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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听雪三人出了番禺就一路向北疾驰,趁着天色还未擦黑,就近找了家农户借宿,好在农家阿嫂热情好客,才不至于露宿街头。
吃过晚饭后考校予乐的功课,本以为她不在的这几日小丫头得偷懒,谁曾想不仅文章背得滚瓜烂熟,连杂乱无章的字都有了长进。
“予乐真棒!”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文章背得好,意思也要理解透彻,不可一知半解,得过且过知道吗?”
烛火摇曳中,予乐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都理解的,莫爷爷都教过我。”
“莫爷爷都教了你什么?”鱼听雪拿起剪刀剪断烛芯,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见她被勾起了兴趣,予乐更是来劲,学着莫乘风平日里拢袖而站的姿势粗声道。
“小丫头,这做人呢,可以难得糊涂,但这读书啊,你得追根究底。不然今天这处先放下,明日那处再想想,长久以往,你会发现每本书都是一知半解,好像会,但又不精,一辈子下来,竟然只是认了几个字。”
鱼听雪被她逗得捧腹大笑,擦了擦笑出的泪花才问:“莫先生还教什么啦?”
予乐模仿着莫乘风的样子抚着胡须,在屋中踱来走去,瓮声瓮气道。
“小予乐,识文断字,读书明理,方为君子也。既做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当起而论之,论之不成则行而变之,一变生二变,二变促三变,无穷尽也。既无前人,自己便是前人。”
予乐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些她似懂非懂的话,鱼听雪心下却有些愧疚。
在她不在的日子莫先生将予乐教得如此好,她白日里竟然还对他恶语相向。
“予乐,”她弯了弯嘴角,将她招呼到了身边,“莫先生教你的东西切不可忘,你现在可能还不理解,但你以后会懂,明白吗?”
予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知道,我都记下了。”
鱼听雪笑意欣慰,叮嘱她早点休息便走出屋子想去透口气。
临近十五,月亮又圆又亮,如霜月光一泻而下,漆黑的院子一览无余,她不由伸开双臂大口呼吸。
许是没有被迫返京,又许是暂时逃离了掌控,她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睡不着吗?”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臂,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她转身看去,便见拓拔晗自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眸光幽深地盯着她,也不知就那么瞧了多久。
“刚教完予乐功课,出来透口气。”
见他身子卡得难受,她便走了过去,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违抗王令将我带走,又说了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不怕王上治你的罪吗?”
她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他便已跳出了屋子,伸着懒腰走到檐下,微仰着头盯着不知名处。
“怎么治?”他久久没说话,久到她以为他不会有所反应时他出了声,“卸了我的兵权,还是将我圈禁?”
他轻笑:“漠北西楚大战在即,他不会这个时候动我的。没了我,还有谁能替他镇守边境战线?拓拔旭吗?呵,那怕是会被打成猪头。”
他这话说的狂妄,情绪却难明。
鱼听雪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目露担忧:“那大战之后呢?若是还要治你的罪,你怎么办?”
拓拔晗转身看她,眸色平静,反问她:“你觉得呢?”
但显然这话不是叫她回答的,他自顾自道:“这场大战结束,我只会有两个结局。死或者打下中原,问鼎九州。”
“鱼听雪,你希望我是哪个?”他勾着唇角微微俯身,“你希望我活着还是死?”
嘴上如是说,手却覆上了她耳后,轻柔地揭起了面皮一角,低声呢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脸。”
鱼听雪乖巧地任由他动作,这次没有避开与他的对视,反倒认真盯着他的眸子:“我希望你活着。”
在她说出口的刹那,女子清丽婉约的莹白面庞再次落入他眼中,眉眼微弯,嘴角含笑。
夜色如墨,男子的眼中像有星星升起,异常明亮。
“哪怕西楚自此成为历史,哪怕我登位后要强娶你,哪怕你我成为青史上遗臭万年的逆贼叛徒,你也希望我活着?”他的声音发紧,面无表情。
在他满怀希冀的目光中女子摇了摇头,细语低声:“不是强娶。”
她抬手攥住他的衣袖,却感觉到衣服下的手臂在抖,又顺着手腕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
手心滚烫,指尖冰凉。
在男子慌乱无措又受宠若惊的注视下,鱼听雪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拓拔晗,我愿意。”
愿意与你站在一起,共迎万难。
刹那间,拓拔晗的凤眸中先是不解,震惊,最后转变为狂喜。说出口的话带着明显的颤音。
“你说什么?”
