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会被劭港一中保送吧。
而我,初二初三时叛逆,和讨厌的老师每日斗智斗勇,郁郁寡欢。偶然间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偏偏赶上季节变换。这是骨子里带着的毛病了,一到换季便浑身发红,自然的发烧。这些加在一起,让我生了场大病。
治身上病的药摔断了腿的我不能吃,而治腿伤的药我吃了后会加重身上的病情。我哭着闹着,最后硬是拖了将近一年时间才完全康复,于是我不出所望的,中考成绩不达标,和理想的高中,遗憾的失之交臂。
父亲为了惩罚我的不懂事和叛逆,并没有托关系将我随意塞进公立的高中,而是给我找了一个靠谱的私立院校,正因如此,我也得以继续学习我爱的艺术。
我和闻枫的命运分叉就此开始。
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再懂事点,坚韧点,努努力,考进和他一样的学校。
会不会我们的故事,结局就会全都不一样了?
如若真是这般,我和闻枫是不是也不会白白错过这些年?
他考上了重高,就读于最好的那个班。
如果你要问我究竟好到什么程度?我只能说,当年曾教过他的那些老师们,如今要么任职于省市教育局,要么评了职称,去了985 211担正副教授。
而闻枫,则是当年劭港一中最有才华,最优秀的那批学生。
闻叔曾无意间说过,闻枫在三班,最好的那个班。
而这句话,我记了无数年。
也曾无数次暗自庆幸过,我也在三班,也是最好的那个班,那是不是就可以,有资格和他比肩了?
我不知道。
我未曾参与过他的那段青春,偶尔回想起来,虽然未来更值得感慨万千,但却还是会惋惜那段最好的流光岁月。
而我,禾卿,不同于他。
我虽在我的院校里也算是赫赫有名,但终究还是困于一方泥土,拘于一方田地。
我之所以如此道来,却是因为我出名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姣好的脸蛋和背后父亲的支持。
所以即使我曾凭实力获得了无数奖项,可同龄人总会认为,多亏了爸爸。
在我高三时,甚至因为我的脸,我的钱,堪堪发生了一件让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那是阴影。
总是有人说,富家女含金汤匙出生,总有人代替瞻前顾后,什么都不缺。
不是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经历的人生,上到总理,下到难民。我须得承认或许经过父亲和秋蓉姨以及一众人的半生努力下,家里是积攒了些许小钱,但是绝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人性可畏,人心亦可畏。我曾自以为是,抱着满心欢喜认真学习我的功课,但天总不遂人愿,也不随人意。
总有些人故意接近我,我都懂,从小看电视剧长大的我自然能分辨是非。哪些是攀龙附凤,哪些是真权贵,哪些是白莲花和绿茶,一目了然,独独忘了审视身边人。
但是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些人试图接近我,买通职场教授,撺掇同乡试图将我置于死地,然后,发疯一般,不切实际的妄想将我转手,如同商品一般卖掉。
吴漫意,我曾经最要好的朋友。
这不是小说,更不是八点档狗血电视剧,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了涉世未深的十六岁的禾卿身上。
我就读的筌洲女高,是所有名的私立师范类艺术学院,里面的学生家境大部分都是小康类型或者中产阶级家庭。所以宿舍几乎都是两人一间的公寓,上床下桌类型。与普通高中不同,年级组并不会进行分班筛选,所以不出意外三年都将会是一个室友。
与我同住的,便是吴漫意。
和这所学校绝大多数人不同,她的背景并不是那么强大,甚至可以称得上贫困。吴阿姨是村里收废瓶的,吴叔叔在工地上工作,在吴漫意读高一时不慎摔断了腿,她家里四口人便只能靠吴阿姨一人单薄的背脊拼命撑起全世界。
许是当年夸大宣传过了头,在县里,小镇里,乡村里掀起了一股攀比的热潮。她考上后,执意要来这所学校读书,虽然每年学费并没有寻常私立那般贵,却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她家里的经济飞速流逝,直接导致吴阿姨吴叔叔和她年幼的弟弟本就困苦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饥寒交迫。
