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母亲,我虽然能理解她想要保护女儿的心情,但是我没法理解她的所做所为,简直没有人性。”
南萍说到这里,她的手机又开始连续振动。
她顺势拿起手机,草草翻看过后,将手机递给苏萼。
“这些人就是她雇的,一天到晚给我发这些恐吓和侮辱信息。”
苏萼仔细看过那些信息,用词确实恶毒,简直不堪入目。
“我刚才在楼道里也看见了类似内容的涂鸦。”苏萼说。
“也是那些人干的。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时不时飞来恶心你一下,赶走了又回来,拍死一个又冒出一个。”
“可您能拍死苍蝇,却不能拍死那些人。”
“是啊……”南萍攥紧了双拳。
“您说这些人是桂华雇的,有证据吗?”
“前两天有个人在网上爆料,说桂华雇他抹黑我、给我发骚扰信息,但是那人把缺德事儿干完,谈好的报酬桂华却没及时兑现,所以那人就把她给曝光了。”
“居然有这种事儿,我还没注意到。”
“现在网上已经看不到这个证据了。无论是视频、截图还是文字,凡是跟这次爆料有关的内容都被删了。”
“那是怎么回事儿?”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定是桂华花钱把这事儿给压住了。”
“太可恨了!”
“有时候我觉得,桂华比沈煦还可恨。”
“您一个人和这么多坏人对抗,太辛苦了。”
“是啊,”南萍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有点儿坚持不下去了……”
“您一定要坚持下去。”
一直闷声不吭的铭久忽然开了口。
苏萼侧过头看着铭久,对他的自作主张颇感意外。
“您一定要坚持下去,再难也要坚持下去。”铭久说。
南萍看着眼前这个面相忠厚的男人,与他对视良久。
“您女儿的事儿……结束了吗?”南萍问。
“还、还没有……”
铭久支支吾吾道。他不确定这样回答是否会和苏萼预设的说辞冲突。
好在南萍没有继续追问事件进展,而是问他:
“您能坚持到今天,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吧?”
“呃……是很辛苦。”
“父母为孩子辛苦是应该的。可是……无论再怎么坚持,孩子终究没法儿再回到咱们身边了……”
双方一时陷入沉默。
“其实……”
苏萼瞅准时机开了口,她想将话题再度引向桂华,毕竟那才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然而铭久却一反常态,再度插话:
“即便她和我不在同一个世界,我依然是她的父亲。”
双方又一次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南萍才终于噙着热泪开了口:
“您说的很对。”
苏萼连忙抓住机会:“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要让那些颠倒是非、丧尽天良的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一良哥死不瞑目。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咱们一定能赢的!”
“好,我一定……”南萍泣不成声。
一阵穿堂风吹过,才晾上不久的床单忽然从晾衣架上滑了下来。
“我帮您。”苏萼起身。
“不,不用。”
南萍将苏萼按在沙发上,独自走进阳台。
“你刚才干嘛插话?”苏萼低声问铭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幸好没坏事。”
“那接下来……”
“接下来我们再搜集一些桂华的劣迹,然后放到网上,引导更多人向她施加咒怨。”
“如果没有人‘完完全全地’爱着她的话,一旦施怨者达到七人,就可以为她执行死亡了。”
“嗯,然后就是沈煦。我相当于为你联系了两单业务。”
“是啊,选‘反面’是正确的。”
“是我的硬币替你做了正确选择。”
正说着,阳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两人起身望去,阳台上并无人影,晾衣架上的床单被风鼓起,露出了空洞的窗口。
第18章 疑惑
“快走!”
