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姑娘,好久没看见你了。”
她紧抿的唇也扯出笑来:“是啊,最近有点忙,就没过来。”
守卫又问:“您是来找殿下的吗?”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却矢口否认:“不是,我就是晚膳吃得有点撑,出来溜溜。”
守卫点点头不说话了,又开始像一尊石像般伫立着。她作势要走,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帐内似乎隐隐有女子的声音。
女子?
这军营中除了她跟予乐还哪里来的女子?而予乐被她扣在屋子里读书,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他该不会背着自己带了别的姑娘来吧?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回想起这半月以来他的诡异行踪,鱼听雪心头的怀疑更大了。
“你们殿下在吗?”她转身看向守卫,温笑着出声询问。可这笑落在别人眼里却实在有些皮笑肉不笑,格外吓人。
守卫摇头:“殿下早晨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许是见她面色实在有些不悦,守卫低声提议:“您要不进去等着?”
她抿唇“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向大帐,面色虽淡,但明显看得出此刻心情欠佳。
年岁尚小的守卫哪里见过一向温和待人的鱼听雪这副模样,当即就往旁边侧了侧身,待她进去后才跟另一面的士兵低声交谈。
“鱼姑娘这是怎么了?看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另一名守卫摇了摇头,挤眉弄眼道:“殿下昨日不是又带来个姑娘吗?鱼姑娘刚才可能听到她说话了,就觉得殿下是三心二意的男子,所以很生气!”
年幼的那个恍然大悟,随即又皱眉:“你说殿下也真是的。鱼姑娘这么漂亮,怎么还要带其他女子来?”
“小心被殿下听到,当好自己的差就得了。”
外面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里面的气氛却有些尴尬。
鱼听雪本以为拓拔晗在帐内藏了姑娘,气势汹汹地跑进来就要算账,却在掀开帘子的刹那跟两双眼睛尴尬对视。
诡异的沉默在帐内流淌……
荆乌了然地扯了扯嘴角,洞察一切的眼神让她不由面红耳赤,好在他只是看了眼她就继续摆弄花盆。
良久,蹲在地上的女子温婉一笑,僵硬怪异的气氛顿时如高山雪化般消失无踪。
“听雪,你这是怎么了?”月娘扶膝站了起来,缓步向她走来。
鱼听雪摸了摸鼻子:“怎么是你啊月娘,我还以为。”
月娘揶揄地笑了笑:“以为什么?以为殿下带了其他姑娘?”
“不是!”她急忙否认,眼睛都瞪大了些,落在别人眼里却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月娘也没再调侃她,拉着她坐了下来。不消片刻,硕大的花盆便被荆乌填满了土,还留出了点栽东西的位置。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知道荆乌不乐意跟她说话,她只好低声询问月娘。
谁知月娘还没来得及开口,荆乌倒是出言讥讽:“闲得无聊,玩土呢。”
说完朝月娘点了点头:“沈老板我先去忙了,有事你差守卫来找我。”
鱼听雪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下不来上不去,只能干瞪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帘子被放下才气呼呼地收回视线。
这荆乌对她的敌意未免太大了吧!自己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必如此?
月娘忙笑着解围:“别生气,荆护卫可能就是累了。来,咱们把种子给种上,这可是给你的呢。”
“给我的?”她不由诧异出声,又看向被纯黑土壤填满的花盆,目露疑惑。不就一个还没来得及栽东西的花盆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却见她小心翼翼地从桌案后面拿出一方玉雕盒子,又动作轻柔地打开。她好奇地凑了上去,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有些失望。
在那方价值不菲的玉盒中放着的,竟只是一粒普通到了极点的种子,芝麻大小,还有点蔫巴。
只是见她如此珍而重之的模样,她倒也不觉得那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种子。
“这是什么?”
月娘手指蘸了点水淋到种子上,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如春雷般震耳。
“霓裳花的种子。”
“什么?!”鱼听雪瞳孔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月娘。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她说这是那个存在于极北之地,朝而盛暮而衰的霓裳花?
见她震惊得都有些回不过神,月娘倒了盏茶递给她,温声道:“你没听错,这就是能给你解毒的霓裳花的种子。”
不等她回过神,她后面的话更让她呼吸停滞。
“是殿下去极北雪山蹲了半个月才采回来的。”
“霓裳花甲子一结果,极北雪山又是个雪虐风饕的诡奇地界,”她轻拍了下她的手,“他待你真真是极好的。”
鱼听雪愣愣地盯着那粒种子出神。
《九州地理志》中曾言,极北雪山终年不化,风雪漫天,常有白熊雪狼王出没,生人若近,九死一生。
可拓拔晗竟真的亲自去为她采了霓裳花的种子。她不敢想,他是怎么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在那里蹲伏半月之久?