我同情她,可怜她,她的父母耗尽了心血,求尽了关系,甚至一家一家借钱给她凑生活费,只为她能有出息,将来能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那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那时真心将她当作我的朋友,她也装的很好,很好。
她数次有意无意的向我说起她的家庭,然后潸然泪下,情不自禁时会痛哭出声,然后告诉我,她觉得这样的选择对不起父母。
我从未多想半分。
我看她穷困潦倒,每日和她吃饭时会一起结了帐,想着这般会省了她的伙食费,虽然对我来说总数额不算大,但吴阿姨便可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来承担这些。但是我忽略了,她手上拿着的永远都是最新款的外国手机;脚上穿的永远都是漂亮的鞋子;手上做的从来都是镶钻的,最好看的那款美甲;头发也总是烫着漂亮的波浪卷。
起初,她借我的钱,有时数额很大,我看她在我面前那般楚楚可怜,便从没让她抓紧还过,甚至后来不还了,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谈恋爱,用的都是我的化妆品,穿的都是我没摘吊牌的当季新款衣服,我念她可怜,便也从没与她计较过。每每吴漫意缺钱,她总是泪眼婆娑的坐在我身旁,看着我,若有若无将坠未坠的眼泪发挥了极致的作用,我也总是不忍,总是拨款给她。
我相信她的人品,每每放假时总会塞她一大把钱让她带给吴阿姨改善改善生活,也算是我用钱财积了点善德。
我甚至特意去银行换成现金,怕她那没有银行或者说去银行不方便。
只是后来,我发现她似乎渐渐的开始理所当然了。我慢慢的看好我的化妆品,收起我的衣服,用一个学期的时间让她来适应回当初她本就一无所有的样子,惦念着善良的那一家人,想着她至少安分守己,可即使是每日严加看管,却也阻止不了我钱包里的钱财总是不翼而飞。
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我的心没那么大。
只是每次丢钱时调监控,总是能抓到”小偷“。
在这个纪律森严的学校,小偷每每被抓到,总是第一次警告然后就销声匿迹。论到追回钱财时,主任却直打哈哈欲要蒙混过关,即使真的要追究下来,也只会说:
”禾卿,你家条件那么好,这点小钱还在意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你还要继续闹下去,真捅出个篓子,你拿不到毕业证的话代价你自己承担。“
虽然每次小偷都抓到了,但我第六感总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无奈主任态度明确,最后也不了了之。
丢钱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寻常儿女之间的打闹,我从没有告诉过我的父亲,很懊恼。但父亲从小教我的擦亮眼睛看清人这个道理,我不会忘。
在那之后,我给吴漫意带回去的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见证她面色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我不是傻子。
我所资助吴漫意的钱,全是这些年从父亲给予我的生活费和零花钱中,拨几近一半的钱交给她的。父亲怕我过不好,几乎每个月都会给我拨款,而我资助她的,少说也有上万。
在她家乡,那个物质缺乏的城市小乡,没有高耸入云的大型购物广场,没有容易冲动消费的游玩基地,更没有富豪云集的投资中心,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
而上万的钱财不可能让她的家庭条件两年来毫无改变,甚至有渐渐衰落的趋势。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把钱拿回去给吴阿姨改善生活,而是自己私藏了。可是每每有这种猜想,我都心里堵的难受。
吴阿姨和吴叔叔在手机视频里看看看着老了,如果印证了那个猜想,那这对老父妻,明明自己都过得那么艰难了,却还是托人给我送来了那好些心血农产。有果脯,有蜜饯,很多很多小女生会喜欢的,吴漫意一份,我一份。
很甜,显然是用心做的。
明明我这一份,他们可以拿去卖钱的。
我原以为,那算是一场交易。我资助吴漫意,远在山村的两位老人为了心里负担不那么大,为我送来的交易品,我便也心安理得的接受。
如若猜想成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缘无故接受了她们最拿得出手的好意,等彩虹出来那一刻,我该如何心安理得地面对他们。
我不理解二老的心理,究竟出于什么利益,能将一个陌生人看的如此之重?