苏萼拉住想要进阳台看个究竟的铭久,然后迅速抓起自己的双肩包,来到入户门前,贴着猫眼向外查看。
楼道里没有任何动静。苏萼用纸巾垫着,轻轻打开门锁,带铭久悄无声息地出了南萍家。
楼门外已经聚起了围观群众,但都是远远地朝这边看,没有人敢近前。
因为南萍的死状太过凄惨。
“这下不太好办啊……”
铭久透过楼宇门的小窗望着远处围观的人群,那些人就像站成了一个包围圈一样,楼宇门也被围在其中。此刻,无论多不起眼的人从楼里出去,都会立刻引起围观者的注意。
可就这样一直站在楼门口,似乎也不是办法。总有人会进出,一旦看见他俩,便难免会在意,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
“我看见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儿男人,还有一个又矮又胖的蘑菇头女孩……”
“我敢肯定,他们绝对不是这里的住户……”
“我觉得他们有点儿可疑……”
警察调查时,也许会有人说这样的话。
死神界的成员虽然必须要与人类打交道,但给人类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却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铭久正束手无策间,苏萼忽然向身后一指。
“去那儿看看。”
此前铭久并未注意到,竟还有一段楼梯通往地下。
两人拾级而下。地下有一段狭窄幽暗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斑驳的木门或铁门。门上方的标牌虽沾满灰尘,字迹倒也依稀可辨。铭久推断,这应该是与楼内住户一一对应的小仓库。
苏萼沿着地下走廊一路向前,铭久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有了意外发现。
走廊竟一直通到相邻单元,中间并无阻隔。
于是两人便从相邻单元出了这栋住宅楼,几乎是贴着围观群众的后脑勺跳出了“包围圈”。
“运气不错。”苏萼庆幸道。
铭久的心思则仍停留在南萍身上:“明明说要继续坚持的,怎么突然又……”
苏萼瞟了他一眼:“你以为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是说……”
苏萼没说话,却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铭久顺着苏萼示意的方向看去,两个身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个身形细得像竹竿儿,九分裤的裤脚下露出雪白的脚踝。
原来是霍来。
霍来一如既往,面色阴郁。旁边那人则与他完全不同,笑容极其灿烂。
“真巧,在这儿又碰见了。”成杰说。
“是啊,真巧。”铭久说。
两人自秀水街分别至今,还不到一整天。
“你挺忙的嘛,”成杰说,“早上都没去公司签到。”
“嗯……可惜从昨天到现在,一单也没做成。”
“一单也没做成?不可能吧?”
“确实是一单也没做成。”
“唔……”成杰的微笑中现出一丝得意,“我刚刚完成了第四单。”
“这么多?”
一阵警笛声从身后传来,铭久回过头,一辆警车正驶近南萍家楼下。
铭久猛然醒悟:“你是说……”
“你才反应过来啊?对,就是我给她执行死亡的。”成杰说。
霍来轻轻咳了一声。
成杰连忙改口:“是我请霍来大人为她执行死亡的。”
“怪不得……”铭久嘀咕道。
成杰问:“怎么,你也想做她这单来着?”
“嗯,不过是以她为施怨者。”
这时霍来看了看手表:“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罢即冷着脸转身离开,对那三人根本没拿正眼瞧。
成杰看着霍来走远,然后对铭久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工作方法有问题,有简单的不做,专挑难的干。”
“也许吧。”铭久说。
似乎是觉得铭久的反应太过平淡,成杰继续说道:
“沈煦那边毕竟有她妈这面暂时性的‘免死金牌’,南萍这边则是寡妇一个,没人疼也没人爱,你直接把她当受怨者多简单啊。你看我,直接联系沈煦那边的水军,给南萍编点儿新的黑料,稍微一煽动,那些无知的人类就化身为所谓的正义使者,争着抢着给她施加咒怨。从接单到现在,一个来小时就全搞定了。”
“还是你有办法。”
“这才哪儿到哪儿,还大有提升空间。”
成杰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更加得意。
与成杰分别后,苏萼和铭久聊起了成杰。铭久说成杰业务能力强,而且很有想法,有朝一日必将成为咒怨执事中的佼佼者。苏萼却不以为然。
“他只会耍小聪明而已。”苏萼说。
“是吗?这我倒没出来。”
“你记不记得,刚才你发现他的‘第四单’就是南萍之后,他是怎么说的?”
“您指哪句话?”
“他是不是问你,‘你也想做她这单来着’?”
“嗯……好像是。”
“乍一听,好像他事先并不知道你在做这单业务,可后来他得意忘形,说他从接单到为南萍执行完死亡,只用了一个来小时——这不就矛盾了么?”
“哦……”
铭久这才想起,他与苏萼确定做这单业务后,便立刻联系了当值的统计执事,那时距现在已经将近三个小时,考虑到咒怨统计系统一向详尽的信息显示风格,一个来小时之前才接单的成杰,很难看不到自己业务中的受怨者南萍,已被铭久作为施怨者来发展。
“或许他一时大意,或者是注意到之后又忘了吧。”铭久说。
“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也无所谓。谁让他工作效率更高呢?”
