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讲。”
“半年前传回的是听雪与三殿下成婚的消息,可为何她又不在呼兰城,而跑回了太安城?”
拓拔晗略一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猜是她跟父王做了交易。
“不知道几个月前番禺郡的事情您有没有耳闻?”
鱼言哲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无声地敲打着,温笑道:“搅动番禺风云的就是听雪,所以我猜她跟父王做的交易是官位,跟拓拔旭成婚的另有其人。”
他没什么意外的神色,沉声又问:“第二个问题。听闻你在番禺冲冠一怒为红颜,那又为何来招惹我女儿?”
拓拔晗停了手上动作,低咳一声:“您误会了,那个人就是听雪。而且不存在您所谓的招惹。”
恰逢此时荆乌端着两盅酒推门而入,他顺势倒了一盏,朝鱼言哲举起杯盏,神色诚恳:“我对她不是招惹,我是想明媒正娶,做唯一的妻。”
话毕仰头饮尽。
鱼言哲似是叹了口气,语气幽幽:“可她若醒不来呢?”
“我等她,”昏黄烛光下,男子眉眼温柔,语气更甚,“不论她会不会醒,我认定的姑娘只有她,永世不变。”
“可照如今这架势,你势必是要登基称帝,届时你该如何?”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眸光凌厉,“我们鱼家男子没有纳妾的传统,女子的夫君也是如此。不论对方是何身份,若做不到,我大可替她另寻一门好亲事。”
拓拔晗低头笑了声,朗声道:“我拓拔晗若登基称帝,便尊鱼听雪为后,今生今世,唯她一人,若有辜负,不得好死。”
他这番话说的坚定,眸色却在提到她时变得温柔。
鱼言哲本就是过来人,又如何看不明白他的感情。而且从听雪昏睡到现在,他不顾自身伤势日日守着她,他实在挑无可挑。
荆乌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暗叹了口气。
殿下是真的很喜欢鱼姑娘啊。
“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言,”鱼言哲倒了两盏酒,推给他一盏,“莫要辜负听雪。”
拓拔晗急忙端起酒盏,再度饮尽。
“绝不敢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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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建元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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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听雪醒的那日是个极好的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承德殿被烧那日,睁眼看到熟悉的帘幔时还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自己是午睡时做了一场斑驳的梦,还是她被人救出了火海。
直到门扉“嘎吱”一声,她循声望去,一道身着暗紫衣衫的修长人影走了进来,男子唇角带笑,却在与她对视的刹那笑意凝固。
她弯了弯唇。
男子疾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在榻边,眼尾微红,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心间一动,软了声线喊他:“拓拔晗。”
“我在。”
他原本就红的眼在她这一声中彻底落下泪来,颤着手摸上她的脸,声音哽咽:“我一直都在。”
不知他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琥珀眸子里满是红血丝,眼下泛着乌青,整个人也有些没精打采。
鱼听雪喉间一哽,抬手想去摸他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怎么?”
他忙抬手握住,吻上她的手背,柔声道:“你睡了很久,自然没力气。”
她心头一惊,追问道:“多久?”
拓拔晗笑了笑,低声答:“两个月。你先别动,等我去找月娘来看看。”
说话间屋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后白衣白裙的月娘提着医药箱走了进来,转头看见已经醒了的鱼听雪竟也没有太惊讶。
“来,让我把个脉。”
他起身让出位置。
月娘把脉半晌,神色变得轻松:“余毒已清,以后可以放心了。”
闻言鱼听雪也有些高兴,道过谢后突然想起父亲,面色猛地一白,不安地看向拓拔晗。
“我爹呢?”
“爹在这。”说话间鱼言哲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鱼母紧随其后。
见她终于睁开了眼,夫妻俩纷纷掩泪,鱼母心疼地掖了掖被角,低声啜泣:“我可怜的听雪,你受苦了。”
“母亲,”她安抚地捏了捏母亲的手,又转头看向鱼言哲,担忧道,“父亲,您的伤如何了?”
鱼言哲擦了擦眼角,笑呵呵道:“没事了,沈姑娘医术很好,一点病根都没落下。”
她终于放下了心,又是好一番感谢月娘。
“月姐姐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星,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一定开口。”
月娘收拾了医药箱,温婉摇头:“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不必如此客气。
“你现在刚醒,忌大补忌荤腥,这几日就先吃些软烂的食物,待我开几帖药调养好了就没事了。”
鱼听雪乖乖应下。
顾忌着她刚醒,鱼父鱼母也没久待,叮嘱她好好休息就出了院子,但与他们一同离开的拓拔晗却端着粥折返了回来。
“粥炖得很烂,月娘说能吃。”说着将粥放在一旁,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又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她。
她也没矫情,自己现在确实没力气。
刚喝了一口,脑中突然闪过青音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呼吸顿时一窒:“青音呢?”
