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有一日,能得见天光。
鱼听雪没在意他的话,也就没有接话,两人间突然流淌起沉闷的气息。
片刻后她轻咳一声,就着他搀扶的力道站起身,转身往回走:“没来得及问你,我们出城以后要如何?巴勒胆大包天做下如此祸事,该尽早剿拿归案才是。”
两人回到先前的地方,火堆只剩一堆黑炭,拓拔晗半蹲着生火,闻言答道:“离番禺最近的若羌县县令毕图,是冲锋营下来的老将,手下精兵一千五,我们去找他借兵。”
“怎么如此着急?”鱼听雪揉腿的动作一顿,疑惑道,“是因为被巴勒知道了我们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所以才要速战速决?”
火堆上升起微弱的火星子,他抬手扇了几下,火焰便飙了起来。
“是,但也不全是。”
“那是为何?”
拓拔晗转头望向东南方向,沉声道。
“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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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便驾马朝西而去,途径小镇买完干粮,又买了匹马。
二人分骑两匹,行进速度便快了许多。饶是如此,到若羌县时仍旧已是第二日傍晚。
若羌县已经靠近漠北边境,许是受到西楚民俗的影响,这里的建筑和衣物风格已与番禺大为不同,连摊贩都带着几句西楚口音。
鱼听雪一路而来,颇觉得亲切,连带着没日没夜赶了两天的疲惫都消了许多。
“若羌最开始是漠北的地界,后来两国交战割让给了西楚,后来又被我父王抢了回来,所以这边的百姓口音比较杂。
“再加上靠近边境,与西楚的贸易往来自然多一点,会讲西楚话也很正常。”
拓拔晗边走边向她介绍,见她盯着路边摊贩目不转睛,笑道:“我们明日再去见毕图,今晚可以出来逛逛。”
“真的吗?”她收回盯着卖烤馕摊贩的视线,“我还以为一会吃过饭就要去。”
“再急也不在这一日半日。”
拓拔晗说着便停在了客栈门口,将两匹马扔给店小二,带着她走了进去。
“掌柜的,来两间好点的房。”他抛过去一粒银子,掌柜的喜笑颜开地接过,还用牙咬了咬。
闻言却面露难色,陪笑道:“客官见谅啊,这两日也不知怎的了,咱这小县突然来了许多外地人,客栈都满了,咱这里也就只剩一间房了。”
鱼听雪拉了拉他的袖子:“去别处看看吧。”
拓拔晗还没说话,掌柜的已经抢话道:“咱家这客栈是若羌县最大的,这里都没有,别地更不可能有。”
胖得只有一丝缝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再说了两个大男人挤一挤怎么了,还矫情上了不成。”
鱼听雪面露难色,抿着唇没开口。
两个大男人挤一挤是没问题,可关键问题是她不是大男人啊。
见掌柜的眼神愈发鄙夷,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气呼呼地找凳子坐下。
拓拔晗轻咳一声,接过钥匙却没立刻离去,反倒倚在一侧,大有几分跟掌柜的畅聊的意思。
“掌柜的,这些外地人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胖老板拨算盘的手不带停,接话道:“也就前日吧,突然来了一群西楚商贩,客栈都被订完了。”
又啧啧叹了两声,感叹道:“那些人一出手可就是大买卖,听说咱这里的马匹和药草一夜间就被收空了,那些马贩子和药堂,真是发了大财了。”
他还在嘟囔着说些什么,拓拔晗的神色却已经冷了下来,眸子都带上了寒光。
马匹和药草……
“你怎么了?”鱼听雪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想过来拿了钥匙先上去,谁知便看到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他被喊回了神,看见是她又笑了笑:“没什么,你先上去吧。”
她接过钥匙便朝三楼走去,他则沉着脸坐了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并不算大,屋内布置不名贵却胜在干净简洁,可在若羌这个边陲小县已经算得上顶尖了。
鱼听雪推门而入时迎面而来的也是清淡的皂角香气,想来是经常打扫的。
倒也配得上那粒银钉子了。
她关上门刚想躺下来,突然想起自己的衣服很脏,又生生地歇了这个想法。
一会还得出去买身衣服。
正如此想着,拓拔晗便推门而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两碗米饭和两道小菜。
“先来吃饭吧,一会出去再买衣服。”
他一进来便看到她在那嗅着自己的衣服,面上还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由想笑。
鱼听雪撇撇嘴,洗完手便坐了过去。
“你跟老板聊什么呢?”
拓拔晗递了双筷子给她,笑道:“打听一下哪里有现成衣服可卖。”
她大口扒着饭,含糊不清问:“打听到了?”
