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将山奈扔在那,现在也不会找不到她。
他脸色冷了下来,缓缓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躯向她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眸子淡得看不到一丝情绪。
“鱼听雪,不过一个婢女,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不顾身子大早上跑上来发疯?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你懂什么?山奈跟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眼圈红了,眼前满是山奈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鄙夷地喝道:“我不像你,能狠心到让身边人代自己去死。”
“拓拔晗,你根本就不懂,”她大力推开他,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向山下跑去。
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
山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模糊了脚下的路,她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拓拔晗被她推得撞在了一棵树上,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肋骨处疼得他直抽气。
心头也不由腾起一股怒火,他不过是觉得她的身子也没好,大清早地跑上山又会加重,跟自己发什么火。
就着那个姿势站了半晌,刺痛稍缓才直起身。他抬头看向山顶,入目一片白,也不知荆乌如今在哪。
她说自己不懂,可荆乌亦是自己的兄弟,他怎么可能不懂?荆乌留下替自己缠住闫王,是当时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一声轻叹,在这寂静无比的山间悄然响起,一瞬后复又归于平静。
便是寻常村夫上下山一趟都得花两个时辰,鱼听雪更别提了,下山的时候已近晌午,恰好碰到下地归家的李大嫂。
“鱼姑娘你怎么了,眼圈红红的,哭了?”李大嫂忙放下厨具想替她擦眼泪,可奈何手上全是土,只得收回了手。
她摇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我出门的时候还带着个婢女,被人追杀的时候她替我挡了一下,后来我掉了下来。刚想去找她,但是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
李大嫂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哭得哽咽的鱼听雪。别说那姑娘有没有被人杀死,便是在这寒冷无比的夜里待一晚,估摸着都凶多吉少了。
两人刚到家,拓拔晗和李青山也走了回来,原本带着笑的脸在看到她的刹那就冷了下来,鱼听雪亦淡淡收回视线。
“李大哥去做什么了?”鱼听雪低声问道。他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短服,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李大嫂洗了手向厨房走,闻言讶异道:“荆兄弟没跟你说吗?他托青山去当掉了一枚玉佩。”
鱼听雪怔了一下,想起了之前从他衣服里掉出来的那枚玄色玉佩。点点头跟了进去帮忙。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期间两人跟赌气似的,竟一句话都未说。
那日暮色刚降,拓拔晗竟一反常态地走到她面前站定,也不看她,只冷着声问。
“跟我一起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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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张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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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听雪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缝衣服,嗓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斜倚在门上,盯着她纤细白嫩的五指在麻衣上灵巧翻飞,又追问道:“走吗?”
她安静坐着,光影摇曳,美似一幅画。
“当然,”她缝上最后一针,挽了个结,将衣服递给他,“我是和亲公主,不去漠北难道回太安城吗?”
不说自己能否有命活着回去,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她也得去漠北。
拓拔晗嘴角露出笑意,又似觉得不妥,忙转身走了出去,整个人融入了黑暗。
翌日清晨,二人便向李氏夫妇辞行,李大嫂拉着鱼听雪的手满是不舍。
“再多待两天吧,”她紧了紧她身上的狐裘,“家里也没其他人来,有你们在还热闹点。”
鱼听雪拉下她的手捏了捏,温和笑言:“我们叨扰了半个月了,再不回去都该说不过去了。”
她伸手抱了抱李大嫂,“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
虽说他们认识尚不足一月,但李氏夫妇为人淳朴良善,总是让她想起从前还在家的时候,让她想起母亲。她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是浅浅笑意。
李青山拍了拍拓拔晗的肩膀,像长辈一样叮嘱二人:“路上注意安全,去吧。”
二人微微颔首,转身出了门,李大嫂眼眶瞬间红了,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村子离镇上路程也不近,二人走到晌午才到,鱼听雪早已累得走不动了,看见前面有家酒楼,便开口提议:“咱们先去吃个饭?”
却不成想拓拔晗摇了摇头,面有难色道:“不行啊,没钱。”
她纳闷地看着他,这人不是托李青山当了个玉佩吗?怎么会没钱呢?
“当玉佩的钱呢?”
他脸上表情分外精彩,讶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白他一眼,抬脚走进了酒楼。拓拔晗摸摸鼻子也跟了进去。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又找了间客栈住下。
“我们要在这住几天?”她看到他拿出一沓银票递给了客栈老板,像是有长住的打算。可他们不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吗?
