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说对大皇子颇为照顾,但这种照顾在姜崈眼里,就是一种鄙夷。
可就是自己的父亲都小看了这位大皇子。他虽弱不能武,却洞若观火运筹帷幄。登上太子位后,兢兢业业,政绩卓越。这太子殿下善于玩弄人心洞察人性,他坐在权力制衡之下的暴风中心,稳如泰山。
他就好像一出好戏幕后的推手,不见其影却永远能感知其形。
这唯一能让他发狂失态的,恐怕只有这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烨楚辞了。
小的时候姜崈为了让自己身体不那么差,遍寻名医,试百草食仙丹,哪怕缩短寿命,只要能像正常人一般体魄也在所不惜。为了赶上那位神童弟弟,他每夜刻苦用功。文学,武科,兵法都要学,恨不得一天都不合眼。
只有楚辞在的时候,他才会忘了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大皇子身份,就只当一位宠爱妹妹的哥哥。
小的时候楚辞顽皮任性,跟姜湛一样,都是上天入地不计后果的小魔头。姜崈没有办法一直跟着她闹,便时时留意着她的喜好,只要是楚辞喜欢的,姜崈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送到她面前,这法子总能让楚辞多缠他一会儿。
二人变得疏离是三年前的事了,姜崈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太子宝座,楚辞因家中变故被接入宫中抚养。
可楚辞却不似以前与他那般亲近,自那之后,姜崈便再也没有听过楚辞唤他姜崈哥哥。无论他如何费力讨好,楚辞都只是小心翼翼,沉默寡言。
他当然知道楚辞的心结所在,不过他不急,他可以等。等到楚辞心里疑虑散开,她还可以是他生命里唯一那一抹好颜色。
直到玄夕的出现,打破了姜崈的幻想。
不可以。
任谁都不可以!
谁也不可以从他身边夺走楚辞,哪怕是楚辞自己,也不行!
如今,他的楚辞妹妹终于回来了。
姜崈的笑容逐渐扭曲,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一口鲜血喷出,姜崈捂着嘴,看着自己的手和血点横飞的白玉佛珠手串,笑得更开心了,那更加猖狂的大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随即他便晕了过去。
等姜崈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是黄昏了。
他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楚辞就在床边的躺椅上,盖着狐皮浅浅睡着。
嘴里的血腥味道呛人,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楚辞立刻就醒了,看着眼前的姜崈,赶忙起身坐到床边去查看这位太子。
楚辞拉起被子时指甲不小心碰到了姜崈的脖颈,弄得他心头一颤。
“快传军医。”
“你怎么在这?还在椅子上睡着了?不是让你静养么?”
姜崈声音很轻,听着让人想起清风拂过的春雨绿竹。
“你这般胡闹,让人如何静养啊......”
楚辞看着为了她奔波操劳而病倒的姜崈,心头一软竟轻声责怪起来。
姜崈听到这声埋怨,内心狂喜好似海啸。他挣扎坐起,楚辞见状赶忙去扶。姜崈就很自然的顺势抓着楚辞肩膀借力,这远远一看,还以为二人抱在了一起。
刚进门的军医看见如此一幕吓得赶紧低头,不敢吭声。
楚辞发现军医便示意他上前,人也站起,挪到姜崈床榻旁边,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这位太子哥哥想要杀了军医的眼神。
“太子如今只是虚亏不假,但若一直这么耗下去,恐怕会伤及根本,消耗阳寿啊!臣求殿下为国家计,爱惜玉体!”
说罢便下去开了方子煎药了。
楚辞没有管姜崈在一旁撒娇似的安慰,只是吩咐下人着把文书都搬出房间,不许再送进来。
“一应事宜由黄大人主管,批复报之即可。太子养病期间,谁若敢给太子递折子,赐二十杀威棒,罚半年俸禄。”
姜崈怔怔出神盯着楚辞的背影,满脸尽是温柔和感慨,心底里泛起的幸福无法言说。他脑子里曾经那千百遍的臆想,如今竟成了真。
她果然来照顾他了。
姜崈就知道,如果他病重,楚辞一定会来的。
楚辞亲手接过下人送来的药,坐到姜崈身边,勺子轻轻搅着药汤,眉目低垂的她仿佛在吩咐姜崈事宜一样,“自今日起,你吃饭喝药的时候我都会来,看着你用完我再回去。”
姜崈刚要说话,便被楚辞的汤药堵住了嘴。
药虽苦,但心里的甜蜜入骨。
姜崈满脸忍不住的笑意,一口一口喝着楚辞喂的药,眼睛就没离开过楚辞脸颊的他倒是十分庆幸自己吐血了。
他的楚辞这一次真的回来了。
就算折了阳寿,也值了。
眼看就到了腊月初一,楚辞的生辰就这么到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姜崈在楚辞的照看下身体自然好了许多。
楚辞一再坚持生辰就简单地吃顿饭就好了。其实若不是姜崈一定要陪她过生辰,真照她的意思来的话,她是一点心情都没有的。
小院亭子下,楚辞坐在石凳上望着墙角的黄木香发呆。
“你很喜欢木香花是吗?”
