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扁扁嘴:“当不得吗?看好了。”当即一撩袍服,唰的抽出宝剑,嗤嗤嗤嗤,临潭舞起剑来。
玉龙潭边一时剑气四起,一道道凌厉白光接天引地,纵横捭阖,缥缈无际。
少年宛如红龙,翩然游走在笼天盖地的剑光之间。
渐渐的银色霜天似乎在剑气摩擦下发热发红,那轮明月竟也慢慢浸染成血色。
“明月松间地,悲风残照天!”
少年霍的腾入空中,双腿盘起,竖剑于眉心,当空默念诀咒,只见剑尖银光闪耀,生出一轮月盘,月下幽幽显出一面湖水。
少年一抖腕,微风乍起,明月未动,水泛涟漪,连穆羽已看得两眼发直,浑然忘我。
当那明月与湖水向自己袭来时,连穆羽还蒙在鼓里一般,毫无反应。
少年及时收剑,明月与湖水在离连穆羽一尺远时迸裂星散。连穆羽这才如梦方醒。
“这是什么招数?”连穆羽又惊又喜,问道。
“明月悲风。”少年道,“这是我自创的一招,当然,被别人偷去后,兴许就成别人的招数了。这一招有九式,各式还有变招,可以说应变无穷。”
“为何叫明月悲风?”连穆羽问道。
“呃……因为,这是我专为人如明月、心怀悲悯的武者设计的招数,世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掌握这一招的精髓。”
“人如明月,心怀悲悯。”连穆羽低声念叨着。
“想学吗?”
“想学!想学!”连穆羽点头如捣蒜。
少年抱剑乜斜连穆羽。
僵持一会,连穆羽醒悟过来,忙跪倒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少年粲然一笑:“嗯,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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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天刚蒙蒙亮,众人都还在沉睡,连穆羽就拎着剑,快步走入驿站后的桦木林,迫不及待要演练在梦里学到的剑法。
他在林中洒落舞了一阵,只觉酣畅淋漓,胸中郁气一扫而空。心中欢喜,忍不住要分享这份喜悦,低头对着胸口道:“殇璃,在吗?”
“啊,”殇璃打个长长的哈欠,“你这么早就醒了?好像天还没亮。”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连穆羽道,“昨夜我做了个怪梦,梦见一个红衣少年,教了我一套剑法,厉害得不得了!”
“有多厉害?”殇璃懒懒道。
“他一舞剑,天地都为之变色!”
“哦?这么厉害!”殇璃声量提高,像是打起了精神。
“绝了!”连穆羽啧啧道,“本来是明月朗照的松林山坡,一片银白,他舞剑时,道道剑光纵天贯地,银白的月光世界不知怎么就变成殷红色的满天霞光了。”
“他的剑能改变天色?”
“能改变!我亲眼所见!”
“这只是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有可能。”殇璃兜头浇冷水道。
“是一个梦,但又不全是一个梦。”连穆羽试图解释,“我刚才已经练过那套剑法,与梦里半点不差,练下来浑身舒坦,四肢百脉像是通了一遍。”
“那个人是谁啊?”殇璃故意问道。
“他自称明月松间主人,说我是第二个到明月松间地的人,我已经拜他为师了。”连穆羽道。
“你在乌兰城不是有个师父吗?你还说他是个巨人。”
“是啊。可是这个师父是梦里的。师父多了不打紧,重要的是学本事。”
“那倒是,只要能学到正经本事,世人皆可为师。”殇璃道。
“嗯,说的是。只可惜,世人中有真本事的不多见,能不能遇上,全凭造化。”
两人正聊着,听到东边不远处叮叮当当一阵响,连穆羽擦了把汗,提剑跑了过去。
林中一片空地间,两个灰影兔起鹘落,潇洒飘逸,原来是林忘尘与吴羡仙在练剑。
连穆羽躲在一棵桦树后,看得津津有味,把剑招一一记住。
林忘尘纵身向前,朝吴羡仙肋间斜刺一剑,剑尖射出一束浅色紫光,那道浅淡的光就要触到吴羡仙时,他忽然原地消失,那道光射向一棵桦树,灼出钱币大一块焦黑的疤。
消失的吴羡仙现身到林忘尘背后,手中剑柄已抵在伙伴腰间。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林忘尘软肋,林忘尘似是怕痒,“啊哟”一声叫,笑着跑开。
吴羡仙追了上去:“你输了,输了就要被挠痒痒,跑就是耍赖!”