女子粲然一笑,抓紧了他的手。
“我说,拓拔晗,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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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只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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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男子眸色发暗,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不容逃避,不容拒绝,像是要以此确认她是否清醒,逼她来看清自己的心。
鱼听雪点头:“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说着手却从他手中滑落,拓拔晗忙不迭地反手握住,眸色一沉。突然,他的身子僵住,神色古怪。
暗色笼罩下,男子的胸口抚上一只莹白玉手。万籁俱寂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咚咚”声。
“你的心跳得好快,”鱼听雪上前一步,“你很紧张吗?”
女子的尾音微微上扬,似在问询,又似在挑逗。
拓拔晗不由退了一步,眼尾发红地盯着“嚣张”过了头的女子,她却浑然不觉地再进一步,直到他后背抵在檐柱上退无可退。
“鱼听雪!”他警告般地怒瞪着她,红到滴血的耳垂却昭示着他的窘迫。
“在呢,”男子身量太高,此刻还微微后仰,她踮起脚尖才到他下巴,“有何指教?”
许是她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觉得折了颜面,又许是他对她的主动靠近没有一点抵抗力。
在额角沁出汗珠的瞬间,他低吼一声揽住她的腰,强势地带入怀中,嗓音嘶哑,却只是喊她的名字:“鱼听雪。”
婆娑夜影凉如水,晓月当帘映此身。
两人的身子贴得更近。
女子眸底含笑,鸦睫扑闪,樱红娇唇半启不合,微仰着头盯着他,一副任君采撷的乖巧模样。
独属于她的幽香气息无孔不入地往他鼻腔里钻,无端地叫人失了理智。
男子的喉间上下滚动,呼出的气息烫得惊人,弯腰靠近她,哑声道:“我想。”
只是不等他后面的话说出口,旖旎的气氛被一道稚声打破。
“老师?”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鱼听雪迷离的神智几乎是瞬间回归,忙一把推开他,后退两步拍了拍脸。
“你是谁?”在她转过身的瞬间,予乐的大眼睛中浮现警惕,上前两步质问道,“老师去哪里了?”
拓拔晗轻咳一声背过了身,鱼听雪双颊泛红,忙蹲下身安抚。
“予乐,我就是老师。”
予乐摇头,退出她的怀抱:“你不是,老师不长这样。而且他是男子,你却是女子。”
她哭笑不得地将她拉了回来,耐心解释:“予乐,我就是祝迎朝,先前戴了面具,现在才是我本来的脸。”
见她还是不信,她指了指拓拔晗:“不信你问他,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子。”
予乐抬头看向拓拔晗,却执拗地未发一言,只是沉默着等他的答案。
拓拔晗低嗤一声,带着莫名其妙的火气:“你不是聪明到过目不忘,现在连她是祝迎朝都看不出来?”
鱼听雪不赞同地转头看他,却被他的幽怨眼神逗笑,只好强装镇定地扭回脑袋。
“你真的是老师?”予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纠结地小脸都皱了起来。
她肯定地点头:“是,我就是老师。”
见她语气如此坚定,小予乐又问了几个只有她们两个知道的事情,见她都能对答如流,才真的相信眼前这个如花似月的漂亮姑娘就是老师。只是很快又对她的真实身份产生好奇。
“那老师你的真实名字叫什么?”
“鱼听雪,”她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记住了吗?”
予乐咧了咧嘴角,憨笑道:“记住啦。”
“你早点休息。”
她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话就牵着予乐钻进了屋子,又“啪”地一声关上门,活似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拓拔晗脸色一黑,想到什么又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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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边境地处北崇关,与番禺郡相隔四百余里,快马加鞭尚得走上六七天,更遑论带了个孩子。
饶是他们三人披星戴月地赶路,到达北崇关一带时也已是第八天的清晨,携来满身风露。
黄沙尽头,红日刚从地平线探出半张脸,光束明晰,如纱似雾。黛山青松也隐见薄光,云雾缭绕,天山一碧。可在那连绵不绝的层叠山隘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峰格外惹眼。
“那是斩龙阙,”见她盯着前方目不转睛,拓拔晗驱马到了她身边,“千百年来横亘在此,九州以此为界划南北。常言道‘斩龙以北据天险,斩龙以南不北上’,说的就是这里。”
“所以当年先帝就是在这里吃了败仗,才放弃了对你们的追逐,转而接受求和。”鱼听雪眯眼远眺,神色平淡。
他轻笑一声,大方承认:“是。斩龙阙易守难攻,当年若不是我们占据地理优势,西楚先帝还真有可能一统。”
突然又话锋一转:“西楚帝自以为兵强马壮,不顾生灵涂炭再次发动战争,可他低估了斩龙阙的险要。在这座天险面前,任你有几十万兵马,还是得乖乖伏首。”
“驾——”
他说完便纵马疾奔而出,张扬又恣意。
予乐抬头望她一眼,疑惑出声:“老师,我们不走吗?”