他就真的喜欢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吗?
“在我这里,你的命比我自己的都金贵。”
莫名地,她脑中突然闪过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认真坚定,不似许诺,犹胜许诺。
神思恍惚间,月娘已经将种子放到了盆里,又抓了些土掩埋,一切都弄完后转头看向她。
“殿下请我过来培植霓裳花,所以这段日子我会待在这里,也会调整你的身体状态,以便让它的药效发挥到最大。”
见她还是眸光呆滞,她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赶了很久的路,我现在要去休息了,你自己可以吗?”
鱼听雪讷讷地点了点头。
月娘拍拍她的肩就走了出去,她却死死盯着漆黑土壤,好似能透过土壤看到埋在里面的种子。
良久,她轻叹了口气。
他对自己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竟还跟他怄气,当真是太不该了。等会他回来了自己就先道歉,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吵架。
怕不小心将花盆摔碎了,她便想将它往里面挪一挪,却发现桌案上凌乱地摆了许多书和地图,连个挪动的地方都没有。
她只好将花盆放在碰不到的地方,转而替他收拾起了桌案。
她熟练地将书籍分门归类,整理好了才放到相应的书架,又把地图仔细折叠,归于一处。
做完这些后,帐内的光线都有些暗了,她又找了蜡烛出来续上,刚想坐下歇口气时却看到桌头的书籍上摆着一张仔细折叠的褐色牛皮纸。
她的心顿时一跳。
那张纸她认识,是北崇关的布防图。
那日飞鸢的话犹在耳边,后来她虽再没有来找过自己,但她隐隐感觉到,这次是最后通牒。等她再出现时,若是还拿不出,只怕西楚帝就要动手了。
她眉头紧皱着,脑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拓拔晗,一边是太安城的父母,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选择父母,可现在她竟开始犹豫,她做不到在与他心意相通后还背叛他。
灯芯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烛影微晃。
帐外人声吵嚷,她的手死死地攥着,半晌后却还是颤抖着伸向了地图。
握住,展开。
布防图彻底在面前展开的那一刹,她的心突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就像是沸腾的水中加入了冰块,再无声息。
她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布防图,直到将每个地方的驻防兵力,物资屯点都牢牢地记在脑中才将它叠了起来,放回远处。
帐外传来交谈的声音,她站起身想离开大帐,却与掀帘而入的男子四目相对。
在拓拔晗带着审视的眸光下,她的心突然慌乱起来,手脚逐渐冰凉,不由扶着桌子退了一步。
拓拔晗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桌案,大步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却被凉得皱了眉。
“手怎么这么凉?”说着替她搓了搓,“这边的天气比不得太安城,很早就凉下来了,记得多穿点。”
她低头应了一声,鼻尖泛酸。
她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怕在看到他温柔的眸子时将一切和盘托出,更怕因为自己的心软害死父母。
“你早点休息,予乐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说完她便落荒而逃,一步都没敢停。
可她没看到,拓拔晗跟着她转了身,在她夺门而出的刹那沉下了脸。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良久,自嘲地勾了勾唇。
她不对劲,从他进门到她离开,她一眼都没看自己。
而且……
布防图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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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她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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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听雪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营帐,直到往脸上扑了把凉水,才微微静下了心。
方才若是自己动作慢一些,或者他进来得再早一些,恐怕会被当场撞破。她不敢想那时他会是何反应,她又该如何解释?
随手扯过搭着的面巾擦干水珠,暗叹一口气坐了下来。火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叫唤着,她也有些烦躁。
如今北崇关的布防图她已牢记在心,只需将它复拓出来便可交给飞鸢。
可真的要这么做吗?
两军交战,布防图多重要自不必说。若是真的到了徐山洲手里,那北崇关在他眼里就是透明的,只需要找出它最薄弱的地方集中火力,攻克只是迟早的事。
可那些因她一己私利而枉死的漠北士兵呢?又能找谁申冤。
再退一步说,日后拓拔晗若知道是自己泄露了布防图,她该如何交代?
再或者,因为自己他死了呢?