林忘尘不听,躲到一棵树后,双手扶着树干,瞧着吴羡仙,随时准备开溜。吴羡仙张牙舞爪跑过去,林忘尘大叫一声,只得又往后逃。
两人在桦林里你追我赶,像小孩似的玩得不亦乐乎。连穆羽一旁看得眼热,既觉有趣,又感失落。他真希望自己也有一个两小无猜、患难与共的朋友。
“走吧,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看的,无聊透顶!”殇璃不屑一顾,催促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吃醋。
连穆羽理解殇璃的情绪,一个像殇璃一样从小就习惯了孤独的人,难以忍受别人之间的亲密。而自己虽没有一同长大的同性发小,但至少有姜家姐妹从小一块玩到大,并不是一个孤独的人。
所以自己会羡慕林吴二人的亲密,而殇璃恰恰相反,他厌恶这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亲昵关系。
连穆羽顾及殇璃感受,毫不犹豫回头,匆匆离开树林。
站在林边,连穆羽还是好奇,问道:“殇璃,你有过朋友吗?”
殇璃笑道:“朋友?像那两个呆子一样的吗?反正我不需要,也不想有什么朋友,我只有一个愿望,你知道的。”想了想,又道:“人根本不需要朋友!人的朋友就该是他自己!”
连穆羽看向东边,金色晨曦已如利剑般穿透层云,向四面八方倾泻而下,将丝丝暖意贴覆到万物之上。
殇璃言之有理,然而他毕竟没有品尝过友情的滋味。
连穆羽略感遗憾,低头走向驿站,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阿古丽那双深邃温柔的眼,蓦然站住,心里一阵悸动。
“这么早就去练功,休息好了吗?”阿古丽往后一捋厚密黑发,随手绑上一条樱红发带,“别太累着。”
连穆羽回过神,眼光躲闪,道:“不累。”
阿古丽走到连穆羽跟前,问道:“你看这条发带可还过得去?”
说着轻轻一甩发,连穆羽闻到一股淡如秋菊的幽香,看着她顺滑如瀑的长发,道:“好看。”
阿古丽扬起笑脸:“那就好。走,去吃早饭。”与连穆羽并肩朝驿站走去。
此后数日,连穆羽夜夜做着同样的梦,在梦里进入明月松间地,跟着红衣少年学习剑术,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找个僻静处练习巩固。
林忘尘和吴羡仙也日日早起习练尘仙诀,有时与连穆羽撞个正着,互不打扰,相距不远各练各的。
队伍第六天赶到焱楚国南面的溪口镇,此时正值中午,阿古丽已饥肠辘辘,见路边有一间两层楼的大客栈,,便决定进去用餐。
溪口镇虽不大,但位于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四方来客,商贾云集。
阿古丽挑选的百福客栈食客不少,七嘴八舌交换着各种纷杂信息,阿古丽闲来无事,也不嫌吵,乐得听上一听。
正吃着饭,就听西面一桌客人说得火热,正高声谈论着太平盛会。
一个瘦高个说道:“这次大会准保精彩纷呈,要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另一个粗颈圆脸汉子说道:“这还用说,帝剎国一统东玄大陆,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帝刹王肯定要办得漂漂亮亮,风光无限。”
又一个年轻小伙道:“那到时候看花灯、逛庙会、尝美食、赏美景,有的好吃好看好玩了。”
瘦高个道:“不光好吃好看好玩,还有好听的呢。”
那名青年人道:“嗯,坐在画舫上喝着香茶听曲儿,也是一桩美事。”
圆脸汉子道:“那也比不上好看好吃好玩。”
瘦高个道:“你们这些俗人懂个屁!我说的好听可不是听贞熙河上的乐妓唱歌。”
青年人道:“贞熙河上的乐妓歌喉可是闻名遐迩,当年各国好乐者都争相跑到太平城贞熙河,就为听一听那里乐妓一展歌喉。”
瘦高个抿一口酒,咂嘴道:“贞熙河画舫上的乐妓确实都有一把好嗓子,有的声遏行云,有的低徊婉转,还有的愁肠百结,总之都能余音绕梁,但是,这都只是一般般。”
青年人瞪眼不服:“这都只是一般般?那些王公贵族,平常听的也就是这些乐妓,还能有比她们更好的?我看你呀,就是没去贞熙河听过,酸葡萄心理而已!”