他接过钥匙往二楼走,答:“急什么,多玩两天。”
鱼听雪虽不赞同但也没多说,毕竟被追杀的也不是自己。她跟着走了上去,到了门口他将钥匙递了过来,指了指旁边的屋子,“我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就喊我。”
她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陈设虽不贵重但胜在干净整洁,估摸着是这个小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了。
走了一上午双腿都要断了,她坐在凳子上捶着腿,脑子里却在想着拓拔晗一反常态的举动。
按他那惜命的性格,怎么都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吧?可他为什么要在镇上多住几日呢?
一股寒风自窗户处吹进来,她身子瑟缩了一下,起身过去关窗,却在楼下看到一道身影急匆匆跑了过去。
她眉微微拧了起来,背影她并不认识,但那种熟悉感,莫名地让她想到了拓拔晗身边的那个人。
荆乌。
他俩身上的气质太像了。
冷漠,强大,却没存在感,总是很容易让人将他们忽略。一种很奇怪的气质。
她关上窗,走到床上躺了下来。又想起了山奈。
如果荆乌没死,会不会山奈也还活着?飞鸢呢,会救她吗?
困意来袭,眼皮慢慢沉重,她意识逐渐消失。
暮色来临,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鱼听雪尚在睡梦中,拓拔晗却瞬间惊醒,翻身下床抄起凳子躲在门后。
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朝自己所在的房间走来。
脚步声愈来愈近,却在房间附近时停了下来,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是被那些人发现了吗?还是……
他放轻了呼吸,心头升上几分急躁,整个人却更加冷静。脚步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房门被蹑手蹑脚地推开。
他一凳子砸了下去,来人却身手极为灵活,闪身避开了这一击,凳子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殿下,是我。”一道压低的女声在幽暗的房间内响起,拓拔晗挥出的拳堪堪停住。
他收回拳头,松懈下来,还以为是被发现踪迹了。他没出声,摸黑走过去点燃火烛,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内亮起昏暗的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是云雀。
他掀衣坐了下来,提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慢悠悠饮啜着,并未质问,甚至都没有看向她。
云雀却脊背发麻,汗毛直立,她直挺挺地朝他跪了下去,脑袋低垂,面上愧色与惧色交加,“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利,害得您遭了这么大的罪,还请殿下惩罚。”
说着她俯身拜倒,身子微颤。
拓拔晗早就料到等他们出了太安城会被西楚帝刺杀,所以安排了死士在他们追来的路上进行拦截,可未曾想安排的死士一个都未出现,最后竟被逼得跳了崖。
他依旧没说话,手指轻敲着,淡淡盯着地上跪着的那道身影。屋子里一时间静极了,静得云雀心里发慌。
他的手指敲得愈来愈快,眸子也渐渐冷了下来,听在云雀耳中简直是在催命。她的呼吸声愈来愈沉重,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忙又低声道。
“属下那日遭了闫王的黑手,本来是在路上围堵他们,没想到死士内部出了叛徒,反被他将了一军,我们死伤大半,没能留住‘天眼’,让殿下坠了崖,殿下恕罪。”
话音刚落,敲击桌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他面色凉薄,薄唇轻启:“死了多少人?”
“三十。”
“叛徒是谁?”
“十三。”她声音低了两分。
“他人在何处?”
“已被属下杀了。”
拓拔晗突然轻笑了一声,冻结成冰的气氛被打破,云雀深深呼一口气,身子有瞬间的无力。
这位二殿下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却只有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才知道他折磨人的手段堪称世所罕见。不过手底下人的待遇也相当好,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人死心塌地地替他卖命。
“起来,”他停住笑声,脸上浮现了丝丝笑意,仿若先前一切未曾发生。
云雀却只是直起了身,头颅低垂,“属下不敢。”
“本殿叫你起来,”他又笑着重复了一句,声音淡淡,不曾听出任何情绪,云雀却立马站了起来。
“云雀啊云雀,”他突然起身走了过去,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烛光,漆黑复又将她包裹起来。
停在她面前,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嘴角带着一丝笑,眸光却冷冽骇人,“叛徒到底是谁?”
