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少夫人送去洗衣房。”
临走看唐歆躲在被子里不出来,她咯咯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少爷走的时候,特意让我记得提醒你吃早餐。”
唐歆却没能吃上早餐。
晏京泽来消息,说上午十点半到机场,问她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他去一趟周家。
她立马精神了。
穿上昨天来的那身干洗后,很干净的旗袍,赴了焰城机场的约。
晏京泽身姿峭拔,肩膀宽阔,薄唇翘鼻。
在汹涌的人潮中分外显眼。
晏京泽看见她也眼前一亮,“唐助理,这身很衬你。”
唐歆垂下脑袋,低头打量自己,她身上是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很简单的款式,因为天凉下来,肩膀上多了一袭披肩,亭亭玉立,长发披散,俨然如夏季池塘里的一朵清荷。
她情绪很淡,“还好。晏总专程从江城过来,会不会太麻烦……”
“只要是兰奕的事,再麻烦也不麻烦。”
他斩钉截铁,目光炯炯且坚定,像是这不是帮忙,而是必须完成的执念。
唐歆开始好奇,他和兰奕到底什么关系。
*
周家对晏京泽和唐歆,态度截然不同。
一听晏京泽跨市来拜访,连旁边一个她都接受了。
尽管全程老爷子没问她一句话,也没让她坐下。
晏京泽:“兰奕生前,和我商量过毕业后,要投资生物研究的事,只是……我一直觉得遗憾,这么久都没拜访过,周先生可否能带我去看看他?”
唐歆没想到,以往说千道万苦苦恳求的愿望,居然这么轻易就实现了。
站在焰城南苑最大的墓园,唐歆隔着一米和两个男人,怔怔看着慕碑上那张永远定格在25岁青春上的照片。
唇红齿白,眉眼深隽,眼底一颗小痣。
泪水也一颗颗往下坠。
眼前递过一条深灰色的绢丝手帕。
她没接,只用手指抿了。
自然没注意到,十几米之隔的慕碑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颐ᴶˢᴳ见裴颂时盯着不远处的女人出神,那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
“颂时,你在看谁?”
黑色衬衫下,手臂虬结的青筋狰狞着,只在手背蔓延处露出一块筋络。
“没什么,”转而看向墓碑上的女孩,“跟你姐告个别。”
程颐点点头,蹲下身在姐姐面前很乖巧,脸色也透露一股难以察觉的羞涩。
“姐,颂时哥哥对我很好,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她在隐隐的期待,却不知道她满心期待回应的人,视线一刻都未停驻在她身上。
路上。
晏京泽提醒她,“几乎能肯定,兰奕还活着。”
唐歆从失神中清醒,“什么意思?”
“在兰奕面前,老爷子看起来并不伤感,毕竟是唯一的外孙,是继承人,怎么可能不伤心?”
唐歆:“毕竟很久了,也许情绪已经淡了。”
晏京泽否认:“在周家,你注意老爷子喝的茶了吗?”
“信阳毛尖?”
似乎抓住什么线索,似乎又什么都没抓住。
“兰奕说过,老爷子从来不喝信阳毛尖,除了不会泡,还有他难以克服的精神原因。”
唐歆的瞳孔倏然震颤。
“你是说,兰奕在周家?”
晏京泽脸色沉重,“华阳科创,今年年初新起的生物制药公司,我一直在等他。”
唐歆失魂落魄回到月苑。
客厅里乌烟瘴气,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正痞傲地吞云吐雾,烟灰缸里堆积了一堆烟头。
唐歆屏紧了呼吸,打算当没看见他,绕过他离开。
他却叫住她。
“站住。”
唐歆步子顿在原地。
“今天又去和晏京泽见面了?”
唐歆声音古井无波,背对他,“你跟踪我?”
“你配吗?”他口吻冷漠针对。
“我想我没破坏我俩合约中的任意一条。”
唐歆闭了闭眼,准备上楼。
“吃药了吗?”他再次开口,冷声冷气。
唐歆顿足,冰冷从脚底板传到四肢百骸。
“我现在去买。”
裴颂时没来得及阻止,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唐歆开着奥迪,在药店买了药。
又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水,在车上就把药吃了。
等再次回到月苑,裴颂时已经离开客厅,张姨正在收拾烟灰缸,喷空气清新剂。
“夫人,先生怎么回事,你们昨晚在老宅,闹矛盾了?”