那桌人里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直微笑听着同伴说话,默默吃着饭菜,这时放下筷子,喝一口茶道:“贞熙河那些歌姬名声在外,听过没听过的人都会以为她们是东玄大陆最好的歌者,可是这次太平盛会上,据说帝刹王要组织一场歌会,请一位歌姬中的歌姬出山,为八方来宾献唱。”
圆脸汉子道:“歌姬中的歌姬,谁啊?”
瘦高个道:“歌会叫永夜歌会,歌姬叫乌莫娘。”
圆脸汉子撇撇嘴:“没听说过。”
瘦高个一脸嫌弃:“你一个五音不全、闭目塞听的俗物当然没听说过。在东玄大陆那批真正的爱乐者心目中,乌莫娘唱的永夜谣可是天上的仙乐,人间的圣音,哪里是贞熙河上飘荡的凡歌俗曲可比的。”
青年人听得张口结舌:“有这么夸张?”
老人拈须笑道:“夸不夸张不清楚,因为在座的没一个人有福听过,恐怕就连帝刹王本人都没听过。”
青年人更为诧异:“南伯,帝刹王既然要组织永夜歌会,那他肯定是事先听过,觉得好听,才会有这个想法。”
老人叹气道:“永夜谣是瀚海国独有的瑰宝,从不外传,别国能听到的人寥寥无几。帝刹王这次南征瀚海国,虽然俘虏了乌莫娘,但瀚海国人性格刚烈,宁死不奴,她未必就肯为帝刹王献唱。”
圆脸汉子伸出舌头,舔一圈嘴边腻油,大惑不解道:“那帝刹王还弄什么歌会?人家到时上台了不吱声,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老人道:“说的是啊。所以我也只是瞎猜,可能人家乌莫娘就愿意当着东玄各国来客唱上一曲呢。”
另一桌有人接过话茬,大声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乌莫娘确实是长着瀚海人的一身硬骨头,死活不肯开口给帝刹王唱永夜谣。可是她的家人一块被俘,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帝刹王发话了,要是这次永夜歌会上再不肯唱,就要杀光她全家。”
瘦高个道:“那她肯定得开口唱,二十几条命在她嘴上挂着呢,何况还是家人。”
另一桌那人摆手道:“真未必!瀚海人真是要气节不要命,二十多座城,硬是没有一座投降,昆仑王和他八个儿子全战死了,惨哪。”
圆脸汉子道:“不是说死了七个吗?乌兰城投降了,城主据说就是第八个儿子,撇下一城人偷偷趁夜跑了。”
老人道:“唉,瀚海国就死在气节上。云梦、焱楚、瞿、秦、北金这样的大国自知不敌帝剎,纷纷投降,就连霸方这样的巨无霸,都城沦陷后,也都乖乖臣服。瀚海弹丸小国,偏偏认死理不屈服。”
瘦高个道:“不过好歹留下一个种,可是连穆家族的最后一人从此也要隐姓埋名,活着也是死喽。”
青年人也感慨道:“是啊,活着连真名都不敢用,可不就相当于死了嘛,连穆氏自此就成历史了。”
圆脸汉子道:“不过也可惜,瀚海人这么喜好名节,却偏偏被这个投降的乌兰城给毁了。要我说,这个乌兰城主也是个怕死的懦夫。”
连穆羽听得刺耳,桌上饭菜食之无味,戴上面具,说要去喂马,匆匆离开了客堂。
姜葇见连穆羽垂头丧气走出去,情知他受不了那几个食客腹诽,一时气不过,放下筷子,走到那桌旁,道:“你们小点声,我们家大小姐喜欢安静。再说了,瀚海国的人和事跟你们也没半点关系,不用你们瞎操心。”
