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兰犹豫不定。她嘴上说着不怨母亲,可心里又怎会毫无芥蒂,沉吟良久后道,“兄长还未清醒,我想等他醒过来。”
“那你先这里歇会儿。”霍准握住裴若兰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也不想裴日文一醒过来就看到你这样罢?”
裴若兰的确不想兄长担心自己,她点了点头。
霍准扶她在床榻上躺下,帮她掖了掖被角,“本王守着你。”
裴若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朝床榻里侧翻了个身,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淌进发缝。
她睡的并不踏实,天还没黑就醒了过来,霍准扶着她坐起来,“想吃点东西吗?”
裴若兰正要拒绝,腹中突然咕咕叫了一声,面上浮起一抹赧然,她低头道,“喝点粥就好。”
霍准朝屋外吩咐了一声,很快桑云就端着一只托盘进来,是一盅鸡丝碧粳米粥并四个爽口的小菜。
裴若兰舀起一勺粥,正要送入口中,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看向桑云。
“姑娘放心,秋霜已经送了膳食去甲字房。”
裴若兰松了口气,静静的喝粥。她的举止优雅,如工笔画一般。
桑云安静的退了下去,她刚才没说完的是,秋霜前脚将晚膳送了进去,裴夫人后脚就将膳食打翻在地,痛斥裴若兰没有良心,兄长尚在昏迷,她却只知道吃喝。
裴若兰吃的差不多时,霍准起身道,“本王出去片刻。”说罢,他又看了桑云一眼,朝外走去。
廊下,秋霜红着眼睛,桑枝正在安慰她。
“裴夫人现在在何处?”霍准瞥了两人一眼,冷声问道。
桑枝看出来自家王爷是要给裴姑娘出气,当即上前道,“裴夫人担心裴大公子,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现在正守在乙字房。”
霍准转身朝乙字房走去,他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微屈,在门上叩了三下。
片刻后房门从里面打开,裴夫人形容枯槁,眉心紧皱着,“你是什么人?”
霍准冷睨了她一眼,径直朝屋里走去,在椅子上坐下后,一只胳膊撑在桌上,跷起腿,一身贵气无匹,长而不狭的双眼冷冷的看着她,“霍准。”
霍是国姓,裴夫人稍一思索,就猜出霍准的身份,跪地道,“王爷息怒,请恕臣妇有眼不识泰山。”
霍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是有眼不识泰山,连本王未来的王妃都敢掌掴。”
未来王妃……裴夫人面上露出一抹震惊,“您、您的意思是……”
“裴若兰在你眼里,也许只是一个刑克父母兄长的不祥之人,可她在本王心中,是最善良重情义的女子,为了兄长的安危,不惜献出自己的清白,为了治好兄长的双腿,宁肯放弃美满的婚姻,嫁给自己不爱之人。”
“今日之前,裴夫人不清楚真相,本王不与你计较,以后你再让她不痛快,那裴日文这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
霍准的话,让裴夫人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若兰是父兄羽翼下的雏鸟,不知世事艰苦,所以在下聘一事出了岔子,日文伤上加伤时,失去理智,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发泄在她的身上,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竟已经为她和日文撑起一片天。
是她错了,错的太离谱。
裴夫人的眼中含满泪水,时隔两年,再一次尝到了摧心肝的滋味。
霍准见她愧疚心痛的不成样子,却没有任何动容,他屈起指节,轻轻的敲着桌面,“今日之后,你真也好,装也罢,在她面前必须扮演一个慈爱的母亲,否则,她伤心一次,本王会令裴日文伤心百次千次!”
裴夫人抹着泪悔悟道,“以前是臣妇被脂油蒙了心,误会了若兰,日后定会好好补偿她,绝不再让她伤心一次。”
“你最好能做到!”说罢,他起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清晰的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霍准在丁字房外远远的看了裴若兰一眼就离开了。
裴若兰用完晚膳,起身去净手,一面用棉帕擦手,一面皱着眉头问桑云,“你去打听下,我母亲可是在乙字房守着兄长?”
身后半晌都没有声音,裴若兰狐疑的回头,身后哪有桑云,只有裴夫人眼含热泪,心疼的看着她。
裴若兰低下头,一句“娘”到嘴边,却怎么也叫不出。
裴夫人看得出她是真的被伤透了,上前两步道,“若兰,晌午那会是娘急怒攻心,口无遮拦伤到你了,娘冷静下来后,悔的不得了,你告诉娘,要怎样才肯原谅娘。”
裴若兰根本没想到母亲会向自己道歉,心中顿时又酸又软,眼泪不争气的落下,如断了线的珍珠。
裴夫人见状,也跟着哭了起来,用力的将人揽入怀中,痛哭道,“是娘没用,照顾不好你兄长,也没有照顾好你。不祥之人不是你,是娘!”