“没有。”唐歆笑笑,“张姨别操心,我们很好,您收拾完早点休息。”
唐歆回主卧睡。
她很久没梦见兰奕了,但今晚梦里他在酒宴上游刃有余,觥筹交错间泰然处之。
和以往不爱扎堆商业公司的形象完全不符。
第58章 离婚
她难过又心疼。
两人在一起七年,她清楚,兰奕并不喜欢出席商业活动。
所以对他外祖,向来客气有余,却不亲近。
焰城周家,偌大的商业帝国,涉及金融、房地产、轮渡、酒店等各行各业,当初大学毕业,兰奕外祖,差点找关系撤回他的留学申请。
要不是兰奕以死相逼,根本不可能去N市留学。
梦里,他戴着金丝眼镜,看着从旋转门外走进的唐歆,眸色冷冽,漠然冷淡。
她盯着他,和他面对面,要去牵他的手。
旁边却有人伸出一只手,将她双手握进拳头里。
蛮横又强硬。
唐歆不想去看那双手的主人是谁,所有用吃奶的劲去掰。
结果没掰开,人醒了。
正对上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像西方撒旦的眼。
她的双手被他包进手心,腿被他结实的大腿压着,动弹不得。
她冒了一头汗。
神经像绷紧的弦,一扯即断,她隐忍,“你干什么?”
“我要你吃药,你也真乖巧。”
“不然呢?”唐歆看不懂他。
他俯身,如狼凶狠,在她锁骨上留下痕迹。
闷闷的,“我不管你和晏京泽什么关系,婚内不准和他传出绯闻。”
唐歆疼得齿关紧咬。
她烦的很。
她不傻,知道裴家什么人家,不会作死给自己找事。
“我知道了,你能下去了吗?”
黑暗里,对峙的两双眼都一眨不眨,一双克制隐忍,一双水光潋滟。
门被关到最大声。
唐歆隔天再去上班,裴颂时的办公椅上是空的。
她找他签字也没人。
下午裴矜来找她。
“小婶好歹也是身价上亿的人,窝在小小的副总办公室做个助理,不觉得委屈吗?”
唐歆视线钉在屏幕上,头都未抬。
“如果我说,旗袍庄现在是我的了,小婶愿不愿意跟我工作?”
“旗袍庄”三个字让唐歆抬起头。
她水眸沉静,清凌凌的,如二月份河上的浮冰。
“如果现在你是总裁,我也许会信你。”
视线相对两秒,裴矜率先撇开眼,“小婶的确聪明。”
“还有一件事,小婶可能不知道,私下里太爷爷和二爷爷定下约定,谁先生下继承人,谁就能享有优先继承权。”
“现在闵月怀孕了,小婶呢?”
唐歆一顿。
裴矜唇畔一扬,临走前提醒他,“我知道旗袍庄是小婶的个人资产,小婶不如投奔我,我会完整把旗袍庄送到你手里。”
唐歆:“我不信。”
裴矜:“人们往往不信空口白话,但我相信小婶不一样。”
裴颂时一天未归,深夜打开玄关的灯,才看见沙发上安安静静坐着人。
唐歆正调到财经台,听见门响立即看向他。
“裴矜今天找我了。”
玄关灯关上,裴颂时换完鞋。
“你都知道了?”
唐歆掐了掐掌心,“是闵月怀孕的事,还是爸和爷爷的约定?”
“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选?”
唐歆微讶,“这么儿戏?”
她以为裴父和裴爷爷不会那么草率才对。
“生孩子我们是不可能了,爸和爷爷那我无法违逆,你若是想要旗袍庄,我们可以离婚。”
唐歆更惊讶了。
他不是说三年?
这才半年不到。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去娶程颐?
“怎么,不舍得?”他冷眼看她,嘲讽道:“不是你不愿意生孩子?”
“我想你对这段婚姻也没什么留恋吧?”