可吴漫意欺骗了我单纯的善良,还诱导我一步步进入了她深不可测的陷阱。
我跟她彻底翻脸的原因,竟也是因为钱。
就好像,我跟她相识是因为贪念,而我跟她决绝,竟也是因为贪念。
在她最初的一次次向我伸手讨要生活费时,我总不忍拒绝。可当她一次次朝我摆脸色,话语从最开始的”借我“,变成了”给我“时,我逐渐发现事情已经开始渐渐偏离我的可控制范围了。
她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般,开始把自己当成公主,对我颐指气使。
我把她当我最好的朋友,总是亲历亲为,回头看,她却毫不在意。
我渐渐的减少跟她的经济往来。后来,她再向我索要生活费时,我拒绝了。
那是高二的下学期。我十六岁。
吴漫意爆发了。
因为我花销过于的大,父亲怀疑我是不是在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于是动用权力限制了我的银行卡消费金额。考虑到她的感受,我开始一次次逐渐减少她向我索取的花销,毕竟父亲给我限制的额度只够我一人挥霍。
我断了她在我这里的财路,划分界限,并鼓励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周末去打打工,减轻家里压力。
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吴漫意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对我爱答不理,偶尔瞥到她看我的眼神,却是满带怨气,苦大仇深,活生生我是她的千年仇人似的。
后来她几次不死心,向我再次索要生活费,我总是让她无功而返。那是个折磨的学期。
我本以为这种折磨会持续到我毕业。
一切结束在那个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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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卿忆录·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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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结束在那个凌晨。
八月提前开学,因为升学问题,全年级照教育局安排复课。
周末,我出门挑选生日蛋糕,却在拐角被一股巨大力量捂着口鼻拖入深巷,被人迷晕带走。我被捆着装在脏脏的蛇皮袋里,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拖上了车,一路颠簸和震感及陌生的谩骂声使我无法昏睡又无法清醒,头疼欲裂,脚底却轻飘飘,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我挣不开眼,只能任由我的眼泪划过脸庞。
我最后被一盆冷水浇醒,睁眼便看到了几个威武大汉。他们拿着刀,在我的左右徘徊。
我的嘴被堵住,只能徒劳的望向四周,惊觉这地方我再熟悉不过。
是我高一时和吴漫意常来的密室主题的配刀道具仓库,如今早已人去楼空。我被五花大绑在我曾经亲自挑选的椅子上,多亏了它破烂之余还留了个皮,不然凭它被掏空的内在和宛如坐铁般的触感我是真的认不出它。
我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说出来可笑,我拿真心待人,最后却是被绑在了自己的店子里等待宰割。
而我真心对待的那人,正站在我的面前,拿着我的手机,熟练的解锁,而后递给身旁的大汉。
那时候和她关系正到浓时,或许她也曾真心过。商量着,我盘下了这间店铺。密室倒闭,也不是闹市区,商铺不贵。她说毕业了可以来创业,她守店,我做老板。于是我傻傻的因为一时冲动就盘下了这间店铺,老板拿钱走人,而这间店铺名义上的购买人也不是我,而是她的三叔父。
那时她说的多好多好,未来怎么样,她都全给我幻想出来了。
怪我听信谗言。
吴漫意不屑的看我一眼,晃着身姿坐到和我并排的位子上,破烂的同款椅。两个大汉上前,一个拿着刚才的盆子接了水从她的头顶慢慢浇下,另一个拿着绑我的绳子也绑住了她一圈,但我看出了区别。我的手已经被勒出了红痕,可她只是假假的圈住,轻易可以挣脱。
她瞥向另一个穿着老头衫的光头大汉,一个眼神,大汉会意,从桌子上拿了一捆毛巾塞进她的嘴巴,而后在她的注视下狠狠扬手扇了她一巴掌。很快,吴漫意的眼眶红了。她抽搭抽搭的吸着鼻子,眼里满是惊恐。
演的真好。若不是我在场,我也信。
她应该去当演员的。
我还在想着她演的真好时,被一榔头敲懵住了。我感觉到液体流下来,在我的额头中心。
然后,她开口了。
我好痛。可我喊不出来。
我的嘴里也被死死塞进了一捆毛巾。同她相同,却也不同。
我看到其中一个纹身大汉隔远了,伸出手,扯出了她嘴里的毛巾。
她哀嚎出声,痛哭起来。大汉紧接着又抓紧她的头发,让她视觉上有一种被人提起来的感觉。
吴漫意边哭边大喊:”救我!救救我!叔叔,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而后她适时的”晕“了过去。我想,大概她的目的达到了吧。
又是一榔头。我的意识彻底泯灭。
我想,此时,她或许已经醒来,又或许还在进行作假拍摄,然后呢,会向我的父亲,也可能是秋蓉姨,发送电视剧里绑架拿钱赎的老套剧情。
我恨。恨吴漫意,也恨自己不曾学过些防身脱身的武功。
后来我醒过一次。
眼前站着的是不耐烦的吴漫意。她换好了漂亮的衣服,是我衣柜里的新版连衣裙。头发恢复了漂亮的波浪卷,似乎刚才哀嚎的并不是她一般。
我知道她或许不喜欢我,但令我着实没想到她讨厌我到了那种程度。
她说她讨厌我的脸,讨厌我高高在上的气质,讨厌我永远鼓鼓囊囊的钱包,讨厌我可以没有负担的随意购物,讨厌别人都喜欢我些,讨厌我的好出身。
因为她没有,所以她讨厌我有。
我很害怕,我特别害怕。
我从未见过那般的她。
紧张到不自觉的发抖,每当她凑近时我都要紧闭双眼。因为我感觉到杀气,我有种感觉,我真的会在这阴暗的地方里死去。
或许吴漫意一直是这样的人,只是她藏得太好了,以至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
我被一脚连人带椅踹翻在地,父亲送我的珠串断裂,散落在地,劈里啪啦,连同我的心,我的魂,都震了三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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