姜崈看着提不起兴趣的楚辞,饶有兴致地回头望向墙角。
“都城少见罢了。”楚辞不想多做回答,淡淡说道。
“桐溪城气候湿润温暖,冬日里也能开花。不过都城也不是不能养,我前几日问了花匠,若细心栽培,这木香花也能在春日里盛开,”姜崈眉眼带笑,边说边斟了杯酒给楚辞,“不如我们在宫里种一些,春天的时候在花下饮酒下棋,岂不美哉?”
姜崈眼里好似星星闪耀,浓眉微挑,整个脸都是欢喜的上扬着。
“楚辞常年征战,少在都城。难有像近日这样得闲的时候,怕是没有陪殿下在花下畅谈的福气,不过这花香清新醒脑,宫中花匠如此多,定能好生呵护。”
近来几天,楚辞一直是这不悲不喜的样子,眼睛总是飘荡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崈虽然有些不悦,但是跟这几天楚辞的细心照顾和二人私下的陪伴相比实在不算什么。毕竟这几日二人的关系一日千里,仿佛回到了少时一般。
“我送你的玉佩呢?既然是生辰礼物,怎么不带着?”姜崈转了话题。
“楚辞这次平乱需要赈灾流民,这样名贵的玉佩带在身上多有不便,便留在府里了。殿下心意,楚辞不敢慢待。”
姜崈本就吃了瘪,听着这话实在是心里不畅快,脸不由得耷拉下来。
楚辞心情不好,刚刚说话没怎么过脑子,许是那黄木香一晃一晃的,晃得楚辞心烦意乱。
意识到不对的她突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姜崈,“我......”
姜崈理了理情绪,深深吸进一口气,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的他举起酒杯,“你今日生辰,我不逼你,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而不只是愧疚感恩。我也相信,你早晚都会唤回我姜崈哥哥的。你看我们这些天,不就很好么?”
楚辞不知所措,只能拿起酒杯,眼神闪避。
“既然礼物没带在身上,那我再送你一个可好?”姜崈的脸上又恢复了刚刚的笑容,还多带了点儿兴奋,既然这个话题没聊好,那他就再换一个。
“父皇准我,留住桐溪城。”
楚辞听到这惊讶抬眼,傻傻举着酒杯,一时间愣住了。
姜崈看着楚辞贝齿微张的样子,十分满意的笑出了声,满脸宠溺,“这是你的生辰礼物,也算......我们的。”
楚辞心里翻江倒海,若能护住这一城木香花,仿佛就护住了玄夕的最后一丝气息。
姜崈哪里知道这木香花是什么意义,他只晓得这桐溪城是他与楚辞最新的开始,断不能让她没于浑水之下。
姜崈再次举起酒杯,满眼笑意地要与楚辞喝酒。
嘎吱——
此时,院子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阵不强不弱的风,吹过楚辞发梢挡住了她大半视线。
猩红的夕阳倾泻在院子里,让所有东西都洒上了一层淡淡的橙红色。
就好似西召城秋祭上那日余晖之下成排的红灯笼。
一袭黑色劲装打扮的少年推门而入,手腕和小腿都绑着靛青色的绑带,宽肩细腰的劲瘦线条显得他清长挺拔。
头上的黑曜石发冠和白玉簪子伴着夕阳直冲冲的撞进楚辞的眼里。
楚辞猛然站起,酒盏碎了一地。
第39章 阿辞,生辰吉乐
眼神呆滞的楚辞屏住呼吸,一副痴傻模样向门口走去。她的脚步从小心翼翼变成大步向前,生怕走得再慢些,眼前的少年便要消失了。
楚辞来到少年面前,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带着一丝疲惫笑意紧紧盯住了她。
“阿辞,生辰吉乐。”
说罢少年便直直倒在楚辞怀里,楚辞一个踉跄,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手颤抖着,紧紧握住了少年的肩膀。
当她的手终于触碰到那实实在在的身体的时候,一直屏住呼吸的楚辞终于急吸一口气。她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少年,只能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带着呜咽的呼吸声。
“玄夕......”楚辞轻轻地唤着,“玄夕......”
小安和北言像疯了一样的跑了过来,直接扛起玄夕就往屋里跑,小知大喊着叫着军医。
楚辞仍然瘫坐在地上,顾不得双膝的疼痛,她眼神空洞迷离,好像被妖精吸了魂魄的痴傻之人。她用力地辨认着这次会不会又是她的幻觉,直到小知跑回来晃着楚辞一直喊她去看玄夕,她这才敢确信。
玄夕真的回来了。
回过神来的楚辞一把抓住小知,艰难爬起,一瘸一拐的直奔卧房去了。
只留下了死死握住双拳,目眦欲裂地姜崈独自在站在亭子下。
姜崈脸色惨白,那双黑洞一样的怒目泛着凶光。他好似中了邪的妖兽,脖子上的青筋架起暴起的粗壮血管,血液翻腾如滚水一般。
姜崈浑身颤栗,消瘦俊朗的脸紧紧绷着,凤眸眯起,留下一道上扬的缝隙,努力克制呼吸的他在试图压制内心的怒火。
“他如何回得来?!他还能回来!”