“娘,你别这么说。”裴若兰挣脱母亲的怀抱,一面帮她擦泪,一面道,“我们家没有不祥之人,我和您都没有错,错的是梁国公府,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纵子行凶,枉顾国法!”
第48章 炙热的表白
“你的意思是这次安定桥塌了也是梁国公世子所为?”裴夫人红肿的眼睛里露出震惊。
裴若兰还没有拿到证据,并未直接承认,而是道,“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若真的是他,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若是裴夫人不知道裴若兰和魏王的关系,定然觉得她是在异想天开,可如今知道二人的关系,她对裴若兰是一万个放心。
“经过这次意外,顾家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和我们家结亲,毕竟原本就是我们家高攀。”过了片刻,裴夫人皱着眉头叹息道。
裴若兰扶着母亲在桌边坐下,给她倒了盏茶,劝道,“等兄长醒来后,我陪您去顾家探探口风,若是他们还愿意结亲,那最好不过,若是他们不愿意,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兄长那般聪慧,总会有办法的。”
提及裴日文,裴夫人脸上的郁色淡了些许,“你兄长足智多谋,前两年他伤成那样顾家都舍不得退亲,如今十有八九也是愿意的。只是不知为何,我这心头还是有些不安。”
裴若兰又劝了几句,之后看天色实在太晚,亲自将母亲送回甲字房。
将人安顿好后,她正打算离开,手腕却被人攥住,裴夫人期期艾艾的看着她,“我们娘俩许久没有一起睡了,要不你今晚留下陪娘一起睡?”
裴若兰想着母亲情绪实在不稳,身上还带着伤,便点头答应下来。
裴夫人极为欢喜的让秋霜服侍两人洗漱。
母女两并排躺在床榻上,裴夫人忍不住念起从前的事,从裴若兰刚出生时说到她及笄之后。
有好几次“鸿鸣”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她及时吞了下去。
裴若兰安静的听着,她能感受到母亲是疼爱她的,只是在兄长出事后,她的整颗心就偏向了他,偏偏她根本无法计较,只能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
后半夜时,两人才依次睡去。
次日一早,裴夫人醒来时,裴若兰已经不在,她有些慌乱的唤了两声“若兰”。
秋霜进来禀道,“姑娘去了乙字房服侍大公子。”
裴夫人闻言,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让秋霜服侍她起身,用过早膳后,也去了乙字房。
她推开乙字房的门,下一刻整个人愣在原地。
只见裴日文靠在迎枕上,正笑眯眯的和裴若兰说话。
察觉到有人进来后,兄妹两人同时朝门口看来,唤了声“娘”。
裴夫人高兴的捂着嘴,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良久后才道了句,“日文,你终于醒了。”
裴日文笑了笑,“我不过才昏迷了一日。”
“什么叫才昏迷了一日!你若是再多昏迷两天,只怕醒过来后就要替娘收尸了。”
裴日文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没事。”
“你惯会宽慰人!”裴夫人不信他说的,让秋霜请了大夫过来,从大夫口中确定真的没事了,才松了口气。
随后她又提起和顾家的亲事,“我和若兰先去顾家探探口风。”
谁知裴日文却道,“和顾家的亲事算了罢。”
“这是为何?”裴夫人一脸失态的问道。
裴日文叹了口气,“其实早在几个月以前,顾家在得知我这辈子都不能站起来时,就私下找到我协商退婚的事。当时的我觉得这桩婚事是我最后的体面,便没有答应。如今想想,强扭的瓜到底不甜,还是算了吧。”
裴夫人没想到,在她眼里忠厚仁义的顾家竟然早就派了人来退婚,一时间胸口像堵了什么,上不去也下不来。
良久后,闷声道,“日文说得对,既然他们瞧不上怎们裴家,那这门亲事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有魏王的帮衬,她儿子很快就能站起来,到时凭他世家第一公子的美誉,定能找到更高贵的名门之女,裴夫人自信的想着。
裴若兰并不知晓母亲的想法,但她认同兄长所言。
裴日文已经醒来,当日午后三人便离开医馆回了裴家。
裴若兰猜测着,霍准今晚会来找她,果然天色一暗,他便出现在寝房中。
今日的他穿了一身月牙白的常服,身上的威势淡了些许,倒像是清贵人家的公子。
“喜欢本王这副打扮?眼睛都看直了!”霍准在她身边坐下,抽出她手中的书在她面前晃了晃。
裴若兰低头笑了笑,“王爷甚少穿这样清俊的颜色。”
“你若肯说句喜欢,本王日后便常穿。”他笑望着她,声音极轻的说道。
裴若兰别过脸去,说起旁的事,“安定桥的事,可有眉目?”