思及此,她的呼吸一窒,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竟有片刻的喘息困难。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黝黑的瞳仁中迸发出光亮,但随即悄无声息地熄灭。
她更不能接受父母被自己连累。
怎么办?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选择?
短短几息,鱼听雪眉间的躁郁之色愈演愈烈。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有一只狂狮在怒吼,叫嚣着要冲破牢笼,将仇人咬死在齿下。
为何?
为何一个两个都要来逼迫她?
她不过一个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深闺女子,为何要让她来做这丧尽良心又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为何要逼着她背叛他?!
“你该死!”
她怒到了极致,胸口剧烈地起伏,拳头紧攥却仍是忍不住,低吼一声将桌案上的东西拂扫在地。
“哐当——”
骤然变暗的烛光下,她双眸赤红,温和神色变得狰狞,像是顷刻间就能要人性命的亡命之徒。
过了良久,喘息声由重到轻,再到悄不可闻。她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笑意苦涩。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能冲到西楚帝面前一刀杀了他吗?她能不管不顾地藏匿起布防图吗?
她不能。
她没得选。
书籍、宣纸被她扔了一地,此刻又不得不哽着一口气捡了回来。
随手摊开一张纸,她熟练地研墨起笔,凭着不久前的记忆,一笔一划地将北崇关布防图画了下来,却在最终收尾时有了迟疑。
眉头紧皱地思索了半晌,她又随手添了几笔。
西楚帝要布防图,自己也去偷看了。可谁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正确的呢?
鱼听雪勾了勾唇角,笑意冷然。
与此同时,在她营帐附近伫立许久的拓拔晗也离开了此处。
如霜月色下,颀长身影莫名地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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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鱼听雪刚洗漱完想去找予乐,就听到帐外吵嚷喧天,隐隐约约还有个熟悉的嗓音。
她三两下收拾完东西走了出去,帐外却空无一人,先前喊叫不停的声音也消失无踪,只有东张西望的予乐蹦跳着跑了过来。
“老师!”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解道:“刚才外面怎么那么吵?都在干什么呢?”
予乐嘿嘿笑了声:“早上来了个老爷爷,车队押送着好些东西,殿下刚才还亲自过来接他呢。”
老爷爷押着东西来的?她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老爷爷?”她边走边问,“怎么样的一个老爷爷?”
予乐跟在她身边走,抬手比划了下:“一个满头白发,但是精神很好的老爷爷。”
鱼听雪低头看她,笑道:“殿下看起来是不是对他很尊重?”
予乐猛点头:“对!殿下今天一直在笑,还跟他并排走呢。”
她点点头,心下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
朝廷粮草迟迟不到,拓拔晗着急却无法,总不能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去抢劫吧?他们是正规军队,又不是江湖草莽。
先前她看到他在写信,估计就是在跟附近郡县借调粮草。所以予乐口中那人该是毕图。
心下如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他的大帐附近。门口的守卫依旧是先前那两人,见她过来便咧嘴笑了笑。
“殿下在里面吗?”她回以一笑,和煦温润。
话多的那个点了点头,低声道:“殿下在里面接见一个老将军。鱼姑娘您要进去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帐帘子就被人掀开,一脸冷漠的荆乌走了出来。
“殿下让您进去。”说完也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再次折返进入。
鱼听雪朝守卫点了点头,拉着予乐走了进去。帐内三人听见脚步声,除了不动如山的荆乌,都转头朝她看来。
拓拔晗朝她招了招手,语带笑意:“快进来。”
旁边的毕图一脸被雷劈的表情,震惊道:“殿下,您回京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
鱼听雪迈出的脚步一个踉跄,连带着予乐都差点摔倒,站稳后尴尬地朝她笑了笑。予乐眼睛滴溜溜地转,却没有出声。
谁知这毕图语不惊人死不休,看似低声道:“老夫听说您为了那祝迎朝都违抗了王上召令,显然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抑。虽说他是个男人吧,但您这么三心二意的总不太好。”
又似有若无地打量了鱼听雪一眼,劝诫道:“这姑娘生得好看,还不介意你在外面做的荒唐事,如此大度贤惠的妻子上哪里去找?要我说,您就狠狠心跟那祝迎朝断了,好好跟这姑娘过日子。”
这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仿佛拓拔晗真是什么朝三暮四的风流男子。鱼听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不消多会便满脸通红。
荆乌依旧是那副正气十足的黑脸模样,只是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快要破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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