留恋。
短短几个月,细说回忆,也只有床上这点事。
可却深入骨髓,历历在目。
唐歆眼前瞬间凝结了水汽,“的确没有,我想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无名无分地跟着你。而且,我们也没领结婚证,法律上没有什么牵绊。”
“那正好,改天我让律师送离婚协议过来。”
他说完,换完鞋,人就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院子里没开灯,库里南嚣张的引擎声逐渐远离。
隔天傍晚,唐歆搬着离职的箱子走进月苑。
裴颂时已经坐在客厅等她了。
“这是律师拟好的离婚协议,你看一下,没什么异议的话就签字吧。”
他的字已经签好了。
唐歆没想到这么快。
她只简略看了一下离婚财产分割。
除了月苑,还有车库里的几辆车,最重要的是,旗袍庄规划在她名下。
她沉默片刻,拿钢笔把前面的字划了,只留了旗袍庄。
“你帮了唐仲胤,还还我旗袍庄,已经足够了,原本答应妈……阿姨的也没有做到,这些东西我就不要了。”
看对面那人无悲无喜,沉默不语。
唐歆飞快签了字,按上手印,把离婚协议交给一边的律师。
看一眼依旧沉默的裴颂时。
律师公事公办:“明日离婚协议就会生效。”
唐歆颔首:“好,辛苦您了,杨律师。”
律师走了,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留。
“今晚还不算离婚,留下住吧。”
唐歆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情绪上头,稀里糊涂任由裴颂时上了她的床。
他今天技术很好,身上有浓浓的黑色烟草的香水味,当然了,也有不加掩饰的烟气。
她在捋细肩带的时候开口。
“能少抽烟就少抽烟吧,毕竟对身体不好。”
这几天他抽烟抽得太凶,唐歆很担心,他会不会随时晕过去。
裴颂时却浅笑,头顶吊灯的炫目灯光,罩在他睫毛上,压下一片细细的褶皱,衬得他平日的冷淡了几分。
“圈子里谁不抽烟,唐歆,你不懂。”
唐歆像说,她是不懂,但她觉得没什么比命重要。
失去一次兰奕的痛苦如今还在袭击她的心胸,她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自己会怎样。
唐歆最终没选择和他同床共枕,半夜就驱车离开了月苑。
回到郊外的住所。
是凌晨五点。
客厅里祖母和唐仲胤分坐两端。
客厅里乌烟瘴气,唐仲胤满脸颓废,“妈,你是真想让你儿子去死啊?你住着这体面的别墅,那是我女儿买的,我难道不享有优先处置权吗?”
唐歆的脚步在门外戛然而止。
透过透明的门窗,祖母一脸平静,“你经商,不是那个料子,我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唐家祖宅被你卖了,小歆的东西,你休想。”
“你这个死老太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他撸起袖子,一把就要扼住唐奶奶脖子,没想到一根簪子砸过去,直接砸在他脑门上。
第59章 大事
簪子是黄玉的,砸得他脑门一疼。
摔在地上碎了,发出类ᴶˢᴳ似爆竹炸裂的噼啪声。
唐仲胤回头,一眼看见罪魁祸首唐歆,恼得咬牙。
“你敢打我?”
他扑上来如恶兽撕扯,唐歆没来得及闪躲,和秋风里飘荡的落叶一般,轻易坠落在地。
祖母根本连拦的机会都没有。
唐仲胤骑坐在唐歆身上,两只手掌狠狠扼住她的脖颈,几欲发癫。
“给老子钱!听见没有,不然我把你们都弄死!”
唐歆像一尾濒死的鱼,在干涸的浅滩上呼吸不上来,眼神都涣散的时候。
“——”唐仲胤软软朝一侧倒下去。
唐歆艰难睁开眼,对上唐奶奶通红的眼眶。
地上是碎裂的白瓷片。
唐歆很快恢复过来,理智冷静,稍微将气息喘匀,“交给警察。”
唐奶奶未置一词,眼底却湿润了。
期间,为防唐仲胤突然清醒,唐歆把他绑了起来。
十分钟后,门外传来警笛声。
警察把三人都带走了。
裴颂时过来认领唐歆的时候,她正独自被关在拘留室。
“啧,离婚第一天,你就闹进警察局。”
他语气嘲讽,唐歆也气,但更多的还是感激,因为如果没有他,自己和祖母在这待多久一点也没有保障。
他给祖母做了保释,陪唐歆做笔录。
唐仲胤现在还在医院里,据说是轻微脑震荡,裴颂时把自己对唐仲胤的了解和办的疯狂事说了一通。
半小时后,唐歆坐裴颂时的车离开。
祖母先被裴颂时送回京郊住所,唐歆也要下车。
“你和小颂回去,不是还要工作吗?别担心祖母,他还在医院,祖母不会有事的。”
唐歆抿了抿干涩的唇。
祖母朝她眨了眨眼,暗示意味浓厚。
她心里猛地一跳,一阵后怕和心虚潮水般涌来。
去雾莳庄园路上,旁边男人冷笑勾唇,“还没把离婚的事告诉祖母?”
“我会尽快提的,不会让这件事影响你。”
唐歆的手指死死扣进掌心,带着一股难言的酸涩感。
“可你今天已经影响了我。”
唐歆看向他,正是上午,路边树影打下,落在他卷曲挺翘的睫毛上,打下一片浅淡的阴翳,开口却是冻死人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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