“嗯,吃完饭就去。”
两人一路奔波,此刻也没有再说话的心思,半晌后便将饭菜一扫而空。
夜色降临,两人便出了客栈,直奔卖衣服的店铺而去。
直到一身蓝银相间的干净衣衫上身,鱼听雪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连带着身子都轻了几分。
拓拔晗亦从换衣间走了出来,一身藏蓝长袍衬得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边系袖带边走到她身边。
“我们今晚就去拜访毕图。”
“为何?”她抚平袖口褶皱的手一顿,“怎么又如此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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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君臣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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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浮现犹疑之色,没答她的话,直到从店铺出来才沉声道。
“我们这一路过来,街上多了很多西楚面孔,先前掌柜的也说这两日聚集而来的西楚商贩大量购买马匹和药草。”
他甫一说完,鱼听雪便联想到了西楚帝要她盗取漠北边防图一事,蹙眉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西楚要发兵了?”
随即又问:“你接到确切消息了?”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也难怪他如此着急地要去拜访毕图。
毕竟两国交战,一个可靠的后背重要无匹。如果不趁着正式交手之前将番禺的江湖势力扫平,届时他们若是与西楚结盟,漠北夹在中间可有得受。
“没有。”拓拔晗低头看着她,眸子竟有几分逼人之意。
“如果真的打起来,你会帮谁?”他扬了扬眉,“或者换句话说,我跟徐山洲,你会帮谁?”
她无意识地笑了笑:“你这话问的,我一个弱女子我能帮谁,难不成我还能领兵打仗了?”
话虽如此,她却也在心中问自己。
如果西楚和漠北真的打起来,漠北王拿她第一个开刀,她该如何自处?
而西楚要出战的第一个人,恐怕就是驻守燕北的徐山洲,她又该如何?
战场之上,只论生死。
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跟拓拔晗厮杀而无动于衷吗?
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将这些扰人思绪甩出脑海。
再如何纠结也没有结果,还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该如何处理。
毕竟那毕图也没有什么要借兵给她的义务。
“按你的意思,那毕图年轻时候应当是个人物,想来也是眼高于顶的,他真的会把兵马借给我吗?”
拓拔晗看着她叹气,看着她摇头,此刻又听到她略带丧气的声音,笑着安慰。
“放心吧,毕图虽说有股子傲气,却不是冥顽不灵之人。为了漠北的基业,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鱼听雪点点头,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府衙,看着匾额上的“清慎勤”三字,她有些纳闷。
这大半夜的,要找毕图不应该去人家府邸吗?跑来府衙做什么。
“你确定是这里?这么晚了他早就回去了吧。”
拓拔晗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前面紧闭着的大门“吱嘎”一声,随后一个须发皆白,身姿却挺拔的老者走了出来。
月色昏暗,再加上她们站在阴影处,是以他并未注意到她们二人。
“毕老。”
拓拔晗朝她弯了下唇,又快步朝毕图走过去,拱手道:“您老别来无恙?”
毕图上锁的手一顿,闻声转身,却在看到眼前男子的面容时瞬间红了眼眶,忙放下手头的东西,朝他躬身行礼,声音都带了颤抖。
“老臣毕图参见殿下。”
“您老不必如此,”拓拔晗忙抬手扶住了他要跪下去的身子,笑道,“多年不见,您的身子还是这么硬朗。”
“托殿下的福,老臣身子骨还算硬朗。”毕图说着拿袖子揩了揩眼角,面上掩不住的激动。
前面上演着君臣相见的感人画面,后面的鱼听雪却面容诡异,紧皱着眉头。
难怪他信誓旦旦地说毕图一定会出手,敢情俩人早就认识。而且看这样子,好像关系还不浅?
不等她想出个结果来,毕图余光瞥到了她,疑惑地看向拓拔晗:“殿下,荆乌出事了吗?怎么换了人跟着您。”
鱼听雪嘴角抽了抽,她看起来有那么像随侍吗?
再说了,就她这小身板,要真是他的随侍,遇到危险了还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荆乌有别的事情在忙。”
拓拔晗见她站着发呆,轻咳一声:“祝郡尉,还不来见过毕县令。”
她这才被喊回了神,忙上前两步朝他弯腰拱手:“晚辈祝迎朝,见过毕前辈。”
毕图的神色一怔,审度的眼神自她发顶一路而下,扫视一圈后定格在她抱拳的手上。
他的眼神不似寻常老人般浑浊不清,反倒清明锐利,极有压迫感。
尽管她弯着腰并未看到,却仍旧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沉敛如刀,未曾克制的骇人煞气扑面而来。
她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随后面前便被一道身影挡住,拓拔晗笑道:“您老就别试探他了,不过一介文人,如何遭得住您这番吓唬。”
毕图轻哼一声:“老夫平生最烦这些文人的迂腐酸气,做事优柔寡断,说话夹枪带棒,太过做作!”