“那他也不该装糊涂。抢业务又不违规,抢都抢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大家都是为死神界服务,本来也不存在谁抢谁的业务。”
“你倒是想得很开嘛。”
“本来就是这样啊。”
“你的同事们可能不会这样想,至少不会都这样想。”
“不可能吧?我们又不像人类,有那么多欲望。”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现在的死神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铭久看着苏萼:“哪里不一样了?”
苏萼绷着脸,目视远方:“以前不会有成杰那样的执事。”
“是吗……可我觉得他很好啊,一名出色的咒怨执事,不就该那个样子吗?”
苏萼收回目光,盯着铭久:“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吗?”
“呃……不知道。”
苏萼忽然缓和了脸色,朝前一指:
“等到了前面那家甜品店,我再慢慢给你讲。”
几个星期之后。
尽管效率仍然不算高,但铭久的业务量始终稳定,办结率也有明显提升。
这段时间里,铭久也算见识了人间百态。
比如有一单业务里,被执行死亡的是一名退休警察,他在职期间曾制造过一起冤案。虽然他似乎并非有意为之,却让一个无辜的男人身陷牢狱,不仅蒙冤受辱,还因此妻离子散。尽管真相大白后,蒙冤者接受了办案警察的诚恳道歉,也获得了高额的金钱赔偿,并彻底洗刷了污名,但他失去的青春、亲情、友情却永远无法得到弥补,他在牢狱中所经受的身心创伤也永远无法平复。他因此恨透了那位警察。他始终无法真正原谅那警察。每当伤痛发作,他便向那警察施加咒怨,如此一晃七年。
当铭久联系霍来以“误食”的方式为那位警察执行死亡之后,蒙冤者得知警察是误服药物、在睡梦中去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睡着觉就死了,一点儿痛苦都没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还有一单是学生向老师施怨。该老师是贫苦出身,坚信努力学习才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他认为学生的唯一任务就是学习,与学习无关的事绝对不能干,一点儿都不能干。
多年前,这位老师在某中学任教时,班里有一位学生很聪明,也很要强,却偏偏没生在一个好家庭。某天学生的父母离异,各寻新欢,谁都不要他。学生突遭至亲背叛,便自暴自弃,学也不上,整日和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偶尔为了填饱肚子,也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倘若不是那位老师,这位学生恐怕会一直跌向人生谷底。那老师知道他是棵好苗子,放弃可惜,于是亲自蹬着自行车,跑遍市内的“三室一厅”,最后在一间录像厅里,把刚刚染了黄毛的学生从小流氓堆儿里薅回了家。后来学生在老师的养育和约束下,学业终成,而后立业成家,这段师生情缘亦被外人传为佳话。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代的变化,学生当年被压抑住的个性开始渐渐觉醒。
看到当年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小流氓们非但没从不良少年长成不良中年,和他一样有业有家,而且一个比一个过得轻松、一个比一个活得潇洒;对比之下,自己虽然工作稳定,但工资不高,社会地位也很有限,还被单位里的种种制度和规则束缚着,每当想起这些,他就不免烦躁。
“要是当年我没有跟老师回去……”有时他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看到初恋女友两次嫁人,却没能收获一段幸福的婚姻,他无比痛心。虽然女友始终是他心中至爱,女友也仍对他有情,但毕竟他已有家小,旧梦难以重温。
“假如不是当年老师以妨碍学业的名义棒打鸳鸯……”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至于他叛逆期时,老师对他的每一句责骂、每一下踢打,他也时常能够忆起。他还记得老师的亲生儿子当年同样叛逆,却并未遭受同等待遇。
久而久之,他心底的遗憾渐渐变成了埋怨。
老师上了年纪后爱磨叨,也常常居功自傲。
人前人后,他总是提起学生:“要不是我,哪有他的今天啊?”
每当老师往事重提,便不免揭开学生刻意深埋的记忆,包括父母将他抛弃。
如此一来,学生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老师,逢年过节探望,也不如从前亲密。
于是老师又常在人前人后唠叨:“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感恩哪!”
久而久之,学生心底的埋怨就渐渐成了咒怨。
无法否认,那位老师的确改变了这位学生的人生轨迹,但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好处多还是坏处多,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资格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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