻修改建,出于安全考虑和主楼衔接的连廊门早早地就被锁上,学校也明令禁止任何学生靠近工程设施。这是寒假前的最后几日,工人们大多回了家,零星的几位也处于归心似箭的散漫中,聚在一楼前厅清点囤积的耗材。
姜珊知道一条掩人耳目的捷径,那是宋颖菲和她的秘密角落,早在老实验楼还在投入使用时,他们两个就发现,从主楼的天台爬下一小段消防梯,就能走到实验楼的天台上。楼顶的积雪淹没小腿,姜珊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但她此刻开心得溢于言表,在提心吊胆几个月后能确定宋颖菲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操场上到处都是午休时间闲逛的人群,午餐时白戈和大飞,林声几个一早蹲在教室门口等着姜珊下课,自从宋颖菲遇害的消息在学校被越来越多人知道后,几个人便几乎形影不离的跟在姜珊身边,似乎生怕她再被周遭的声音刺激到,毕竟比起他们,宋颖菲对于姜珊而言是亲如姐妹的存在。姜珊找了个理由从几个人身边脱身,她也曾考虑要不要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但一些莫名的忧虑让她暂时打消了念头。等尘埃落定吧,到时候再跟他们说,她始终觉得如果小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见面,一定有她的缘由。
没用多久,姜珊便走到了实验楼的教研室门口,整间大楼被外层的幕布遮盖的几乎透不进多少光亮,满地的灰尘和杂乱建筑废物横放在一起,像是焚烧后的废墟。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微弱的光直愣愣地照着眼前所剩无几的物件。
走进教研室日光更是稀少,可能是背阴的缘故,门内门外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气温却骤然下降,姜珊咳嗽了几声,随即压低了声响,房间里却没人应答她。她看见房间后排的一小扇窗户被打开,屋外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来势凶猛,这就是房间里变冷的缘故吧,她心里想着,脚步却愈发沉重,原本轻轻唤着小颖名字的声音也逐渐压低,她努力调整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双目在黑暗中失去焦点,希望能寻找到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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