“没事,放心吧,”他弯了弯唇角,“在养伤呢。”
她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一碗白粥下肚,她才有了几分力气,刚想要问他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进来。”
两人同时盯着门扉,随后一脸沉重的荆乌走了进来,见她醒来破天荒地露出喜色,却又在看到拓拔晗疑问的目光时凝重了神色。
“找我有事?”
荆乌点了点头,轻声道:“王上薨了。”
鱼听雪转头看向拓拔晗,他的神色却很平静,语气也淡:“何时?”
“十天前,”荆乌说着又呈上一封信,沉声道,“这是三殿下给您的。”
拓拔晗接了过来,展开,大致扫一眼又装了回去。
“说什么了?”她蹙了蹙眉,怎么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
“他说不想再起兵戈,所以放弃继承王位,希望我能一视同仁地将西楚与漠北地界纳入管辖,”他沉默了半晌,敛下眼皮,“他还说想去外面看看,归期不定,拜托我好好照顾翎儿。”
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仿佛对父亲的离世和弟弟的远游不甚在意,但鱼听雪知道,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强迫自己不在意。
于他而言,本应最为亲近的父亲是君,是令他仰慕却不得的存在,他就像一根刺,摇摇欲坠却不容忽视地插在他的心上,难以拔除。
突然有一天这根刺消失了,他或许会有瞬间的解脱,可留下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而那双在爱里长大的弟妹,是令他嫉妒甚至一度怨恨的存在,他们享受了一切与他相隔万里的暖意。他或许是恨的,可他不能否认,在冰冷的呼兰城里,他们是唯一给予过他善意的人。
她悄悄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而且你还有我呢。”
他掀眸看她,眉心郁色悄然而散,笑意在眼底荡开涟漪。
“三殿下还送了两个人来,是徐山洲和山奈,”荆乌侧了侧身,恭敬道,“两人都无大碍,姑娘放心。”
她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长松一口气。
那天的拓拔晗对漠北王的死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可唯有月亮和默默注视他的鱼听雪知道,那晚他对着漠北的方向从天黑站到了天亮,神色落寞,背影孤寂。
北境战神如何?九州共主又如何?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渴慕父爱却不得的可怜虫罢了。
**
三月十二日,拓拔晗登基称帝,广发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中原人民之君,止于西楚,帝命拓拔晗于漠北,入中原为天下共主,一应子民同等待之。以今年三月十二日于痕山之北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定有天下之号曰大齐,建元景昭。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登基大典的那晚太安城久违地下了一场落地不化的大雪,雪色银白,茫茫一片。
不论是曾在这里步步高升的天之骄子,抑或是挣扎半生而不得的普通人,他们的欢乐、痛苦、遗憾都将随着这场大雪一同被埋葬,被遗忘。
一个崭新的朝代,来临了。
景昭帝登基初始便力排众议尊寒士莫乘风为相,大力提拔寒门学子,联合朝中新贵不遗余力地打压世族势力。
短短半年,称霸中原朝堂百年之久的世族联盟土崩瓦解,大齐的朝堂迎来了另一番景象。
可最让天下人震惊的,是这位新帝推行了另一项足以惊世骇俗的新政,传承千百年的政治格局自此生变。
“自景昭元年起,大齐男女享有同等科举入仕资格,任何人不得偏私枉法,若有违令,枭首示众。”
这项政策一经颁发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反对的奏折雪花似得飞往景昭帝的桌案,而这位不走寻常路的皇帝再一次让众臣暗骂混账,却讷讷不敢言。
“如今的大齐,我说了算。我不是西楚帝,他不敢做的事,我敢做,他不敢杀的人,我敢杀。
“诸位爱卿自可以学那些忠洁之士在朝堂之上撞柱以明志,朕也会不吝褒奖,为身死的各位亲题挽联,风光大葬,必叫后世无限瞻仰你们的风姿。
“诸位,尽可以试试。”
起初还真有两位自诩忠正的老臣在大殿之上叫嚣着“陛下此举,有违天道”,然后以舍生取义之姿撞柱明志。
那一句句承天之意,一句句忠君之语,那誓死不屈的赴死箭步,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先生大义!”