“走。”鱼听雪回以一笑,也打马跟了上去。
三人向着驻扎营地而行,一路上碰到的守将和巡逻士兵见到拓拔晗格外震惊,反应过来后奔走相告:“殿下回来了!”
不消片刻他重返边境的消息便在北崇关的大街小巷传播开来,人人面上都带着喜色。
鱼听雪却有些笑不出来,一路过来她亲眼看到了这里的百姓和士兵对他是多么崇敬,可在这常年受风沙侵扰的边境,拥护爱戴非军功不能得。
可见他的确如传言那般“天纵将才,功勋无数”。
也就是说西楚面对的将会是一个劲敌,一个被所有人低估的对手。
见她面色不济,拓拔晗慢了一步与她并排而行,关怀道:“怎么了?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等会到了军营去休息会。”
“不用,”她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就是赶路赶得有些累了。”
他神色有些不赞同,刚要再开口,却被一道低沉嗓音打断。
“殿下。”
鱼听雪闻声转头,先是看到了身后黑压压的一队人,又感觉为首的黑衣男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拓拔晗拍了拍他的肩,熟悉的一幕让她隐藏在深处的记忆突然出现。
这不就是他的暗卫,荆乌嘛!
只是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愈发冷漠了,明明艳阳高照,他一开口却像是能掉出冰碴子。
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荆乌有所感应般地瞥向她,她做贼心虚地转过头,撇了撇嘴。
这人这么冷,怕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拓拔晗冷冽的眼神望向他身后的士兵,眉头紧锁:“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荆乌抱拳:“西楚兵马在城下叫嚣多日,属下正打算去会会他们。”
“等等。”他说着抬脚走向营帐,荆乌安排好身后士兵待在原地,才跟着走了进去。
他嗓音平淡,边走边问:“这次谁领的兵?”
“徐山洲。”
荆乌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鱼听雪带着个孩子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又不得不闭上嘴,神色不善:“殿下,昭宁公主待在此处,是否有些不妥。”
鱼听雪清浅一笑,拉着予乐在下首坐了下来。
“这位,”她顿了一下,纠结片刻才道,“勇士。不知我在此处有何不妥?”
拓拔晗还没说话,荆乌就冷声道:“您贵为西楚公主,却待在我军营帐,您说有何不妥?”
予乐像是有些被吓到,瑟缩着往她怀里钻了钻。她安抚地捏着她的小手,弯唇一笑:“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
见他神色愈冷,她又添了把火。
“不信你问问你家殿下,让不让我待在此处?”
荆乌未发一言地望向拓拔晗,十分自信自家殿下不会同意一个西楚女子待在军营重帐。后者点却了点头。
“荆乌,是我带她来的,她待在这里没什么不妥。”
“殿下!”
见他压着怒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鱼听雪通身舒畅,笑着倒了盏茶:“荆护卫,我就说你家殿下也同意的。”
荆乌冷酷的神情瞬间龟裂,眉头紧锁瞪着她。
她弯唇一笑,人畜无害。
拓拔晗拧了拧眉,沉声道:“行了。说说这段时间的情况。”
眼见谈到正事了,荆乌也就不再多言,沉着脸讲述了近段时间的边境状况。
“说来也怪,西楚兵马驻扎在斩龙阙二十里外已经半个月,却始终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只偶尔派出一小队人马在城下挑衅,可每次都是等我们要应战时他们就鸣金收兵。”
拓拔晗沉吟半晌,抬眸看向他:“此次除了徐山洲,还有没有其他成名将领?”
“没有,”荆乌摇了摇头,略显迟疑道,“殿下,属下感觉徐山洲也不想开战。每次都跟点卯一样绕一圈就走,十分古怪。”
鱼听雪倒茶的手一顿,心下已经明白几分。
徐山洲本就不是好战之人,再加上先前徐峥的死,他心里对朝廷是有很大怨气的,不造反就已经很不错了,此次估计也是迫不得已接了令。
“你带她们去找间干净营帐,我去会会他。”拓拔晗说着站了起来,拿着刀就欲出去。
却在临近门口时停了下来,沉声叮嘱:“保护好她们,还有,别使绊子。”
鱼听雪笑眯眯地看向荆乌:“那就麻烦荆护卫了。”
荆乌面色一僵,握拳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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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情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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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营帐内的三人却陷入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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