说着大手下移掐住了她的脖颈,云雀微微窒息,磕磕巴巴道:“殿下明鉴,叛徒就是十三,属下断断不敢欺骗殿下。”
“是吗?”他哼笑了一声,手下微微用力,云雀的脸瞬间涨红,却不敢伸手去抓他,只得低声求饶。
“殿下,属下没有骗您,殿下明鉴。”
他力道更加大了几分,云雀几乎要窒息而死,可他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盯着她似是盯着一个陌生人。
“十八,”她眼球通红,声若蚊蝇,“是十八。”
拓拔晗一手将她甩了出去,砸得桌上的茶盏纷纷摔落在地,碎成了渣。
云雀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止不住的咳嗽声在屋内响起,身子都微微颤栗。她毫不怀疑刚才若是没有说实话,此时自己只怕已经成为一缕亡魂。
他睥睨着她,脸色凛冽,“云雀,不要在我面前撒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语毕他坐了回去,云雀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他脚边。
“殿下恕罪,属下不是有意欺瞒于您,”她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后怕。若不是因为十八是自己徒弟,她断然不会替他遮掩。
拓拔晗摇了摇头,轻声道:“是非缘由我不想再追究。”
“云雀,”他顿了一瞬,她闻言抬头看向她,他道:“作为一个死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和感情,你懂吗?”
云雀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坚定道:“属下记住了。”
说着又从袖口掏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双手递了过去,拓拔晗接过一看,竟是当掉的那枚玉佩。
“云雀,你果然很聪明,能力也很强,”他赞赏道,将玉佩搁置在了桌上。
他之所以当掉玉佩,一方面是确实缺钱,另一方面也是在传递信号。而云雀果然没让他失望,今日刚到镇上她便找了来。
“属下不敢当。”
他轻笑一声,伸手扶起了她,道。
“你一直很聪明,否则我也不会让你潜伏在太安城。这次任务的失误的确不能全怪你,但你作为死士头目,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属下定立马清查西楚内的死士,必不会再出现此次的错误,”她闻言忙抱拳恭敬答。
拓拔晗点点头,手里把玩着玉佩,问:“东西准备好了?”
云雀点头,扯下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袱,包袱不大,甚至有点扁。她轻手轻脚地放在桌面上,恭敬退后一步。
他抬手打开,里面是个双掌一般大的盒子,并不起眼。盒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两人面前,赫然是……
一张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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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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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已安排好了人,扮作殿下往北行去,闫王那厮定会上当,”云雀神色奕奕,平平无奇的面容也显得夺目,显然有极大把握。
他按下盒子,抬头看向她,忽又想起与她的初相识。
那时他不过是个军营中籍籍无名的小卒,而她是西楚俘虏,一介女子在军营中的处境自不必说。他本不欲多事,却被她那双空洞绝望的眸子刺中心房。
他母妃去得早,但那一眼让他莫名就想起了她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母妃说:“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女子难活。小晗儿,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儿郎,好丈夫。”
于是他救下了她,而这一救便让这个女子将最好的年华报答给了自己。她二十又六,可做死士已十三年。
十三年啊,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个十三年,更遑论是女子了。
“云雀,”他低声喊了一声,语气熟稔又温和,“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云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日后不论我成与不成,必保你一生荣华。”
她眼眶瞬间红了,急忙低下了头。
她们这些做死士的,身处阴影,好一点的年老后功成身退,可更多的却是在一次次任务中身死魂消。他日史书之上不会为她们所留笔,后人也不会知晓她们曾为未来的“房屋”添加了多少砖瓦。
可至少有人会记得,这就足够了。
“荆乌呢,”拓拔晗出声询问,岔开了话题。
云雀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闻言道:“荆乌受了点伤,不过不要紧,修养几天就能回去了。”
他沉吟下来,想起了鱼听雪,又问:“那里有没有个丫鬟,被砍了一刀。”
她点点头,平淡答:“有,不过我们去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女子,她将那个丫鬟带走了。”
他内心竟有一瞬的庆幸。
“行,你去吧,”他摆摆手。云雀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开门走了出去。
屋中置有劣质笔墨,他拿了过来借着烛光写下几字,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入目一片漆黑。小镇的夜晚总是休憩得格外早,此刻路上偶有两三个行人。
他食指弯曲放在嘴边,一阵哨声在静谧夜晚响起,紧接着一只隼从不知名的角落俯冲而下,稳当落于他伸出的胳膊上。
拓拔晗顺了下它的毛发,凶狠无比的隼竟显得格外温驯。然后将信装进竹筒绑在它爪子上,胳膊向外一探,它再次展翅高飞,飞向远处的黑暗里。
与此同时,鱼听雪亦站在窗户处盯着那只飞远了的隼,在隔壁传来声响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客栈屋子隔音不好,她亲耳听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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