可众人期待的真龙伏首之姿并未出现,他只是冷眼看着两位老臣由胸有成竹,到变得慌乱,直至惊恐地走向死亡,再淡淡说了一句。
“大葬。”
那日早朝,先前还心存侥幸的众臣才不得不承认,大齐景昭帝,是一个不近人情的疯子。
而那些昨日还扬言要将新政扼杀在摇篮里的众朝臣再一次偃旗息鼓,无人愿做出头鸟。
但他们仍旧不无坏心地琢磨着:你颁发了新政又如何,且看着有没有庸碌女子能走出宅门,与我们比肩。
现实却又狠狠抽了他们一个嘴巴子。
景昭三年的殿试上,新帝钦点鱼氏听雪为探花,赐官国子监主簿。官位虽低,却可见对她的历练之意。
而同榜进士中,还有一名女子,尤得丞相莫乘风青睐,自收为关门弟子,课业亲授之。
**
鱼听雪第一次去国子监报道那日,拓拔晗避开了所有人,乘了一辆低调至极的马车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她前一刻还在跟同僚道别,却在拐角处骤不及防地被扯进了马车,刚要惊慌呼救,周身便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
她卸了防备。
但下一瞬又有些如坐针毡。
“呵呵,”她掩饰性地笑了声,在他灼灼目光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今天不忙?”
拓拔晗低低笑了声,嗓音低沉:“不忙。”
就在她放松警惕之时又大力拉了她一把,下一瞬,两人便颠倒了位置。
他大喇喇地坐在外面,却撑着胳膊将她圈在了一小块地方,微微俯身,愈靠愈近,直至呼吸相交。
鱼听雪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男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的眉眼分明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拓拔晗,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似乎,更成熟了。
也更多了些上位者的势在必得。
突然,男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慌乱后仰,他欺身而上。
抬手揽着她的背,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女子的眼眸清亮,唇色樱红,此刻因微微惊慌而半张着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又像在邀他……品尝。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她的眉眼打量而下,掠过鼻尖,停在了她的唇上。
“拓拔。”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了喉间。
男子的吻像暴风雨前宁静的夜晚,极尽温柔缱绻。却在独属于她的幽香中失控地化作疾风骤雨,强势地掠夺着她的呼吸,令她不得喘息。
却又在辗转追逐中,诉尽满腔爱意。
浓郁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鱼听雪喉间溢出一声低咛,他微微直起了身。
“疼。”女子像是有些委屈,眉心微蹙,我见犹怜。
拓拔晗心头一颤。
强自压下不合时宜的冲动,抬手擦了擦她唇上的血丝,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柔声道:“很想你。”
鱼听雪弯了弯唇,纤细皓腕搭上他的肩膀,将人微微拉近,眉眼温柔:“我也是。”
他呼吸一窒,再次失控。
半晌后,鱼听雪警惕地坐在马车入口处瞪着他,拓拔晗则一脸餍足地靠在里侧,还不忘调笑她:“你小心跌出去。”
她冷哼一声。
见她真有跌下去的危险,他反倒慌了,再三保证不会碰她才将人拉了回来。
“我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了,一时没控制住。”拓拔晗舔着脸往她跟前凑了凑,却到底没敢再动手。
鱼听雪往旁边挪了挪,斜眼觑着他:“你怎么不去家里等我,爹娘老念叨你。”
“想早点见你,等会一起回去。”
这话却让她气焰嚣张了起来:“什么回去,那是我家,你顶多就是做客。”
“你迟早都是我媳妇,自然是回家,”拓拔晗一脸自信,语气更甚,“岳父岳母都同意了。”
“不要脸。”她脸红了红,却没反驳。
“鱼听雪。”
她闻声抬头,男子神色突然有些落寞,定定盯着她:“你什么时候能同意嫁给我,你想做的都实现了,是不是也应该可怜可怜我了。”
人前威仪无双的帝王在她面前低了头,她鼻头有些酸,却不得不艰难拒绝:“抱歉,还得等等。”
拓拔晗拧眉,眸色逼人:“为什么?嫁给我你照样可以做你想做的,我不会干预你。”
她却还是摇头:“大齐的皇后不可能在朝为官,而现在虽然颁发了新政,可你也看到了,入学书院、参加科举的女子少之又少,更遑论能入仕的。
“她们需要一个走到高位的表率,用切身经验告诉她们,她们可以。”
他抿着唇没说话。
“拓拔晗,”她扑进他怀中,语气歉疚,“对不起,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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