另一边的楚辞早就慌乱地跑进自己房里,看着被放在床上的玄夕,不敢往前靠近一步。
军医扒开玄夕的衣服,一声惊叹,“不可能,这不可能!”
玄夕的双肩还留着钩蛇的尾刺留下的贯穿伤口,只是做了最简单的包扎,伤口边界处已经发紫溃烂,身上刀剑伤口无数。
这时,有一处伤口直入楚辞眼帘。
楚辞突然跑上前去,修长的手指摸着玄夕正心口处拳头大的刀伤。
“治好他,玄夕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烹熟了,喂,狗!”
军医大惊失色,这位平西将军平日里素来严厉,但一向体恤下属,对他也一直礼遇有加,如今的她倒像是沙场上杀红了眼,一副要所有人陪葬的架势。
不是他不想救,而是这本来就应该是个亡人之躯啊!他从没见过身上三个大洞还能活下来的人。
“阿辞......”听到楚辞声音的玄夕突然醒了,“我赶回来了。”
楚辞一把推开军医,瞳孔地震一般的看着眼前的玄夕,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她用手指尖轻轻摸着玄夕溃烂伤口的边缘,所到之地竟没有一处好皮。
楚辞在玄夕面前整个人就好像刚刚逃过鹰爪的小兔子,慌乱又恐惧。
“没事,我很快就会好了。”
玄夕一把抓住楚辞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即便又昏睡过去。
太子房里。
寝室里乌压压的跪倒一片,所有人都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谁的呼吸声太大被太子听到,就会被拖出去杀头。
姜崈脚下跪着他的那个贴身侍卫,那侍卫全身颤抖,恐惧之像溢于言表。
“说说看,你是如何杀他的?”
姜崈似有似无地摆弄着手里的佛珠手串,平静的甚至听不出语调。
“太子带着公主离开后,属下便刺了玄夕心口三刀。属下用性命担保,刺他之前他便已经断了气!我当时还用了当地的鬼金草涂在了玄夕伤口上,扔他下了洪水。这人,他不可能活啊!”
那侍卫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下子被红檀茶针直直刺入喉咙。
姜崈今日为楚辞生辰精心挑选的鸾色密云锦袍眨眼之间被喷射出来的血水染红,反着浓烈血光。
衣服上断珠一样的血迹好似腥红的铁链,禁锢着周身没有一丝血色的姜崈,他眼神似鬼火,如同地狱魔王一般,杀气呼之欲出。
可姜崈心里也十分疑惑,鬼金草可是腐败伤口的利器,玄夕身中三处致命伤,如何能活得下来,又如何能在这小半个月里就行动自如?!
“给孤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姜崈看向身边的内官吩咐着,他一脚踩在早就断了气的侍卫脖子上,咔嚓一声,那侍卫的头直接翘起,还在那脖子上的茶针直接穿过了那已经扭曲的皮肉,鲜血缓缓漫出,流了一地。
“查不出,他就是你们的下场。”姜崈薄唇微微动了动,原本清冽好听的声线如今混着血气,听着让人觉得骨髓里都散起寒气。
一个小太监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尿了裤子。
姜崈锋眉一簇,拔下那侍卫喉咙里的茶针,直直地冲小太监的脑袋飞去。
那小太监应声倒地,吓得众人惊呼一声。
“叫军医来,你们都退下。”
所有人都吓得赶快往外退,若是可以,都恨不得直接掉头跑掉。
军医刚从楚辞那里出来,便赶来见太子。刚进门,这刺鼻的血腥气就好似身在战场。
军医抬头就看到了眼神空洞毫无感情的太子,和他脚下那两具头破血流的尸体,那尸体的眼睛睁得老大,远远一看便能感受到他们死之前的惊恐。
太子好似没有什么力气一样地倚在座位上,手里不紧不慢地捻着沾了血的白玉佛珠,全身上下散着浓雾一般的阴诡气息。
“臣才疏学浅,玄夕少侠的情况已经超出臣毕生所学,臣只知道玄公子少年英才,却不知此人根骨如此惊奇,这,这分明就是借尸还魂!”
军医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低着头不敢看姜崈。
姜崈甩了甩手上的佛珠,吃力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那死了的小太监旁边,用力一下拔出了那人脑骨里的红檀茶针。
“杀了那个玄夕,他若不死,便是你死。”
姜崈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再说晚上吃什么那般平常,他拿着茶针,顺着视线冲着军医比画,用针尖圈住了一动不动的军医。
军医吓得浑身酥软,“臣自当竭尽所能。”
军医踉踉跄跄撤出太子房后,廊下便有监视楚辞院子的小厮来报。
“殿下,公主在......”小厮看着这已经凉透了的两具尸体,声音颤抖。
“快讲!”
姜崈此时好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早已没了刚才那冷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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