老人一愣,看看姜葇,又向她走来的那桌瞄过去,见阿古丽衣着华贵,气质出众,料想她来头不小,忙对姜葇道:“小姑娘,不好意思,我们就此打住,你们尽管安心吃。”
阿古丽从窗口看出去,见连穆羽在客栈外喂马,知道他没吃饱,叫瓦妮莎端一盘烤羊肉给他送去。
她随便吃了些东西,正要起身离开,听到门口掀起一阵喧闹,出于好奇又安坐下来,想一看究竟。
屋外雄赳赳进来两拨人,几乎是前后脚,斗气似的都高抬着胸脯,眼望着上方。
前面四人年轻俊秀,身着烟灰色袍服,头戴杏红鹤纹抹额,选靠近柜台的一张空桌坐下;紧随其后的六人也是少年气盛,精神饱满,穿一色青衣,头勒浅紫色豹纹发带,挨着前面四人的桌子坐下。
阿古丽静静观察这两拨人,发现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都带着明显敌意,针锋相对。
只听门外有人喊道:“辰州性灵宗闻名瞿国,必将扬威太平盛会,拔得开元凌云榜头筹!”戴鹤纹抹额的青年人向门外抱拳致礼,赢得一片掌声,屋内也有两桌人鼓掌响应。
掌音未息,有人跳出来唱反调,声量更胜一筹:“南越国苍梧豹变门才是当今第一,真正的后起之秀,这次凌云榜上的头把交椅,必然是他们来坐!”
头勒豹纹发带的年轻人也抱拳致意,赢得店内外更热烈的掌声。他们向隔壁投去占据上风的冷眼。
这时楼梯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
阿古丽看过去,一个身形修长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楼梯口,摇了摇手中折扇,语带不屑道:“溪口镇好歹也是南来北往的中枢要道,这里的人消息灵通、见过世面,可区区一个性灵宗和豹变门就让你们激动成这样,真是让人笑话!”
客堂内有人冲他喊道:“请问见多识广的阁下又是何方神圣?”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中年男子笑道:“小的不才,云梦山鼎真派全字辈弟子叶全真,跟那几个小兄弟一样,去太平城给师父打前站。”
阿古丽对性灵宗和豹变门只是有所耳闻,所知不多,但对云梦山鼎真派是相当了解。云梦山地处梓归城和清河涧之间,云梦国最早就是从此山周边发迹,建国后便以此山为名。
她小时候多次上过云梦山,也探访过鼎真派的天鼎阁,对掌门尹川子那对长垂至肩的招风耳印象深刻。
豹变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弟子起身,朝叶全真一拱手:“在下豹变门大弟子陈凡,听叶兄的意思,豹变门不配与鼎真派相提并论?”
叶全真道:“不是不配,是连提鞋都不够。”
陈凡气得脸发紫:“叶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出这话,未免太招摇了吧?”
叶全真扫一眼客堂十五六桌客人,又瞧一眼门外几十个看热闹的路人,脸上傲气更盛:“云梦山是南方二十六国的发祥地,故而才有‘先有云梦山,后有诸方国’的说法。我鼎真派位居云梦之巅,难道不也是南方各宗派的祖庭?祖庭在此,你等小小晚辈有什么可自负吹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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