霍准眯了眯眼,看着她泛红的耳垂,不答反问,“羞了?”
裴若兰抿了抿唇,又将目光移向他,“王爷今日过来,就为了这个?”
“本王若说是呢?”
“从前只听闻女为悦己者容,到了王爷这里,却是反了。”
霍准已经将裴若兰看作自己将来的王妃,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吻着她的耳畔,嗓音低沉,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说道,“本王是真心要和你做长久的夫妻,自然希望你时常欢喜。”
裴若兰未料他会说出这般炙热的表白,心中有片刻的慌乱。
霍准见她眼神闪烁,神情不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腰眼处捏了捏,“本王没有逼迫你回应的意思。”
下一刻,裴若兰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但是又不敢问。王爷方才说想和我做长久的夫妻,那您愿意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你想知道什么?”
“那日我为何会出现在魏王府?”
霍准没想到裴若兰会突然问起这个,沉吟许久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若本王不愿意说呢?”
裴若兰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将目光投向别处,“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霍准面色复杂的看着她,“阿幽,有时候追根究底并不会让你快乐。”
“有些事我可以装糊涂,可有些事我做不到糊涂一辈子。”
霍准没再言语,就在裴若兰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时,他看着她又道了一句,“这件事,等时机成熟本王再给你答案。”
第49章 面红耳赤
裴若兰没有问霍准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木已成舟,或许就像他说的,有时候追根究底并不会快乐。
她这样劝自己,但心脏却像被人死死的攥住一般,闷得透不过气。
霍准察觉到她的压抑,眉头紧紧的皱起,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头看着她含满失望的眼睛,道,“不会太久,等孩子生下来,本王什么都告诉你。”
提到孩子,裴若兰心中又生出许多疑问,可她知道他不会给她答案,于是全吞了下去。
“好。”她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霍准看着她沉静的双眸,明明她就在他身边,但他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远,远到他有些不安。
这般想着,他揽着她的大掌忍不住用力,低头含住她的唇,深情辗转,极尽温柔,仿佛只有这样,他心里才有片刻的安宁。
自从诊出身孕后,两人亲近的次数就少了,即便偶尔他忍不住,也是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但近日她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躁动,就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印记一般。
她唇齿都有些发麻了,他才放过她,移开一些距离,双目濡湿的看着她,一声一声唤道,“阿幽、阿幽……”
说起来,阿幽这个名字还是鸿鸣给她取的,以前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唤,那时她听了只觉得温柔亲昵,可到了霍准这里,不知为何,每次都叫的她面红耳赤。
霍准看到裴若兰的面庞和耳垂渐渐变得殷红,心情无端变得欢愉,唇角微微翘起,“在想什么,脸这么烫!”
裴若兰一时语塞,别开脸道,“天色很晚了,我要歇息了。”
霍准低低笑了一声,“你是在对本王下逐客令?”
裴若兰正要措辞劝他早些回去,下一刻,身子突然悬空,他抱着她,睥睨了一眼,朝床榻走去。
将她放在床边,他挨着她坐下,帮她除了钗环、脱去外衣。
眼看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就要探进她中衣领口,裴若兰一把按住他的手,慌乱道,“我去沐浴。”说罢,朝净房跑去。
霍准看着她像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一样跑开,唇角漾起笑纹。
裴若兰进了净房,靠在门上缓了许久才平复下来,虽然两人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她时常也会沉溺其中,可现在到底是在裴家,还是在自己的闺房,就算已经动了情,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她在净房中待了半个时辰,出去后,见床榻上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要松口气,下一刻,霍准却从屏风外绕了进来,身着白色寝衣,长身玉立,眉眼深邃的看着她。
裴若兰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后僵硬的扯出一个笑,“王爷来裴家,东西带的挺……齐全。”
霍准高大的身子一步一步的逼近她,强势的揽住她的腰压向自己,“你若觉得本王占了你的一半箱笼,让你吃亏了,不若将自己的衣物也尽数搬去魏王府,本王很乐意为你出这份力。”
一半箱笼?裴若兰后知后觉的想,只怕在重建西厢的时候,他就是按着两人的规格建的,难怪她觉得西厢重建后寝房的床榻大了不少。
她面上浮起一层薄怒,嗔了他一眼,“合着王爷早都盘算好了。”
霍准笑了笑,走到床边大马金刀的坐下,没有半分羞愧,坦然的看着她道,“你已经是本王的人,早晚都是要成亲的,既然如此,在这里添置些本王的日常用物有何不妥!”
裴若兰冷哼,“若王爷想娶的是位府上规矩森严的高门千金,也会这么做?”言下之意,他分明是瞧她家道中落、身份不显,才会视规矩如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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