鱼听雪刚放下的手捏了捏衣袖,面颊有些火辣辣的烫。
看来这毕图的好说话也就是针对拓拔晗了。
见他还要再说,拓拔晗忙道:“您老先别骂人了,找个地我跟您说件事。”
毕图气呼呼地住了嘴,看向他时又面带慈蔼:“殿下去老臣家里吧,让厨房整上几个菜,再烫点酒,你我君臣今晚一醉方休。”
他笑着点了点头:“劳烦您老了。”
毕图大手一挥便转身在前面带路,拓拔晗朝她笑了笑,低声安抚。
“毕老就是嘴上不饶人,心眼很好,别介意。”
鱼听雪抿唇一笑,摇头道:“哪敢啊。”
前面带路的毕图听到二人的低语,原本就挺拔的背更直了几分,颇有些神气的意思。
走了约摸一刻钟,三人便到了毕图的宅邸。他的宅邸不大,装饰也简洁,远远比不上巴勒的府邸那般富丽堂皇。
吩咐了下人做些吃食送来,他才领着两人到了厅堂。
“殿下上坐。”他引着拓拔晗要坐到上首,却被拒绝。
“不必如此,随便坐下吃点就行。”
见状他也就不再多言,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只是他那打量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任谁都忽略不了。
鱼听雪面上扬起笑:“前辈为何如此看着我?”
“早就听说番禺来了个年轻郡尉,我当是何方人物呢,原来就是你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家伙。”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胡须,眼神十分瞧不起人。
“祝迎朝,你这么个病秧子模样,降得住番禺那帮土匪吗?”
病秧子?!
鱼听雪瞪大了眼睛,她不过就是瘦了些,可跟病秧子挨不着边吧?
只是也不好多加计较,笑着直视他:“前辈说笑了。打天下自是你们武将的事,但说到这治理嘛,还得是我们这些您瞧不上的文人来做。
“智取有时候远比暴力镇压更有用。”
毕图冷哼一声,讥讽道:“既然你对你的智取这么有信心,怎么还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跑到老夫这若羌来了?”
鱼听雪面上一红,讪笑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如今可不就是个丧家之犬?
好在端着饭菜进来的侍女替她解了围,待到她们放下饭菜和酒水出去后,毕图也没了跟她计较的心思。
“您老真是料事如神,我们这次来还真是有求于您。”拓拔晗提起酒盅替他倒了盏酒,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毕图忙双手接过酒盅:“这可不是老臣料事如神,而是那巴勒抓人都抓到若羌来了,老臣想不知道都难。”
鱼听雪眉头皱了皱,他们这一路走得顺畅,并未遇到追兵,现在看来是万御之在其中出了大力了。
“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毕图仰头饮尽盏中酒水,看向拓拔晗。
后者瞥了眼鱼听雪,示意她开口。
她忙提起酒盏替他再倒满一杯,笑道:“您有所不知,那巴勒私占了番禺的一座矿山,我们知道了他的勾当便被他追杀,不得已才来了若羌。”
毕图敲了敲桌子,耐心已经告罄。
“我们要借兵。”她忙咽下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毕图“呵呵”笑了两声,脸上褶子堆在了一起,眯着的眼睛看着极为精明。
“你这小子想的倒好,你被巴勒追杀,却要老夫出头。”他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
“不借!”
“不用您出手,我们自己带人回去。”见他神色坚决,刚刚腾起的底气又消了两分。
她抬脚在桌下踹了脚拓拔晗,他慢悠悠烫酒的动作一滞,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带回去的兵马难道不是老夫的人?届时死伤的赔偿金该如何算?王上若是怪罪老夫私自调兵又该如何算?”
毕图一把将酒盏放在桌上:“祝迎朝,你们番禺的事老夫不想插手,你若是来蹭饭,老夫欢迎,但若是想把老夫拖下浑水,那恕不远送!”
“毕老,”拓拔晗突然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这已经不是番禺一郡之事了。”
“此话怎讲?”见他出声,毕图面上神情松懈了两分,却仍旧坚定。
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接到消息,西楚边境蠢蠢欲动,恐怕不日就要北上。番禺绝不能成为插在漠北心脏上的那柄不知何时反水的刀。
“所以还请您出借一千兵马,助我们平定番禺。”
毕图原本坚定的神色变得犹豫,又转头看向鱼听雪,她忙恭敬颔首:“还请毕前辈借给晚辈一千兵马,晚辈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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